╔☆→—————————←☆╗ ┊小说下载尽在 书本网 ┊ ┊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    ┊ ┊    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书名:[陆小凤/陆花]天下有雪纷纷过 作者:步悔 文案: 2015更新完结,全文算上最后注释一共95章节,建议对下章节数~ 浮生如梦,为欢几何,终多不过隙中驹、石中火。 而我平生观尽南淮月,亦曾看罢楼船雪,身去过三千风沙路,更踏遍十里京华街。 男儿意气,侠骨豪情,不过杯中一握,掌中一和! 陆小凤长活一世,能得一知己信步天涯,又何妨尽头只是一场坠落。 来来来,花满楼,天下有雪纷纷过,你我一起上路。 内容标签:武侠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小凤,花满楼 ┃ 配角:西门吹雪 ┃ 其它:淮楼血月,凤客京华,西北无酒,风起龙潭,天下有雪 ==================   ☆、天子一令      有这样两个人。   一个是浪子,眉目多情,天生的脾性风流,却偏偏飞扬洒脱,传名于八阡九陌。另一个是君子,眼盲心澈,不改的温情傲骨,从始终心如皎月,坐观于白云苍狗。   乾坤变幻,朝代更替,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数百年来亦英雄辈出,武林子弟,官家公子,另有各方世外散人。   其间有七大门派,南少林、北武当、西昆仑、川峨嵋、中华山、云点苍、下海南。   更不能不提起武林四大世家,世人又有诗一首赞道:   浊世有名门,四散落九方。   司马上川西,北莫下百里。   若为中原顾,江南花家立。   时值武林大会骤然兴起,中原已久无此举,而今次又有朝堂介入,上有天子颁布圣旨——得盟主者号令天下武林外,更赐地千里,封逍遥侯!   九州震动,皆因天子一令。      ☆、武林大会      自古江南出名楼。   不过若是讲起楼,便还有一句话不得不说,‘秦淮名楼有十二,向晚名声在上头。’   正是四月,好水时节,雨润的金陵,风满枝,花满梢。   入了夜,万家的灯火映了江南的杨柳叶如金,也比不过照亮了整条秦淮岸的十二楼。   向晚楼虽不是其中最华美,却贵在楼建七层。昔日金陵为应天府时曾是旧都,便是皇城里的宫殿,只怕也高不过此楼多少。   而七层向晚楼,最上两层的客人却一向不多,也不随便开放。   这样一座楼,要上得高处来,本就不该是些随便的人。   但这样的人间美景,任是多么有分量的人物坐在这儿,都难免会乱了心神。   陆小凤的心此时就乱的很,却不是为了美景。   他一向很会享受,分得清美丑,知道什么值得看,什么并不值得他抬眼。   现在是逢春的夜,抬手即可触圆月,垂眼便是穿城而过的秦淮河水。   可从傍晚到现在,他却连眼都没有抬过,只是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   那酒杯很美,握在一双手中更显晶莹剔透,可称琼觞,但绝不会美过眼下。   不可否认,他一向很聪明,很少为一些事情发愁。这是他的朋友们,或者认识他的人都承认过的事实。   虽然,他也经常会因为一些事跳脚挠头,但那都是一些小麻烦。   与那些传说中的前辈比起来,他虽然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若他说一句话,整个江湖上不想听听的人还很少。   他也从来没有为钱财发愁过,纵然四海为家,却一直出手大方,在吃穿用度上也从没亏待过自己。   这个时节本不算冷,但此处甚高,虽是向晚,却扰人体温。   他刚刚想起身去拿挂在身后的斗篷,但想到朋友这两个字,顿时周身多了些暖意,就连拧在一起的四条眉毛都稍稍舒展了些。   他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又放松了身体,抻了个懒腰,暂时放弃了站起来的念头。   他的手还保持着举手的姿势一动没有动,从身后看起来就像是座雕像一样靠在了椅子上。   然后他闭上了眼,享受着金陵夜晚清凉的风从他的身上脸上轻轻拂过。   “啪”   一声轻响。   有人用扇子打在了他的手臂上,可是他却仍然闭着眼搭着手,好像没有感觉到。   陆小凤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我真希望你能看到并打到我的手,是因为你的眼睛好了!”   身后,那来人只是带着淡淡愉悦的笑意回了他一句,“也许是比从前更瞎了。”   陆小凤闻言笑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低了一晚的头真是傻透了。   花满楼已经收了扇子坐好,月光照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脸上的笑意在清白色的光下清晰可见,那是许久未见到一个人后重逢的快乐与欢心。   陆小凤十分肯定,这世上除了花满楼,别的瞎子一定不会这么愉快的说出刚才那样一句话。   他自己也不能,于是他叹道,“幸好我知道你那话是玩笑,否则只怕今天要把我愁死了。”   花满楼惊讶道,“你也会发愁?”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何止是发愁,简直是要想破我的脑袋了。”   他长吁短叹,花满楼却反而笑了,“难不成你对着这样的美景,发了一个晚上的愁?”   “其实”陆小凤慢吞吞道,“自从昨天马不停蹄的赶来金陵后,我几乎是立刻就找了一家最好的客栈,然后洗了很舒服的热水澡,又换了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海上月光虽好,却始终不如人间灯火,所以我就来这儿了。”   花满楼恍然道,“我还在纳闷,你一向都是去百花楼的,不过你既是来这里看景,又为何要发愁?”   陆小凤沉沉的叹了口气,好像一块大石头刚刚一直压在他的心口一样,此时终于可以一吐为快。   “因为我在上楼的时候,听到了西门吹雪居然要参加武林大会!”   花满楼却只是摇了摇头,“这只怕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岂止是好笑,还荒唐至极!”陆小凤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极清脆的一声“啪”。   花满楼露出了一丝了然的表情道,“所以你在替他着急,”然后又道,“也许那武林人士散布的谣言也说不定。”   陆小凤摆了摆手,“刚才,我在楼下遇见了老实和尚,那和尚说,他在京城的春华楼里亲耳听到西门吹雪这么说的。”   这回,花满楼说不出话了。   老实和尚也许并不老实,却从不说谎。   而陆小凤认识听说的所有人里,若有一人不会去凑武林大会这种热闹,那便一定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眼里只有剑,除了剑,还有什么能让他上心,又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可如今西门吹雪公开表明,这其中必有隐情,陆小凤是他的朋友,又岂会不替他担心。   只是这世间,真的有人能强迫西门吹雪去做一件不想做的事么?   陆小凤又开始喝起了酒,一杯接着一杯,好像酒一停,他的思维也会跟着停下来一样。   顶楼里人本不多,他不说话,花满楼也不打扰他,更何况美酒在手,挚友在畔,他很喜欢这样的气氛。   酒很清冽,风吹的也很轻。   不一会,花满楼又听见“啪”的一声。   陆小凤将杯稳稳的落在了桌上,却说了一句很傻的话。   “如果有人能够强迫西门吹雪去做一件事他根本不屑做的事,你猜会是谁?”   花满楼几乎是立刻就摇头道,“这种事情,即使你刮一万次胡子,他也不会去的,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出任何人了。”   “不,还有一个,”陆小凤钉截铁道。   “谁?”   “孙秀青!”   花满楼怔了一下,随后却淡淡道,“你岂会不知,他们已经分开了。”   说完,他就在月下抬起了头,却并不能看见栏外那一片深邃宁静的夜空。   一轮明月却正在他头顶上高高的挂着,花满楼虽然看不到,却像是感受到了那清冷的月光一样。   也如同西门吹雪的剑一样,永远清冷犀利笼罩着世人,永远的遥不可及。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陆小凤已经起了身,站在楼前叹了口气道,“我岂会不知,”   花满楼黯然道,“所以,绝不会是孙秀青要他去的。”   “若是有人用孙秀青威胁他呢?”   花满楼听罢摇头道,“你却莫忘了,她是西门吹雪的妻子。”   这回,陆小凤淡淡道,“你也莫忘记,你刚才也说过,他们已经分开了。”   花满楼不说话了。   若是在过去,在西门吹雪还可以算作一个人而不是神的时候,也许他会相信。   可是现在的西门吹雪还会不会为了孙秀青做出这样的事,实在让人值得猜想。   陆小凤在一旁缓缓道,“紫禁之巅一战之后,虽然让他丧失了人的感情,却有了一个更大的弱点。纵使他现在孤身一人决然来去,与他有关的那些人却未真正断绝。”   他说的弱点,自然是孙秀青,离开了西门吹雪的孙秀青。   花满楼已经听懂,点了点头,深情更加黯淡,“他到底还是人,不是神”   陆小凤慢慢接道,“也许他以后不会爱了,可是毕竟他爱过。就算是神,也不会忘了初恋的。”   花满楼点了点头,“更何况,也许是唯一一次。”   说到这里,花满楼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悲伤的表情,他虽然没见过孙秀青的长相,却听过她的声音。   与石秀云的倔强不同,孙秀青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但让人感觉她的人却很坚定。   能让西门吹雪沦陷的女人,又岂非是一般的女人。   可结局却仍然是分离,只因那绝世的一战后,他的人变的比从前还要冷硬,他的剑比过去还要毫不留情。   孙秀青究竟是带着怎样伤痛的心情离开西门吹雪的?   还有他们的孩子,没有父亲的孩子固然可怜,可若是有西门吹雪这样的父亲,岂不是更加可怜?   如今,这样可怜的一个女子也许遇到了更大的危险。   花满楼总是觉得,世上本不该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陆小凤注意到了花满楼的神态,却没有出言安慰。   他走上前,只轻轻的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道,“世人虽然变幻无常,可你总该相信一点,陆小凤永远都是陆小凤!”   他面带笑意静静的注视着花满楼的双眼,虽然花满楼看不到,但陆小凤知道他一定能感觉到。   花满楼没有说话,神伤的表情却已经褪去,他抬手握住了肩膀上的手,轻轻拍了一下。   然后,他问陆小凤,“你打算怎么办?”   陆小凤已坐回了椅子上,又拿起了酒杯。   “上京,去找西门吹雪!”   “好,我陪你去。”   陆小凤露出了笑意道“即使你不说,我也会拉着你去。”   花满楼却笑道,“老实和尚怎么没跟你上来?”   说到老实和尚,陆小凤顿时跳起来哈哈大笑道,“我进楼时,和尚正在跟孙掌柜吵架,说孙掌柜的看不起他们出家人,居然在他的名淮素面里居然放了油。谁知我进来之后和尚连面都不吃了起身就想跑,我逮住他问他要不要上楼喝酒,他居然说和尚恐高,上不得高楼。”   花满楼听罢笑道,“他哪是恐高,只怕是想离你远远的,怕你把他从楼上推下去。”   陆小凤惊讶道,“你居然和和尚说的一摸一样!”   花满楼却突然正色缓缓说道,“陆小凤虽是混蛋,却不会推朋友下去的。”   对面的人听罢拍手大笑,笑的非常欢乐,好像中了赌场里最大的一注,但过即使赢再多钱的人,也绝不会像他现在这样笑的这么爽朗。 作者有话要说:  头篇啊,有点激动~   ☆、江南花家      金陵花家,正是玉墙琅阁。   陆小凤和花满楼就坐在湖边的一座亭中,看着下人们正在陆陆续续的在桌上布菜。   陆小凤抬头时,花如令正从回廊处拐了过来。   他前几年刚过了六十大寿,可现在看上去还是像年轻的时候那么有气势,那么潇洒,走起路来也步步生风。   他长着张慈祥的面孔,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可一般他决定的事情,基本没有什么可能会办不到。   也许,要除了请西门吹雪喝茶之外。   不过今天他并不想请西门吹雪喝茶,最多是请陆小凤吃顿饭。   陆小凤转过头,想起了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他刚认识花满楼的时候。   当他知道花满楼居然是江南花家的七少爷时,本是绝对不想与这样的人走的太亲近的,因为他是个浪子,浪子最怕的,便是与权贵之人打交道。   陆小凤虽不怕权贵,但对于花满楼这样出身的世家子弟,总会从心底里想敬而远之的。   花家远不仅只在江湖上名声很响,而且还很有钱,简直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   花家还很有势,花家七子,数人在朝为官,据说你骑着马从江南花家出发,连续不停的跑上三天三夜,你停下来的时候,依然还有花家的土地。   花家还有很多人,形形□□,商贾权贵,无一不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花家能名列四大世家之首,绝不是徒有虚名的。   而眼前这桌宴已布好,刚刚还在欣赏美景的陆小凤看见花如令后突然一个劲儿的长吁短叹,听得花满楼在一旁苦笑。   等到花如令走近时,他还故意加大了叹气的声音,好像他眼前的这桌菜是小巷子里的的破饭馆出来的货色,他很看不上眼。   桌上摆着八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八个青花盘具,分别是太湖的青茭白烩鱼片,西湖的红蟹粉狮子头,扬州的瘦西湖鲤尾,嘉兴的金酥皮白切鸡,还有一碟苏州的极品碧螺煎虾仁,汤色是金陵向晚楼七天只售一次的冰糖莲心羹。   不过最罕见的,莫过于那盆清蒸泉水鲈鱼身,和那一石锅晶莹透亮的煨东海蓝鱼翅。   菜都是厨子们刚刚做好端上来的,鱼翅也还咕嘟的冒着泡。   可陆小凤就是不满意,因为他看来看去眼前也不过只有八道菜,三双碗筷而已。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花如令走到桌旁时,便看到陆小凤对着这么一桌名动天下的南淮八珍唉声叹气。   花如令问道,“贤侄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陆小凤叹了口气,“伯父多虑了,只怕是金陵最好的客栈也是比不上这里的。”   花如令又问,“那是楼儿没有招待好你?”   陆小凤听罢又叹了口气,叹的无比沉重,好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花伯父此言的确差矣,我虽没什么见识,倒还认得这里个个都是佳肴。”   花如令闻言笑了,却故作纳闷道,“那贤侄为何在这里唉声叹气?”   他一边说,一边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一直背着的双手也放到了前面。   一个青泥封着的酒坛子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陆小凤低着头,本来想再叹一声,不过他鼻子动了动,就如同发现了兔子的鹰一般猛的抬起了头,顿时笑的四条眉毛都飞了起来。   花如令大笑道,“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哪里有酒,低着头都能看到。”   花满楼却道,“只怕他不是看到,是闻到的。每当有酒的时候,他的鼻子总是比我还要灵上三分。”   陆小凤却没有接话,他正忙着一掌拍开了泥封,窖藏多年的竹叶清香四散飘溢,然后咂了咂嘴,道“这个味道闻上一闻,我已经快醉了。”   酒过三巡时,花如令笑着看向陆小凤道,“既然数月未回,贤侄便在这里多住几天,楼儿也可以多陪你畅饮几天。”   陆小凤摆了摆手,“这恐难以从命,昨日我便与花满楼约定好过两日便去京城找西门吹雪,若是事情办的顺利再来叨扰也不迟。”   花如令怔了片刻,才惊讶道,“难不成你要去参加武林大会?”   陆小凤苦笑,“不是我要参加,是西门吹雪要参加。”   花如令此时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惊恐来形容,“花某实在是想不出西门吹雪这样做的理由。”   陆小凤点头,“所以我才要上京城去找他!”   花如令也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此次武林大会的最后胜者不仅可号令武林,还有一件更天大的喜事等着。”   陆小凤立刻道,“我知道。”   花如令睁大了眼,“你刚回来便已知道?”   陆小凤笑道,“现在只怕天下长了耳朵的人都已听说了,皇上已下指,得胜者会赐域千里,封逍遥侯!”   花如令道,“那西门吹雪有没有可能是为了这个...”   他还未说完,花满楼竟和陆小凤异口同声道,“绝不可能!”   很久以前,西门吹雪曾经对陆小凤说过,若是万梅山庄烧起来,那火焰一定很美。   一个贪图财富荣誉的人,又怎么会告诉他万梅山庄的正确烧法呢。   于是陆小凤抬手替自己倒了满满的一碗酒,又是仰头一干而尽,心中的担心突然强烈起来。   他不说话也没关系,因为花满楼还可以说。   “他若贪图富贵,又岂是今日的西门吹雪。一个贪图富贵荣誉的人,是练不成那样孤高的剑法的。”   花如令摸着自己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摇头,“老夫也不信,不过实在是没什么理由了。”   陆小凤又抬起了头,“无妨,上京一问他便知。”   他突然好像忘了刚才的担忧一般,伸手用勺子舀了一碗莲心羹,喝了一大口才悠悠道,“昨日我去向晚楼时,刚过了有这羹的日子,想不到今天就吃到了,果然事实无常,未盼却在手。”   花满楼听罢笑道,“你若想吃,只要叫了伙计上来,那里的掌柜若听了你是陆小凤,只怕会端着碗亲自送上来给你喝。”   花如令听罢揽须大笑,也伸手替自己舀了一碗,八宝莲心羹,解酒更是极品。   陆小凤喝完了满满一碗,然后说道,“我又不是靠着名字吃饭的软蛋,为什么非要自报家门,让人觉得闲人陆小凤是在借少东家花满楼的光一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故意用了一种很欠扁、很不领情的语气。   花满楼的脾气一向是出了名的好,很少会生气,现在却被陆小凤一句话给气笑了。   他只好不说话。   陆小凤暗自在心底暗爽了一番,能把花满楼气笑,实在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可他还未来得及露出笑意,桌对面正在喝羹的花如令的手抖了一下,碗勺也跟着掉了下去。   清脆无比的一声“啪”,青花碗片碎了一地。   花如令的身体也随之倒了下去。   未等溅起的瓷片落地,陆小凤就已扶住了花如令。   “花伯父!”   同时,也只是吸口气的时间,花满楼已从座位离开了,伸出手探在了花如令的鼻下。   花满楼一向惊慌不乱,此刻居然发了下抖。   陆小凤知道,此时花如令的鼻息,只怕比没有鼻息好不了多少。       ☆、神医止水   深夜,往日寂静的花家今天却到处乱成了一锅粥。   桃李阁的楼下大厅小厅已经聚满了金陵的各色人物,嘈杂之声一片,时不时还伴着嘤嘤的哭声。   哭的只有一小部分是花家的女眷,还有一大部分,则是金陵内外与花家有着各种千丝万缕的关联的掌柜和员外们。   似乎几个时辰之间,整个金陵都知道了富甲天下的花如令跟陆小凤在自己家里吃饭,吃到半路居然中毒了。   消息总是越传越离谱的,每个来的时候头上都绑着白色的绸带,人人未进门便已听三分哭声,进门便开始先抹三分泪,说上几句之后便哭的如丧考妣。   陆小凤从外面匆匆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他觉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若是花满楼眼睛不盲,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花满楼虽看不到外面那些人,却可以听得到他们的哭声,不过此时他已无暇去管。   更何况,花家七子只有他一人在旁,他的六个哥哥不是常年在外便是最近有事不在家,此时的花如令不知道还能不能提上一口气,他便算是半个花家之主。   既是花家之主,又如何慌乱的起。   陆小凤大步踏进内堂时,本是想大喊一句的,却发现花满楼从未像现在这样焦虑过,纵使往日被上官飞燕欺骗,被一同困在霍休的地牢里,花满楼也从没流露过那种类似于很焦急的神情。   不过,若是一个人的亲生父亲正危在旦夕,他还能笑得出来,还能像平常一样淡定,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花满楼。   陆小凤跨步上前,一把拉过花满楼,然后一回身,让出一个人来。   那人至少已经年过耳顺,须发皆白,整个人看起来却精神矍铄。   与花如令的镇定威严不同,这老人看起来更显得仙风道骨。   陆小凤一上前,花满楼便感觉到了老人的存在,他勉强定了定神,问道,“这位是?”   陆小凤却突然拉着花满楼到了外堂,“你信不信我?”   花满楼虽然迷惑不解却未加迟疑道,“当然相信。”   陆小凤道,“那好,你在外堂歇着,我保证花伯父会平安无事。”   花满楼惊讶道,“为何?”   “因为刚才那老人是秋止水!”   花满楼本想再说什么,听了这个名字之后却停住了。   这个名字对于此时的他来讲,就好像一坛酒对濒死的陆小凤一样包治百病。   突然,屋内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   片刻,下人们纷纷而出,各个脸上都带着惊恐,全跑到桌前对花满楼抱怨着,说那老人将他们全都撵了出来。   花满楼吩咐他们都下去,自己也起身去了楼下前堂。   那里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应酬,那些人里的确是有真正伤心的,但也有来看热闹的,剩下那一部分,只怕是不怀好意的。   他们显然没有注意到跟在陆小凤身后进门的老人是谁,不过有一件事却可以十分肯定。   他们今夜注定是白来了。   夜又深了几分。   二楼窗下的紫檀木方桌上,放着一盏光泽细腻的白瓷茶杯,杯里是热气腾腾的茶水。   秋止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了那碗茶。   茶一入口,他露出了一副很怪的表情,看那样子似乎恨不得能立刻转头将这一口茶全部吐到窗外,但他还是在摇了摇头之后勉强的咽了下去。   然后,他露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道,“狮峰龙井能泡出这个味道,普天之下除了陆小凤,一定不会有别人了。”   幸好水还是热的。   秋止水不禁在心中唏嘘起来,自己真是天生的劳碌命,连续忙了这么多天,闲下来喝杯茶都不是好人给泡的。   他最近刚从西北的小镇回来,一路上风尘仆仆,路过金陵当然要小住几宿。   这本没什么,他若是今夜好好的在客栈休息休息,那么八竿子都不会扯到这里来。   不过既然来了金陵,他总是要去吃一次回溯坊的素食豆腐,更何况他去年便答应那里的老板,下次再来时要送给他一味名贵的草药。   世事通常都很凑巧,倒霉就倒霉在回溯坊偏偏开在了回芳斋的隔壁。   回芳斋是金陵最大的一家医馆,老馆主是旧时的老御医,迁都时硬是舍不下这住了多年的六朝古都,皇帝便亲自下旨留他在此处继续行医。   花如令出事后,大夫们折腾了一下午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陆小凤便让花满楼留在花家,自己出门来找老馆主。   秋止水就坐在回芳斋的隔壁回溯坊一勺一勺的吃着嫩滑无比香甜可口的豆腐,抬头时便看见陆小凤像快要死了爹一样的从远处飞奔了过去。   他只是下意识的喊了一声陆小凤而已,陆小凤居然就听见了。   谁让陆小凤长着四条眉毛,两张嘴,又比别人多了个耳朵呢。   秋止水只觉得陆小凤看到他后的某一瞬间,眼睛里放出了一种可怕的光芒,于是他立刻就后悔了自己的多嘴。   他一定是吃多了,能让陆小凤像刚才那样飞奔着跑去的一定是个天大的麻烦,而能让麻烦缠身的陆小凤眼里放光的人,向来没什么好下场。   而此时,陆小凤正笑眯眯的注视着椅子上的天下第一神医,他甚至刚刚还殷勤的沏了杯茶给他,虽然那茶不怎么好喝,但好歹是他亲手泡的。   他慢慢的等着秋止水喝完一口茶,然后才开口道,“秋神医,你看花庄主的毒...”   秋止水打断了他的话,“陆小凤,我先问你,你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便跟你说过,普天之下,只有一种人我不会治,也治不了。”   陆小凤立刻就笑不出来了,脸色也僵住了,“记得,秋止水不治已死之人。”   他悠悠的说完后,竟然就想起了花满楼,他虽然面对着秋止水,却已经在想待会应该怎么安慰花满楼才能让他好受些。   “你说的不错,”秋止水又开了口。   陆小凤却喃喃道,“可是花庄主明明还有气息,只不过...”   秋止水替他说完,“只不过与死人差一口气而已!”   陆小凤叹道,“可我实在是想不出这世上居然还有你不会解的毒。”   秋止水听罢又端起了那杯难喝的茶,居然还拿起茶盖喝了一口,然后才悠悠然道,“不过,我几时说我不会解的?”   陆小凤立刻道,“那现在呢?”   秋止水长长的舒了口气,享受般道,“安然无恙。”   陆小凤大笑道,“神医止水果然名不虚传!”   秋止水还坐在椅子上,只一低袖,袖中的五指里便多了六枚银针,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捋了捋胸前花白的长须,就用那六根针开始梳了起来。   他一边梳,一边慢条斯理道,“我本去西北忙碌了数月,到了金陵后是想好好休息休息的,结果不仅觉没睡成,还被你拉到这里忙到现在。秋止水虽有妙手仁心,但这样亏本的买卖做的并不多。”   他说完又抬起头道,“而且,若是今日你没有碰到我,纵是将回芳斋那老怪物找来,也断断解不了屋里那人的毒。”   秋止水说的都是实话,而陆小凤又一向知他的脾气,所以他只好乖乖的听着。   秋止水说完又叹了口气,“陆小凤啊陆小凤,世人都道你不仅聪明绝顶,而且运气也比常人要好,直到今日我才相信。”   陆小凤这回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   秋止水道,“花如令中的毒,是西北平西王府素问草的□□,毒入心肺,三月无解则内脏成灰。”   这种毒性本就多的是,陆小凤听后也未太动容。不过秋止水最后的一句却还是让他微微震惊。   “只不过,这药两个月前才刚刚研发出来,此时江湖上会中这毒的几率为零,解毒的方法除了他本人便只有我秋止水才知道。”   陆小凤做出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秋止水似乎是很满意他的表现,于是又喝了一口那难喝的茶,才悠悠然道,“陆小凤啊陆小凤,有这样的运气,你实在该去赌上一把。”  ☆、解毒前后      已入后夜,楼下的客人们已经渐渐散去了。   他们本是不愿意走的,一个个都要留在这里,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一致要给花庄主守夜。   像花如令这种身份的人若死,高兴的人一定会比难过的人多得多,   花满楼只好说,秋止水正在上面替家父看病,请他们各位先回。   当然这世界也总有不识相的人。   有人在一楼的大堂里喊道,“秋止水是谁!干什么的!凭什么他来了我们就要走!”   喊话的人刚一喊完,便有人“啪”的一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秋水一至,万毒可止!神医止水你都没听过,哎,罢了,快走吧。”   这人说完便摇了摇头,一甩身上那身非常考究的衣服袖子,一步三摇的出门去了。   而后,客人们便陆陆续续的都去了。   花满楼上楼后,对着秋止水鞠了一躬,谢道,“在下花满楼,是花家的七童,今日多谢秋神医球家父一命,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若日后先生有求,花满楼定当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秋止水并没有先领下他的谢意,而是纳闷的问道,“你刚才一直在楼下?”   花满楼恭敬道,“在下刚刚在楼下遣散众人离去。”   秋止水又道,“一直没上来?”   花满楼道,“的确没有。”   秋止水于是拍掌大笑,一边拢了拢长须道,“我道你为何没问,那你定是知道秋某一定能救活花庄主了!”   花满楼听罢仿佛怔了一下,却微笑默认了。   天已将明,这一夜过的很快也很慢。   花满楼从花如令的房中出来时不仅感叹,不久前几乎要没了呼吸的人,此时竟然已经平稳了气息。   秋止水俨然已是花家上上下下的恩人,他自然要留秋止水在花家歇息几日。   不过秋止水并没有领这份情。   “老夫向来不喜欢给与权贵之人打交道,陆小凤虽是个混蛋,却也算老夫的朋友,混蛋的朋友想必也是个好混蛋,毒也解了,还留老夫做什么!”   说完他站起身啪的一甩衣襟,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花满楼没有再留,只是叹道,“只闻秋神医医术无双,却没想到人也是这么古怪。”   陆小凤笑道,“身怀绝技的人难免有一些常人没有的怪性子。”   花满楼笑道,“的确,我应该早习惯的。”   陆小凤却眨了眨眼睛“不过我却知道你刚才并没有对他说实话。”   花满楼微笑不语。   “你在楼下一直没有上来,却知道花伯父已经没事了,而且原因绝不是像秋老头自己说的那样。”   花满楼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信?”   陆小凤微笑不语,花满楼得不到答案,只好说实话,“我在楼下时听见了你在楼上大笑。”   陆小凤皱着眉好笑道,“如此而已?”   花满楼道,“你虽经常大笑,却不会笑在别人有危险的时候,除非那危险已经完全解除了。”   说完,他起身沏了一壶茶,然后替陆小凤倒了满满一杯。   陆小凤一直聚精会神的注视着他的动作,茶却还是一滴都没有撒到外面。   花满楼已经做回了自己的座位,缓缓的开了口,“陆小凤,我大概不能陪你去京城了。”   陆小凤笑眯眯的端起茶杯,“我知道。”   花满楼没有说话。   陆小凤喝了一口茶,又放下茶杯,看着花满楼道,“花伯父莫名其妙的中毒,花家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时你若还要陪我上京,便不是我认识的花满楼了,而我若还要你陪我去,那么我岂非也不是你认识的陆小凤!”   花满楼笑了,这不是他今夜露出的第一个微笑,却是最舒坦,最会意的一个。   窗外的天已经微亮,青白的颜色像极了昨日晌午那碗莲心羹。   陆小凤昨日喝了很多的酒,本来是有些饿的,但是他一想起那晚羹,又觉得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他突然问道,“下毒的人找到了吗?”   花满楼摇了摇头,“杯碗都是随便放的,而那碗莲心羹端上来之后是你先碰到的,所以厨房的师父们也都没有问题。”   陆小凤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下毒的人是在你和我还有花伯父的眼前动的手脚,我们三个大活人,居然一个也没有注意到,你说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吗?”   花满楼摇头,“大概不会。”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想也不会。”   可是花如令毕竟还躺在屋内的床上,而且刚刚九死一生。   花满楼突然道,“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陆小凤道,“明日就走。”   花满楼并没想到会这么快,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花伯父既然已经无忧,我也没必要多留,更何况,西门吹雪还在京城。”   花满楼道,“好,我送你。”   陆小凤笑道,“自然是你送。”   花如令是在清晨时分醒过来的,醒来时花家的厨子们刚刚做好了早饭,粥的清甜与各色异香混在一起飘到了桃李阁。   粥很快就见了底,花如令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尽管身体看着还很虚弱。   他听花满楼讲罢经过,叹了口气对陆小凤道,“贤侄真是见笑了,花某请别人吃饭,哪会想到吃出这种事情来,今日中毒的若是贤侄,花某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花满楼道,“这人的命一向很大,这种毒永远也药不到他。”   花如令笑道,“楼儿说的有道理,陆小凤不禁聪明绝顶,就连运气都比别人好。”   陆小凤突然在心中苦笑了一下,有时候,他宁愿中毒的是自己,也不愿听到这样的话。   他总是麻烦缠身,琐事不断,这也没什么,他从少年时起便一直在这样的岁月里度过,他本就害怕寂寞,有些时候他觉得世界上的麻烦事不仅能让她离寂寞远一些,还能带来很多朋友。   可是,若麻烦一旦波及到他身边人的危险,他就会觉得很愤怒,也很愧疚。   浪子的心总是飘散的,也是多情的,所以有些毛病,这么多年他都未改过来。   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对还是错。   桃李阁上下都很安静,花如令也已经歇下了。   现在他们正在向外走,走出楼时陆小凤却已经忍不住,他问花满楼,“你饿不饿?我们出去吃?”   花满楼怔了一下,随即道,“花家中了第一次毒,绝不会再中第二次。这第一次,本也不该的。”   陆小凤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然后看着花满楼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清晨的街道上,炊烟在一家家铺子与摊子上升了起来,四下里已经看得到稀稀疏疏早起的人,活力正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他们二人正坐在一条街上的小豆腐铺子里,香甜的气息已经包围了附近的空气。   陆小凤从一碗豆腐脑里抬起头,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果真是南甜北咸,虽然说我更喜欢豆汁多一点,却绝不能说这甜豆腐不好吃。”   花满楼点点头,“我赞同。”   店家总是喜欢听人夸的,这家豆腐摊的老板也不例外,店主当下便拿过陆小凤的碗,加了满满的一勺豆腐,又撒了一大把的糖,笑眯眯的转过身去忙了。   陆小凤却很久都没有动,直到花满楼问道怎么了,陆小凤才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他放了整整三勺糖。”   当陆小凤吃完那碗放了很多糖的豆腐后,花满楼却微笑着问了陆小凤一句,“豆腐甜吗?”   陆小凤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的瞪了花满楼一眼,狠狠的咬了一口饼。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了街道中间。   豆腐摊的对过是一家很小的客栈,却开的很早,店小二已经拿着扫把在担水扫着外面的空地。   一个人青衫的年轻人正从客栈走出来,微微扬起的灰尘让他皱了皱眉,店小二赶紧又洒了些水,然后退到一旁让了路。   那个年轻人的发髻梳得很是工整,而且长的也很不错,衣着更是干净立整,可是任谁一眼望过去,都会首先注意到他手上的那把剑。   剑略长,但看起来却很轻灵异常,剑式古朴简单,但纹样罕见气韵非常。   这样随时随地能引人注目的剑,普天之下,陆小凤也只知道一把。   他回身推了一下花满楼,“我看见一个人,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花满楼手中正端着碗,被他一推洒了些出来,本是想说他下手太重,听他这么一讲却纳闷道,“谁?”   “沈向英!”陆小凤一字一顿道,“峨嵋七剑第七剑,惊鸿向英。”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这是要热死人哪,说什么都不如祝大家夜晚凉快啊~   ☆、惊鸿向英      昔日峨嵋曾有七剑,三英为兄四秀为妹,七人皆是门下大弟子,皆非等闲之辈。奈何早前死了数人,而其中两个的死,还间接跟陆小凤有关。   不过前人已死,总有后辈会赶上的。   人们也都是健忘的,多少年以后,又有谁还会记得已经死去的那些人呢。   沈向英算是峨嵋后起之秀的佼佼者,入门极早,上位却最晚,只好做了老七。   虽然排在老七,但最近几年他名声已经渐渐的盖过了几个师兄师姐,江湖传闻沈向英天资聪颖,剑法高超,其中更多的得益于他手中的那柄长剑。   “世有惊鸿,名剑最长”,讲的倒并不是沈向英,而是是昔日名动江湖的沈家见风。   沈见风当年出道时用的是一柄极长的长剑,却断于一次交战之中,那次沈见风救下的一位江湖人士,便是现在著名的冶炼师、人称活干将的东方乔。   东方乔照着那柄断剑的模样又重新铸了一柄,以百炼精钢为身,深矿水浇铸,锻造一百二十天,方得名剑惊鸿。   黑暗中若是有一星亮,惊鸿便可映一道虹光,若是惊鸿一挥,则如黑夜出蛟龙。   奈何名门没落之劫未逃的过,一夜之间仇人血洗沈家庄,沈家唯一的遗子遂带惊鸿入峨嵋,十数年后,正是现在的惊鸿剑沈向英。   陆小凤不解般对花满楼道,“前天我与你说,老实和尚听见西门吹雪亲自开口说参加武林大会,便是沈向英问他的。”   说完,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和尚还说,当时沈向英在春华楼对西门吹雪拔剑,要当场与他一决生死。”   花满楼微微的惊讶的哦了一声,似是觉得事有蹊跷。   陆小凤于是又道,“那天西门吹雪看了沈向英拔剑之后对他说,若是想比,可以等到台上去比。”   花满楼笑道,“看来沈向英的剑法的确不错,至少不比死去的苏少英差。”   陆小凤却依旧纳闷道,“他月前还在京城,我实在想不明白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花满楼笑道,“相比你这个问题,我更想了解的是,他与西门吹雪有何深仇,竟会不惜拔剑相向。”   陆小凤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拍手笑了笑,道,“我的问题你虽不屑,但你的问题我却知道。”   花满楼听惊讶道,“你如何知道?”   他这话问的不假,沈向英虽没有西门吹雪的名声响,却也不算无名之辈,更何况他是这几年刚上位的峨嵋大弟子,早些年金鹏旧事的恩怨也算不到他的头上,又为何会剑指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因为我认识他手里的那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只玉簪。”   “谁的玉簪?”   “一个女人的玉簪。”   花满楼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碗,故意板着脸道,“如果你想说,我洗耳恭听,如果你不想告诉我,又何必卖关子呢。”   陆小凤哈哈大笑,“是孙秀青的!”   花满楼顿时恍然。   沈向英是在苏少英与张英风死后才加入了七剑,而孙秀青又是在这之后离开的西门吹雪,如果孙秀青离开西门吹雪,那么必然会回到峨嵋。   见过她的人都知道,孙秀青是个很美丽的女人,那么沈向英会喜欢她也很正常。   可沈向英在这个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大师姐,后果是什么,自然可想而知。   江湖名再显赫,终归是少年气盛,总是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而且还希望人人都赞同自己。为了心中喜欢的女人,又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花满楼回想起来,陆小凤年轻的时候也做过这种事,而且还做过很多。   他把这想法说出来的时候,却得到了陆小凤强烈的反驳。   不过他反驳的理由只是在那个‘年轻’的字眼上而已,陆小凤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很老,他都还没到而立。   他甚至希望自己永远保持现在这个样子,这不是因为他害怕苍老,只不过是希望身体永远能像现在这样自由,有活力。   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然后拍在了花满楼的肩膀上,“走吧。”   花满楼站起身,笑道,“你是不是想去找沈向英,问他孙秀青的下落?”   陆小凤不得不拍手笑道,“知我者,花满楼也。”   人去椅空,老板过来收碗的时候,已经只剩木桌上放着的一锭银子,他顿时觉得这个清晨果然没有白白早出,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大方的顾客了,更何况这两位顾客坐在一起,看起来也很是赏心悦目。   如果可能,他真希望每一个来他摊子的人都像他们一样相谈甚欢,又出手大方。   不过沈向英落座的这家店老板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一路走过来,进店之后却只要了一碗素面,老板看这位年轻人穿的干净立正,却是一个穷鬼,顿时没了待客的兴趣。   陆小凤与花满楼跟进店的时候,陆小凤的想法跟这家店的老板其实是一样的。   按理说沈向英这种江湖少侠,应该是白马长剑,挥金如土才对,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落魄的。   他们一进店,老板便从柜台后迎了出来,不过老板虽有慧眼认客,奈何客却不是来吃饭的。   陆小凤摆了摆手,掌柜只好停在半路看着他们。   沈向英也在看着他们,从陆小凤与花满楼刚刚出现在门外时便已经看着他们。   陆小凤走过去时,听见沈向英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陆小凤!”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他们听见。   花满楼笑了,对陆小凤道,“看来他似乎也很恨你。”   陆小凤苦笑了一下,对沈向英道,“你认识我?”   沈向英已经站起了身,却只是冷冷的撇了下嘴角,没有说话。   陆小凤虽有名,却也非人人都见过他,不过好像大多数人第一次见到他,都能叫出他的名字。   因为人人都知道,陆小凤有四条眉毛,而江南花家七童更不是无名之辈。   陆小凤看着沈向英,大概也是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很傻,他刚想说话,沈向英就已出手了。   在他出手前,那柄惊鸿本是放在桌上的,陆小凤也不是没想过沈向英会对他拔剑。   只要沈向英拿起剑,拔出剑,他就绝对有十成十的把握制住这个年轻人的任何一击。   但是他没有想到,沈向英根本就没有拔剑!剑本是应该在剑鞘中,可剑被拿起的同时就已经刺了过来。   清晨的阳光并不算耀眼,剑光却像惊鸿!   沈向英的剑本就很快,若是这样一个高手拿着这样一柄好剑,又省去了拔剑那一式,任谁都会接应不暇的。   陆小凤也是一样,他自己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今后一定要记住今天的教训。   他虽然在悔过,剑却已经在他的两根手指之中。   虽然比预料的位置短了几寸,但他还是夹住了那道惊鸿般的剑光。   沈向英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中的愤怒更深。   陆小凤已经松开了手,此时正纳闷的看着桌面。   桌面上只剩剑的剑鞘,剑鞘自上而下分开,断口很整齐。   “想不到名剑惊鸿,出鞘竟是不用拔剑的。”   花满楼也道,“我的确没有听到拔剑的声音,却听到了一声弹簧的响声。”   陆小凤答道,“因为那剑鞘是有机关的,握剑便可开鞘。”   花满楼淡淡的笑了笑,“惊鸿狭长,拔剑自是不易,也只有活干将才能做出这样补短的好剑。”   店里的掌柜已经吓得躲到了柜台后面,他既不敢去招惹那位随便拔剑的人,也不敢去阻止那位随随便便就夹住了一把长剑的小胡子。   沈向英已经不再去看二人,他将剑啪的一声放回剑鞘,剑鞘一合,人便已经向外面走了。   陆小凤上前一把拦住他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孙秀青在哪?”   沈向英本来的脸色已经够难看了,此时一听孙秀青的名字更是一股心火直上。   他退后了一步,狠狠的道,“你去问阎王吧!”   说完,沈向英又握住了腰间的剑。   陆小凤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这个沈向英也许并没有江湖上说的那么聪慧,至少还很不成熟。      ☆、老实和尚      沈向英的剑未拔出,花满楼却笑着对他道,“沈少侠,你还是不要再出手了,他夹的住第一次,便能夹住第二次,更何况,我们并没有恶意。”   沈向英素闻花满楼眼盲,此时,他对着这样一个含笑有礼的公子也实在并不好出手。   陆小凤对沈向英苦笑道,“沈少侠,我跟你素未谋面,又从未得罪过你,若是你因为我陆小凤名声太不好所以才讨厌我,那么你刚才也已经刺了我一剑,更何况,我只是想你打听孙姑娘的下落而已,我恐她已遭到不测,所以...”   沈向英听罢竟然又冷又不屑的笑道,“你惦记她只怕是对她有何非分之想,我纵是死,也不会告诉你她的下落!”   他这话一出口,不仅陆小凤目瞪口呆,花满楼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陆小凤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可真是此话怎讲?”   沈向英道,“你岂不闻朋友妻不可欺!而你陆小凤居然对自己的朋友西门吹雪下手,我师姐孙秀青自然不会勾搭你,你便对她用强,西门吹雪才会千里迢迢的追杀你,我可有说错?”   陆小凤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那本是他与朋友们为了追查幽灵山庄时,与西门吹雪定下的计策,他自己也真是豁出命来去逃亡的。   此时,这个年轻人想必是不怎么关心江湖传闻,一心扑在练功上,导致现在听风便是雨,不知从哪里听来了大概,便连带恨上了陆小凤。   陆小凤只好苦笑,他回头看花满楼,希望他能替自己解释几句,很显然,花满楼的形象在沈向英的眼中,绝对要比自己好的多。   于是他伸手推了花满楼一下,花满楼便点头道,“沈少侠说的不错。”   陆小凤顿时瞪圆了眼睛看着花满楼,花满楼又道,“不过那是陆小凤与武林中朋友们的一场表演,当时我也在场,他并非你眼中的那种人渣或是色鬼,这点在下可以用人格做担保。”   陆小凤又问沈向英,“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孙姑娘的下落?”   沈向英却冷冷道,“做梦!”   陆小凤惊讶道,“你的确是误会了我,我们已经向你解释了,你若是不信,自可以去问问老实和尚,老实和尚总不会说谎的。”   沈向英道,“即使你们刚才说的是天大的实话,我还是不会告诉你。”   陆小凤实在纳闷,“这是为何?”   沈向英又冷冷的笑了一声,“因为你是西门吹雪的朋友!”   说完,他便再也没有理他们俩一下,径直向店外走了。   这一次,陆小凤没有再拦,他已经知道,沈向英是不会说了。   他回身对花满楼叹了口气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我只怕是走不了了。”   花满楼却道,“我实在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是陆小凤解决不了的。”   陆小凤苦笑道,“不是我不了解,实在是现在的年轻人变化的太快!”   花满楼走到柜台前,放了一锭银子在柜台上,“刚才打扰了,我们二人向店家陪个不是,这钱还请你收下。”   说完他便转身,与陆小凤出了店门。   店门后站着一个和尚,正贴着门边站的很近很近,似乎恨不得能贴在门里。   他一直在抬着胸,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样,生怕一呼气,刚刚走过的那个人就会发现他。   陆小凤本来是走的好好的,走了三两步后却突然间头,好像他知道身后的门边会有人一样。   果然,老实和尚便看见了陆小凤不怀好意的一张笑脸。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花满楼也笑了,他甚至比陆小凤还早一些发现了他,他对陆小凤道,“你好像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恨你,有人躲着你。”   陆小凤道,“这却不一定,你知道还有很多人对我一见钟情!”   花满楼笑道,“但都没有善始善终。”   陆小凤没有理他,却转头看向老实和尚,“你这和尚,看起来老实,却从不说老实话!”   老实和尚翻了翻白眼,道,“和尚刚才没有说话。”   陆小凤道,“说了也不是老实话。”   老实和尚气的喘了好几口粗气,然后低头合掌,道,“和尚刚刚救了一个小孩子,又施舍了街边的乞丐,和尚本是个好和尚,为什么陆小凤每回受了气都要往和尚身上撒呢?”   说完,他念了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若是平常,陆小凤一定是占了上风的那个,但今天面对这两个老实人,却只想快点走路。   他刚想转身,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老实和尚,“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沈向英?”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道,“陆小凤的记性不好,和尚明明跟你说过,在京城的春华楼见过沈向英,为什么今天又来问和尚?”   “那你刚才有没有见过他?”   “和尚又不是瞎子,他才从你们这家店走出去。”   “那你知不知道他来金陵做什么?”   “不知道。”   陆小凤追问道,“真不知道?”   老实和尚道,“和尚从不撒谎。”   陆小凤只好叹了口气。   花满楼笑道,“也许他是专门来找你报仇的,解决掉你以后再回京城找西门吹雪。”   陆小凤撇了嘴角道,“你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老实和尚却突然道,“和尚虽然不知道沈公子来金陵做什么,却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京城。”   陆小凤本来已经拽了花满楼要走,此时唰的一下转过身,惊讶道,“为什么?”   “因为他要去蜀中。”   这回,陆小凤还没说话,满楼却道,“他可是要去西川蜀中的司马家?”   老实和尚惊讶的看着花满楼,道,“看来陆小凤的朋友知道的比陆小凤还多,陆小凤不过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大混蛋罢了。”   陆小凤问花满楼,“沈向英去司马家做什么?”   花满楼道,“花家与西川司马家本是世交,前些年我父亲曾与司马伯父商议过,要为我四哥与司马家的大小姐订一门亲。”   陆小凤皱了皱眉,纳闷道,“这与沈向英又有什么关系?”   花满楼道,“此事后来不了了之,是因为司马家的大小姐宁死也不愿嫁过来。”   老实和尚听到叹了口气,“司马大小姐的确是个很有骨气的女子。”   陆小凤却听懵了,他上火一样的舒了口气,耐着性子问道,“然后呢?”   “后来花家才知道,司马大小姐小时曾与江湖上一沈姓人家订了婚,因为那人家没落,司马伯父才会想与花家结亲的。现在想来,沈向英应该就是与司马小姐订婚的那个人。”   陆小凤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是想在与西门吹雪决战前去司马家退婚的。”   花满楼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可他却不知道司马家早已不记得他这个女婿了。”   这件事说到底,当年司马长风想与花家结亲,若不是司马大小姐宁死不从,花家是没有回绝的。   所以花满楼的心里还是觉得花家有一点对不起沈向英的。   老实和尚已经要开溜了,他偶尔抬眼扫一下陆小凤,心里已经在正琢磨着,怎么趁陆小凤不注意的时候赶紧离他远远的。   陆小凤本来一只手扶着下巴,看起来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突然一抬头道,“我想明白了。”   花满楼纳闷道,“你想明白什么了?”   陆小凤郑重其事的一拍手,道,“和尚想开溜!”   老实和尚本来还在低着头假装好像念经一样,此时气的满脸通红,哆哆嗦嗦的指着陆小凤道,“和尚又没有心虚,为什么要开溜?”   陆小凤笑道,“因为你怕我问你孙秀青的下落。”   老实和尚不说话了,老半天才憋出了一句道,“和尚不知道!”   花满楼本以为陆小凤会追问到底,谁知陆小凤却道,“我信你一次,你走吧。”   他刚说完,尾音刚落,老实和尚就已经健步如飞的走了。   他本是来吃饭的,此刻却连饭也不吃了。   只片刻,他就已经走的看不见了。   晌午的街头,正是商家齐盈,人来人往的时候。   陆小凤就像散步一样走在人群当中,花满楼就跟他在他身后。   陆小凤一直在等,等花满楼开口问他,可是他不说话,花满楼也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   终于,陆小凤停了下来,他问花满楼,“你为什么不问我?”   花满楼淡淡的道,“问你什么?”   “当然是问我为什么放老实和尚走。”   花满楼道,“我不问自然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理由。”   陆小凤道,“你又知道?”   花满楼道,“你已经算准了老实和尚不会说,既然他不会说,不如放他走,他已经来了金陵,定是不会走那么快的,而你有把握,只要他不走,你总是能套出点话来的。”   花满楼说完后,陆小凤便皱着眉盯着他,大概过了有一会,他突然蹦出了两个字出来。   “七虫。”   花满楼没有听清,问道,“七童?你一向不这么叫我的。”   陆小凤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是七童,是七虫,虫子的虫,花七虫。”   花满楼勾了下嘴角,然后温和的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雅,而且还有一点恶心吗?”   陆小凤道,“你就像我肚子里的七条蛔虫,既然是在我自己的肚子里,当然不觉得恶心。”   花满楼道,“我也是只是有时罢了,比方我能想通你为什么让老实和尚走,但我却想不通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让沈向英说实话。”   陆小凤一掌拍在花满楼的肩膀上,摇头叹道,“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花满楼这回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任何办法都没想出,你纵是我的蛔虫,也没法知道。”      ☆、不打自招      已经过去了两天,陆小凤却还像前两天一样坐在花家的椅子上。   他有些发愁,而且本打算上京的行程也就此耽搁了下来。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武林大会是九月,西门吹雪断断是没有生命危险的,花如令又刚刚大病一场,不如等花如令的身体好些,与花满楼一起上京也好。   况且,沈向英的事还没有进展,若是他真的知道孙秀青的下落,留下是绝对值得的。   可陆小凤思来想去,都想不到要用什么办法让沈向英开口,这样的年轻人,性子总是很倔强的。   偏偏,沈向英就是这么一个软硬不吃的人,说起这点,似乎是峨嵋七剑的共性。   想到这里,陆小凤苦笑了一下。   花满楼早上便去了桃李阁,如今已是正午,有下人给陆小凤端了壶茶,他盯着那茶壶看,突然想起了那日自己给秋止水泡的茶。   不知道秋止水走了没有,若是没走,不如再找他去探听一下。   花满楼进门的时候,屋子里很安静,他走过去坐在了陆小凤身边的一张椅子上,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能知道陆小凤坐在哪,却终是不能看到他在做什么。   陆小凤其实也没做什么,只不过一手托着茶杯,一边在冥思苦想。   他放下茶杯,道,“我在幻想自己是一个樵夫,想方设法的弄一个圈套,为了逮一只兔子进来。”   “那想到方法了吗?”   “没有。”   花满楼道,“那就不用想了。”   陆小凤摇摇头,“这却难,若是逮不到兔子,我的朋友会饿死。”   花满楼道,“看来这是一个傻樵夫。”   陆小凤不高兴了,道,“若是哪天你饿,我也会这样千方百计的给你逮只兔子回来的。”   花满楼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兔子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樵夫却还在这里苦想,岂不是傻樵夫。”   陆小凤听罢惊讶道,“兔子来了?”   花满楼道,“兔子就在楼下的桌旁喝茶。”   楼下堂中,沈向英的面前放着一杯茶,热气腾腾的茶。   茶虽然香气扑鼻,沈向英却一口都没有动过。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口中异常干涩。   最后,沈向英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开口道,“你上次问我,最近一次见到我师姐是什么时候。”   陆小凤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表示他可以继续说下去,正在洗耳恭听。   沈向英于是道,“在西北。”   陆小凤问道,“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沈向英回忆了一下道,“三月吧。”   陆小凤道,“她去西北做什么?”   沈向英皱了下眉道,“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去散散心,想必她那段时间的心情不好。”   陆小凤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她心情不好?”   沈向英本来是有些怏怏的,听到这里却唰的抬起头,瞪着陆小凤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你应该去问西门吹雪!”   陆小凤听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沈向英只好忍着怒气又坐了下来。   花满楼一直很同情孙秀青,况且又有当年司马与花家结亲一事,虽然沈向英不知道,他却一直有些过意不去。   他安慰沈向英道,“沈少侠不如尝尝面前的茶,生气无用,更何况这茶又不是陆小凤泡的,你实在应该庆幸。”   陆小凤瞪了一眼花满楼,对沈向英道,“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那日在街上你不说,今日却特意跑来找我?”   沈向英本来已经端起了茶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了想,然后慢慢的喝了一口茶水,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他开口道,“我想也许你说的对。”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道,“我说什么了?”   沈向英却没有回答,咬了咬下唇,突兀道,“没,没什么,我该走了。”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   陆小凤看着对面沈向英留下的那杯茶,对花满楼笑道,“你看他说的话,有几分能信?”   花满楼道,“三分。”   陆小凤惊讶道,“哪三分?”   花满楼道,“你的确不该问他孙秀青为什么心情不好的。”   陆小凤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花满楼道,“其实你不试探,也应该知道他说的没一句是真的,他若是三月在西北见到过孙秀青,如何又在京城对西门吹雪挑战。”   陆小凤叹道,“而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散心居然会去风沙漫天的西北。”   花满楼道,“我还感觉出他谈话的时候很紧张,整个人都在绷着。”   陆小凤道,“他也实在不像一个会吃了吐的人,他没有任何理由要来告诉我的,我问他我说对了什么,他又不肯告诉我。”   花满楼道,“你打算怎么办?”   陆小凤道,“自然是再去找他问问清楚。”   花满楼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告诉你?”   陆小凤笑道,“他既然来了,说话说到一半,岂不是等着人去找他。”   花满楼却道,“如果你需要我陪你去,恐怕要等过了吃药的时间。”   陆小凤摆手道,“无妨,花伯父的病如何了?”   花满楼听罢笑道,“吃饭走路已无碍,秋神医不愧是神医,花家上下实在是佩服。”   陆小凤笑道,“秋止水的功夫虽不怎么好,但若论起医术,他说第一,只怕还无人敢称第二。”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可惜。”   陆小凤纳闷道,“可惜什么?”   花满楼道,“可惜秋神医的药太苦了。”   花如令正在桃李阁的二楼走动,他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花家上下去却还是不同意他出门。   他与权势富贵打了半辈子交道,还是第一次受这种罪。   一股浓浓的药的味道又传了进来,花如令再次皱了皱眉,抬头便看见花满楼端着碗走了进来,陆小凤正跟他身后。   花如令一脸痛苦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下,哪知陆小凤接过花满楼手里的药碗,放在了他的面前。   花如令本来稍稍缓和的脸又紧绷了,端起来一饮而尽,苦着脸道,“贤侄,你是不知道,这几日药碗不停,是要苦死老夫啊!”   陆小凤道,“良药苦口,若是不想吃药,首先做的便是吃药。有时候我们要做一件事,就必须得先去做一件不愿意做的事。”   然后,他侃侃而谈,说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中过一次剧毒,数人无解,最后是秋止水救了他一命。   他还说那个时候秋止水的药比现在还要苦,实在忍不住,就少喝了一次,结果出了大漏子。   他说的惟妙惟肖,花如令追问道,“那最后呢?”   陆小凤郑重其事般抚了下心口,“最后我多喝了一倍更苦的药,才救回一条命!”   花如令拍了拍胸,似乎是暗自庆幸。   花满楼在一旁笑了。   他们出去时,陆小凤还拍了拍他肩膀,偷偷道,“不用谢。”   花满楼回他道,“我今天才知道,陆小凤最神奇的地方并不是他的两根手指,而是陆小凤说什么,就连说谎话,都会有人信的。”      ☆、天已将晚      天已将晚。   骄阳的余辉还没有散去,日头仍隐隐约约挂在金陵的重重屋檐外。   陆小凤二人正在向着沈向英住的那家客栈走。   那是一家很小的客栈,除了门口有一个常年不变异常热情的豆腐摊外,旁边还有一家专门卖牛肉汤粉的店,陆小凤记得他吃遍数地,还是那家的味道最难忘。   晶白的米粉放在大青花碗里,再加一勺红辣椒油,撒一把绿葱花末,另切盘酱牛肉,吃过的人都会汗流浃背的大赞一声。   而且那家店的老板还是个好酒之人,陆小凤每次去,老板都会拿出平常不供应的好酒出来,与他一醉方休。   陆小凤对花满楼讲,既是要去找沈向英,不如顺便去那家店里吃汤粉。   花满楼自然没有异议。   夜晚的街道上,总会想起前人的一句诗。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与京城不同,京城最多的是妓院,而金陵最多的,则是酒家。   大小酒家夹杂穿插,每条十里长街,红灯木牌,都是挂了长长的一溜儿。   那间小小的客栈外行人匆匆,门口那家豆腐摊的老板也已经早早的收摊回家了。   不过客栈虽小,小二却很是机灵。   看到陆小凤与花满楼进了店,小二一甩肩上的桌布迎了上去,“来咧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陆小凤朗声道,“找人。”   小二一听,稍稍直了下腰板,“哦。”   陆小凤却没在意,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叫沈向英的年轻少侠?”   小二一听沈向英的名字,竟然又扑哧一声笑了,却不是笑陆小凤跟花满楼,而是笑他自己,他自己的眼光。   沈向英看起来已经够穷困潦倒,这样人的朋友又能是多么有钱的大佬呢。   小二啪嗒一甩身上的抹布,道,“二楼!”   陆小凤觉得有些好笑,他问小二,“难不成你这客栈二楼只有一间房?”   小二撇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话多,粗声道,“左数最后一间!”   他说完之后,兜兜转转又想起那客人欠了好几日的房钱还没有给,老板已找了他说了好几次,若是再要不来房钱,就要他自己先滚出去。   这两个来找他的人看起来倒是很好说话,不如让他们把那位客官的房钱给付了。   于是他转身抬头,陆小凤与花满楼却已经在向上走了。   小二于是甩手嘁了一声,在心道对自己骂道,‘找他们做什么,都是穷鬼罢了。’   不过客栈二楼的走廊实在不长,光线也很昏暗,人影更是少见一个。   陆小凤边走边对花满楼道,“也许我见到沈向英之后要多问他一个问题,问问他的财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峨嵋的弟子真的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   花满楼笑了笑,刚想说话,却突然测了下头,脸色凝重道,“有血腥气。”   陆小凤刚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可是再走出两步之后,他也闻到了。   光束打在最后一扇门的门窗上,门栓在里面锁的严严实实。   陆小凤将手放在对着门后上栓的地方稍一用力,门栓便应声而落。   吱的一声长吟,木门开了。   花满楼询问的搭在陆小凤的肩上,陆小凤说话了。   “他死了。”   屋内,烛光暗淡昏黄。   一裘被血染尽的长衫,横卧房中的身体也早已凉透,就连胸前那道长长的刀口也好像变了颜色。   沈向英或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张僵硬的脸上并未留下多少惊讶。   花满楼还是弯下腰探了探他的鼻息,最后叹了口气道,“虽然他心高气傲了些,却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总不该死的。”   陆小凤站在一旁,却淡淡道,“一个人是不应该知道太多的。”   说完,他蹲下身,在沈向英的手中找到一截纸屑,递与花满楼,“是银票。”   花满楼拿过银票,只放在鼻下轻轻一嗅便道,“盛通钱庄的。”   陆小凤稍微睁了眼睛道,“那不是花家的钱庄吗?”   花满楼点头,“的确是。”   陆小凤又在屋中巡视了一番,然后他走过去坐在了花满楼身边,道,“造成那样口的是西昆仑的刀法,许多年前我去西北的时候,就差点被人砍了那样一刀。”   突然,走廊里传来了店小二的叫声,大老远便听见沈少侠沈少侠的喊着,喊的是却是再不交房钱老板就要骂他了。   话喊完,小二的人也已经到了门口,他的脸上带着种不好说出来的表情,仿佛是既对拖欠房钱有怨,又害怕沈向英手里的剑。   但是他定了定神之后,便看见了沈向英的尸体。   他揉了揉眼,似乎是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后,他视线一转,便看见了坐在房中正在相谈的陆小凤跟花满楼。   陆小凤也看见了店小二,还对着小二露出了一个微笑。   “啊————!”   一声异常凄厉的呼喊伴着小二的人飞快的跑下了楼。   房中,陆小凤纳闷的对花满楼道,“他会不会太夸张了?”   花满楼摇摇头,道,“他只怕是将我们当做凶手了。”   陆小凤听罢嗯了一声,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紫衣袁飞      金陵的天已经黑了。   城南的一条街上,一身缁衣的袁飞正带着手下的人匆匆忙忙走的飞快。在这样满城的喧嚣繁华中,他们却没有一点心情去享受。   这个时间,他们本该是一大伙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吃饭的,他们也确实在吃,只不过吃到半路的时候来了个敲鼓告状的小二。   那小二被带进衙门之后,却说只是死了个人而已,他们便一边吃饭一边听小二讲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当店小二说道那两个凶手长什么样子的时候,袁飞却停下手里的动作迟疑的问道,“你说他们两个人年貌相当,看起来未及而立,一人手拿折扇,一人还留了两撇胡子?”   店小二一跺脚道,“是啊大人,那两人长得人模狗样的,穿的也不错,却都是一脸穷相,尤其是那个好像长了四条眉毛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袁飞放下了他的饭碗,他放下后,别的捕快们也都跟着放下了。   他们看着袁头儿面容凝重的脸,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人小心道,“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袁头儿还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   袁飞却摆了摆手,“不对,我们走一趟!”   说完,他就再也没碰桌上的碗筷,大步流星的向外走了,店小二一见,赶忙跟了上去。   老大已经动身,做小的的兄弟们自然不会留下。片刻后,刚才还很热闹的桌旁已经人去椅空。   客栈外,店掌柜正慌慌张张的等在门口,东张西望,既不敢离店而去,又不敢去楼上招惹那两位。   店里的生意一向不好,谁知偏偏在今日出了人命的情况下意外好的出奇。这一晚他不知拒绝了很多前来住店的客人,这几乎让他郁结至死。   他只希望自家的小二能早些回来,袁捕头能早些来到。   他刚刚第几十遍这样想的时候,便看见了远处匆匆而来的一行缁衣捕快,为首的一人正是城里的袁捕头袁飞。   他再定睛一看,后面那小跑跟着的正是自家不省事的小二,顿时像看到了亲爹一样迎了上去。   掌柜还未说话,袁飞便问道,“那二人可还在?”   掌柜几乎要哭出来了,狂点头道,“回袁大人,你赶紧去看看吧,就在二楼啊。”   袁飞当下转身朗声道,“跟我来五个人,其余留守!”说罢便飞奔上了楼。   店小二也从人后钻了出来,讨好的一样凑到了自家掌柜的跟前。   还未开口,店掌柜却甩出手,“啪”的一声扇在了小二的脸上,小二顿时蔫了,忙跟着一行捕快们上了楼。   二楼的走廊已经漆黑一片。   在左侧的尽头,隐约可一看见似乎是有一抹微弱的光亮。   袁飞一行人慢慢的走了过去,尽量没有发出声音,小二跟在他的身旁悄悄道,“大人小心,那二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袁飞回头,刀子般的眼神瞪向了小二。是在责怪他多话。   小二吓的冷冷一身汗,愣在了原地。   光亮已越来越近,交谈声却突然而止。   袁飞刚走到门前,屋内便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门外来的朋友,可是人称江南紫衣刀的袁飞袁捕头?”   袁飞刚想说话,却听另一个人突然拍掌笑道,“花满楼说是谁,那就一定是谁,陆小凤也早想要亲眼一睹昔日紫衣刀客的风采!”   袁飞心中暗暗道了一声果然,便推了门进去。   屋内,昏暗的烛光中有两个人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形很是相似,只是一个更挺拔些,一个稍稍略显清瘦。   现在灯已经点了起来,屋内亮的如同白昼一般。   店小二自从听说那个年轻俊秀的公子是花家的七公子花满楼后,几乎把客栈所有的蜡烛都翻了出来。他还一边翻,一边不停抽自己的嘴巴。   在金陵,谁人不知花家,可他偏偏撞在了刀口上,他一向听说花家的七公子是个瞎子,但谁又能把楼上那个眼神清明的人跟瞎子联系起来呢。   他从乡下来到金陵,好不容易找了个糊口的工作,好不容易在一个严厉的掌柜手下做了这么长时间,只怕今日是要结束了。   他哆哆嗦嗦去屋里点蜡时,还看见花满楼对他笑了一下,顿时又觉得很后怕。   花满楼这一笑完全是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别人为自己点灯,他总是觉得应该感谢的,他虽然用不到蜡烛,但他的朋友们总是用的。   空地上,一具尸体横卧房中。   袁飞吩咐仵作上前,他自己则快步走上前几步,抱拳笑道,“花公子,别来无恙?”   花满楼笑道,“自是无恙。”   袁飞转身神侃的打量了陆小凤一番,才拍掌笑道,“久闻阁下其名,今日一见,陆小凤果然有四条眉毛!”   陆小凤也指着袁飞的腰间道,“久闻紫衣刀客名声响亮,今日一见,你果然有一把刀!”   袁飞怔住了,然后便哈哈大笑,陆小凤也跟着笑了笑。   花满楼对袁飞道,“袁捕头留步,我们二人告辞了。”   袁飞也不好多留,只能抱拳道,“慢走。”   他们刚走出店门不远,身后便传来了呼叫的声音,叫的是‘花公子,花公子!’   他们二人回身,陆小凤笑道,“是店小二。”   那小二走近后,对着花满楼客气无比的说了一堆的话,却说不清他此番追来的目的。   花满楼实在受不住,便道,“你有话便直说吧,无妨。”   店小二搓了搓手道,“花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希望您高抬贵手不要跟小店计较了。”   花满楼听后苦笑道,“我实在不知道你哪里得罪了我。”   店小二一听,立马欢喜道,“你答应了?”   花满楼只好道,“我答应了。”   店小二便欢天喜地的对着花满楼鞠了两个躬。   他还没鞠完鞠躬,陆小凤便将他的身子板正了。   小二诧异的看着陆小凤,似乎是觉得他很不可理喻。   陆小凤却没理他,只是从怀里掏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出来,扔给了小二。   那小二似乎是有些鄙视他掏出来的那团东西,本来是不屑的,却仍然被惯性接住了,然后他听见这个好像有四条眉毛的人对自己说道,“我希望你拿着它,赶快收拾收拾回你来的地方去!”   小二不解道,“为什么?”   陆小凤淡淡道,“因为我下次来的时候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说完,他转身便走了。   店小二不解的对花满楼道,“花公子,他这是什么意思?”   花满楼笑了笑,“他可能是怕别的客人生气。”   说完,便转身跟上去了。   店小二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愣在原地,手里还傻乎乎的举着那团纸,它看起来并不像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甚至想一甩手把它仍在街边的水沟里。   不过,如果今天他真的这么做了,只怕就是全天下最蠢最后悔的人。   幸好他打开看了,哪怕只是随随便便的用手把它展平而已,却让他差点就在大街上惊叫了出来。   那张皱巴巴的破纸居然是一张银票,而且,他这辈子见都没见、想都没想过,这世上居然会有这么大数值的银票。   整整一千两!   一千两,他一瞬间竟想不出来这些钱能用来做什么。   店小二偷偷摸摸的看了看四周,将银票揣在了胸前最里面,然后一步一挺胸的走回了客栈。   他如今已是个富翁了,若是他回去后掌柜的再敢对他呼来喝去,他终于也能狠狠的扇他一巴掌了。   长街外,花满楼问陆小凤,“你好像不太喜欢袁飞。”   陆小凤还是淡淡的表情道,“自从金九龄的事情之后,我对捕头总是想敬而远之的。”   花满楼道,“那若是有朝一日我出卖了你,你会不会也从此对瞎子生出些偏见来?”   陆小凤似乎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略沉思片刻便道,“不会!”   “哦?那你还会同另外一个瞎子做朋友?”   陆小凤摇头叹道,“哎,怕是我从此交不到朋友了。”   “荣幸之极”花满楼微笑道,“那店小二呢?”   陆小凤终于也笑了,“我只是希望他长长见识,一个人若是总狗眼看人低,是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   说完,他又不笑了,还叹了口气道,“而且,若有下次,我是真的不想见到他了!”      ☆、没有饭钱      二人已经走了很远时,花满楼突然停下问陆小凤,“你不是要去吃牛肉粉?”   陆小凤想起沈向英的尸体,顿时觉得没有了胃口,摇头道,“算了吧,尸体永远与胃口有关。”   说罢,他却突然拍额头,然后对花满楼笑道,“清风楼。”   清风楼。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但这里依旧人声鼎沸。陆小凤刚一踏进清风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人。   那人衣着朴素,长须木簪,正坐在窗下的桌旁夹起一筷子鱼肉。   陆小凤当下道,“秋老头!”   大堂里声音嘈杂,秋止水自然没听见,花满楼却听见了,“看来你说的对,这顿饭钱我是该要掏的。”   陆小凤自然愉快非常愉快道,“真是巧极了。”   秋止水刚刚夹起一块鱼肉,抬头时便看见陆小凤二人朝他这儿走来了过来。   他把鱼肉放进嘴里,然后把筷子慢慢的放下来,沉沉的叹了口气。   陆小凤与花满楼落座后,没等他们说话,秋止水便一抬手,道,“我真希望你们开口说,你们只是来找我喝酒的!”   花满楼听罢笑了,陆小凤却叹了口气,“真是对不住,秋神医。”   花满楼的笑意更甚,他甚至能想象到秋止水现在的表情。   饮罢数杯,秋止水突然对花满楼道,“花庄主可还好?”   花满楼点头道,“家父身体已无恙,多睐老人家相救,上次不曾有时间感谢,不如这顿饭晚辈来付,如何?”   秋止水听罢却摇了摇头,道,“可惜呀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明理啊,请饭还是改日吧,今日有人点名要老夫掏酒钱,老夫虽然贫寒,一顿酒却是付得起的!”   陆小凤笑道,“得了,秋老头,酒钱我付,我还要问你几个问题的。”   秋止水举杯饮酒,“说吧。”   陆小凤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低头思考了片刻,他要将这一晚上的想法顺一顺。   片刻之后,他问秋止水道,“你应该知道孙秀青是谁?”   秋止水抬眼瞥了瞥他,“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关于西门吹雪娶妻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陆小凤又道,“那你此次去西北,可有听说孙秀青或是峨嵋派的动向?”   秋止水道,“没有。”   陆小凤立刻道,“真的没有?”   秋止水一瞪眼睛,“一个人嘴里喝着酒,怎么会说谎?”   陆小凤叹了口气,“哎。”   花满楼却突然问道,“那么秋神医可知道昆仑派最近的动向,西北一路可有遇到过?”   秋止水先是摇了摇头,又低头想了想。   花满楼问的问题并不很奇怪,却有些八卦的嫌疑。   西昆仑地处西域,野心却向来不小,却很少涉及西北,只因对中原武林虎视眈眈,所以反而多活动在中原一带。。   果然,秋止水道,“说来也奇怪,我数次远去西北,极少见昆仑子弟,这次去却见了不少。”   花满楼又问道,“可知道他们有何动向?”   秋止水道,“这个却不清楚,老夫是去西北访友,又不会像陆小凤一样到处惹麻烦,人家不来找我,我自然不会去招惹人家。”   花满楼笑着对秋止水道,“前辈此言有理。”   这次,陆小凤只是叹了口气,抬手倒酒,然后举杯饮酒,聪明的闭上了嘴。   当酒已罢,秋止水起身,冷冷道了句,“我记得,有人说了要付酒钱的。”   “这是自然,自然,”陆小凤陪笑道,而后扬声一唤,清风楼的小二便跑了过来。   现在,小伙计笑着站在桌前,看着桌旁的三个人,似乎是在心里衡量着谁才是付账的那位大爷。   秋止水正坐在桌旁,眯着眼睛用手捋着胡子。   夜晚有些闷热,花满楼正打开了折扇在摇。   陆小凤撇了撇嘴道,“结账。”   那小伙计刻弯了弯腰笑道,“好咧客官”   还没等伙计算出来,陆小凤便将手伸进衣襟道,“不用???”   他这话说到半句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然后他就保持着伸手进衣的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了。   今天出门的时候,好像自己只带了一张银票,可那张银票也好像在不久之前给了一家客栈里一个嚣张的店小二。   当时他给的很痛快,很舒畅,现在却在后悔。   他并不后悔给了那小二一千两银子,他只是后悔出门没有多带些,至少也要带两张,现在他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了。   秋止水本来在闭着眼睛,听陆小凤话到一半卡住了,便睁了眼。   陆小凤一见他睁眼,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他用手在桌下抻了抻花满楼的衣角,只盼花满楼能明白他的用意。   花满楼自然明白,他刚把手伸进袖子,却见秋止水抛了一锭银子在了小二手里,然后摆了摆手,并没有说明意思。   小二却机灵得很,笑了两声便拿着银子去了。   陆小凤坐好,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似乎是怕秋止水会突然抬头指着他哈哈大笑。   秋止水也没有为难他,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眼看着二楼道,“虽然别人欠我人情,但请朋友吃顿饭总是不亏的,”说罢,他一甩衣袖,道,“走了!”   说完,便又像花家那日一般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楼内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陆小凤却将胳膊在桌上一支,以手扶额,眉头紧皱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像今天这么丢过人!”   陆小凤愤恨的拍了下桌子,“我情愿去再给那猴精挖一百条蚯蚓!”   花满楼听后却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陆小凤面前道,“你说的没有错。”   陆小凤拿起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左看右看,道,“你知道我平时一点都不小气的。”   花满楼道,“但你却经常做一些缺心眼的事情,所以这锭银子是给你以后准备的,你最好不要放在经常放钱的地方。”   陆小凤抬手将银子向上一抛,接住笑道,“多谢!”   说罢他起身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我们先回去,明天去盛通钱庄!”   花满楼点了点头,又道,“那盛通钱庄的老板是个奇人,你见到他一定会非常喜欢他的。”   陆小凤纳闷道,“我见过的奇人倒也不少,钱庄掌柜也见过不少,你说说他有什么地方会让我喜欢?”   花满楼笑道,“明日见了,你自然便知道。”      ☆、盛通钱庄      在任何一个地方,若向人询问哪里有当铺,大概人们都会告诉他盛通钱庄这么个名字,而且都会加上一句话,那是金陵花家的钱庄,连锁分号,全国通兑。   而盛通钱庄的总柜在金陵,万总掌柜看起来与别地方的当铺的老板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富态,一样的大腹便便,带着商人的招牌笑容,一眨不眨的盯着陆小凤看。   陆小凤也微笑的看着他,但是却没有觉得自己会喜欢他哪里,他自然不会当着万掌柜的面对花满楼问出口,那样很不礼貌。   而花满楼就坐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万掌柜,我们今日来只是像你来打听一个人。”   万掌柜立刻抬起他那双肥厚的胳膊拱了个手,“少东家请说。”   花满楼抬手示意陆小凤,陆小凤道,“是这样万掌柜,我跟花满楼最近在调查一些事情,花庄主中毒的事情我们怀疑也与此事有关,所以想来问问你,前些日子的时候,有没有西域打扮的侠士剑客来兑过银票?”   说罢他掏出那块只有一角的银票,递给了万掌柜,“就是这一块,是从一张银票上被人撕下来的。”   万掌柜笑眯眯的接过来,然后站起来回身去拿来了一个透镜。   万掌柜注意到陆小凤挑挑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坐回桌边,笑道,“凡我盛通钱庄所兑之银票,每一张都有号有类,哪怕只是一个银票的碎角,也是有暗记的,有了这暗记,再加上你说的,我只要一看便知。”   果然,他只用那镜子左看右看了一番,道,“四日前,有一个侠士打扮的壮汉来兑银票,用五十张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兑五万两整,一般人来不是兑散银就是兑小,对大票的总是不多,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花满楼听罢道,“万掌柜你可还记得那人模样?”   万掌柜点头道,“自然记得。”   陆小凤却叹气道,“记得无非也是大致说出出五官服饰,怎奈人海茫茫,金陵又是鱼龙混杂之地。”   万掌柜却笑了,还笑的非常豪迈,“陆大侠不用愁,万某虽无长处,却有一拙技还算拿得出手。”   陆小凤还没问出口,便听花满楼在一旁说道,“万掌柜不用谦逊,当年花家有难,多亏了万掌柜这一手绝招,才让花家找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万总掌柜对花满楼起身拱手笑道,“少东家过奖了,”说罢转身对陆小凤道,“请陆大侠和少东家稍等,在下去去便回。”   陆小凤挑了挑眉,并不多问,“好!”   内堂里的香已经燃了好一会,桌子上的纸却是刚刚才铺好,墨也是现研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就坐在内堂外的椅子上说话,   他对花满楼道,“我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气人异士,如此说来着万大掌柜的绝技就是画技了?”   花满楼略思考了一下道,“你猜的很对,但你见到他画的画时一定会很惊讶的。”   陆小凤很惊讶般道,“你见到过?”   花满楼笑了,“瞎子当然看不见,”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二哥曾说,万掌柜的画是千金难求的。”   陆小凤挑了挑眉,点了点头,笑道,“有意思!”   江南花如令富甲天下,而花家有七子,七子皆非等闲之辈,花满楼虽然眼盲,但身手不说在七子里,就算是放到江湖上比一比,也没人敢说算不得高手中的高手。   其中花满楼的二哥花层云不仅官做的最大,还画得一手好画。   而若说到好画,皇帝的书房里自然是少不了,但皇帝的书房里其中的两幅画像都出自花层云之手。   这天下的丹青手笔,他二哥称不上第一,也后不了多少。   能让花层云夸赞的手笔,花满楼自然从不曾怀疑,既然花满楼信的彻底,陆小凤自然也没有理由不信。   不过,陆小凤的兴致勃勃已经只剩下了无尽的困意,一炉熏香也已快燃尽,轻缓绵长的烟雾细如天边的红霞,好像马上就要看不见了。   就在陆小凤的头马上要歪到一边时,从后堂响起了清脆的落笔声,陆小凤抬正了脑袋,便看见万掌柜已经走了出来。   陆小凤立刻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过了他手里那张雪白的宣纸,花满楼就站在他的旁边。   花满楼笑道,“如何?”   陆小凤只是一个劲的盯着那纸看,半晌终于叹了口气。   花满楼道,“画的不好?”   陆小凤立刻摇头道,“不是,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对。”   绘画自古讲究神韵意境,线条的严谨或流畅,表达意境和气韵,这些在花层云的画里全部都可以找到并且出神入化。   但是这些,上面所说的那些,在陆小凤手里的这张画上并没有多少。   线条并不大气,神韵好像也不算特别号,但陆小凤却觉得这张纸比他见过的任何名画都要用途。   因为它实在是太像了,好像看过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认识画中之人的,你甚至能想到他笑或者是怒的摸样来。   陆小凤再一次咂咂嘴摇了摇头,冲万掌柜做了个赞叹的手势,感慨道,“画的就好像我真的见过他,真的认识他一样。”   万掌柜笑眯了眼睛回拱着手,“过奖。”   陆小凤笑着将纸叠好收入怀中,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一拍桌子,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正坐在一旁,感觉到陆小凤转过身来看他,便端起茶杯问道,“如何?”   他的手刚刚碰到茶杯,便被陆小凤用手按住了,“茶来不及喝了,我们直接去城门。”   花满楼松手皱了皱眉略想片刻便道,“你怕他跑?”   “我突然想起来,秋老头说,花伯父中的毒,是来自西北,而这个人,也是西域人士,若不是巧合,既然他早有目标,会不会也知道我们来这里?会不会也知道万掌柜会画人像?”   “而且”他又叹了口气,“我怕他已经跑了。”      ☆、再见紫衣      天还未黑,骄阳的余晖也未散去。   陆小凤与花满楼就在漫天的霞光灿烂中,在连绵百里的金陵上空疾驰而去。   陆小凤很着急,也很担心。   沈向英的死或多或少与他有关,至少他曾经与死者在一个清晨里在某个小酒馆发生过冲突,老实和尚见到过。他也曾在死者死的当天晚上出现在现场,江南总捕头袁飞见到过。   他倒不是觉得他们会说什么闲话,只是没有不透风的墙,难免不会有江湖中人说些闲话。   闲话不要紧,但是人命关天,任是哪里死了怎么样的一个人都不能说无关紧要。   但死了一个百姓与死了一个江湖中人总是有区别的,一个是官府的找你麻烦,一个是江湖找你的麻烦,尤其死的是沈向英这样的人。   峨眉七剑里的小师弟,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谁能保证峨眉派不会连带着找他陆小凤的麻烦?找麻烦其实也不要紧,但是在这个当头就变得很麻烦,西门吹雪的事恐怕也会耽搁。   他只能在重重的屋檐上掠的飞快。   花满楼一直不紧不慢的跟陆小凤的身后,当陆小凤终于在停在了城西的城楼上时,他几乎是立刻也稳稳地落在了陆小凤的身后。   陆小凤这一路都在全力的飞奔,好像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一样,而且那个人还是个瞎子。 他也没有回头望一下,到了城墙上也是立刻便向城下四处张望,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身后那个瞎子能不能看见这仅仅二尺长短落脚的城墙。   天边的红光正放肆的照耀着整座城,花满楼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多久,陆小凤便抻了抻他的袖子道,“我们下去。”   傍晚的城门下,守城的将士们总是在忙着盘查过往的人口,差事并不是很闲,不过两个大活人从城墙上跳下来还是有很多人看得到的。   两个粗布官衣的门将立刻便跑过来,用手里那杆并不太长的枪指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其余人则忙着去通知上面的城门官。   陆小凤挤了挤眼睛,打量了下眼前只能被称作树枝的枪棍,回身对花满楼笑道,“现在有两杆很长很长的枪,一个指着你,一个指着我。”   他的话刚说完,指着他的那个门将用枪稍微向前晃了晃,道,“出城入城皆要过城门经查询,你,你们怎么从城墙上面跳下来的!”   陆小凤对着二人拱了拱手,然后挠了挠下巴对二人道,“真是对不起,我们两个在城里看见一只特别大的大飞鸟,可是我刚刚看见它它就飞走了,于是我立刻就拉着我的朋友追了上去。”   “我,我怎么没见到?”指着陆小凤的那个人一脸茫然问另一个人,似乎是不相信,又觉得很神奇。   另一个人却晃了晃花满楼身前的枪,指着花满楼的脸皱眉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花满楼道,“我是从犯,从犯自然没有讲话的份儿。”   那人又继续叫道,“你为什么不提醒他告诉他早点落脚!”   花满楼微笑道,“因为我是个瞎子,即使那只鸟飞到半路突然坠下去了,我也是看不见的。”   只听二人颇有默契的惊讶道,“你是瞎子?”说完又问道,“你明明从那么高的城墙上跳下来,怎么会是瞎子?”   陆小凤在一旁抱着胳膊,举起一只手指了指二人,又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有一次我们俩个去爬华山,我到了山下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他直接从山顶跳了下来。”   那二人已经听得愣了,眼睛大睁,长大了嘴,“真的?”   陆小凤有些忍不住想笑,却听身后有人朗声笑道,“当然是假的。”   城门下,两个人正背着光从不远处走来,皆是一身缁衣,那两个小门将几乎立刻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自己的头儿,金陵城的城门官。   另外一人走的却要更加有气势些,负手而行,始终与另一人保持着前几步的距离。   他的腰间赫然一把长刀,金漆镶边映着霞光,漆黑的刀鞘却一丝红光都不沾,还黑的发亮。 这样一柄刀鞘里所裹的,必然是一把好刀。   这样一把好刀,用的人自然也不会太差劲。   在金陵,不知道有多少人见了这把刀要退让三分,要犯事不难,要躲过这把刀难,要躲过紫衣刀袁飞更是难上加难。   陆小凤看着袁飞走过来,突然觉得很有意思,自己向花满楼的方向旁靠了靠。   那两个小门将见门官已经到了,便张嘴要说话,城门官却用手一拨两个门将的枪,怒道,“速速退下!”   那两个小门将话憋在嘴里,无奈上司发话,只得带着满肚子的疑虑嘀嘀咕咕的走了。 城门官转过身,对着花满楼笑了笑,似乎是想打个招呼,他还未说话,便听袁飞道,“花公子陆大侠,巧的很,二位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陆小凤掏出怀里那张画像,抖开,对袁飞道,“不知道袁捕头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袁飞一看那幅画,挑了挑眉,露出了一副略微有些得意的笑容。   陆小凤立刻道,“怎么?”   只听袁飞慢吞吞道,“真是巧的很,刚刚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衣不覆尸      陆小凤刚想说话,却见袁飞又笑了笑,笑里仿佛带着点嘲讽,或者说又有点不屑。   只听袁飞道,“人人皆知金陵盛通万总掌柜经营有方,却少有人知王掌柜身怀绝技。”   陆小凤和花满楼没有吱声,都等着他说下去。   “而更少有人知,曾有人掷黄金数万量,只为买一张女人的画像,当时还不是万掌柜的万掌柜却断言拒绝,视豪财为粪土,将来客拒之门外。”   说罢,袁飞又笑了笑,“盛通钱庄银票好兑,丹青难求啊。”   陆小凤听罢,点了点头,道,“那袁捕头,你可还记得在哪里见到过画上之人?”   袁飞抬手抱胸,笑道,“自然。”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笑眯眯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也并没有立刻出声。   有些人,当你有事求到他时,哪怕只是一个小小意见,再大点就算举手之劳,他也要卖一下关子。   陆小凤一直都很给这样的人面子,因为他的确有事求到人,“那不知道袁捕头在何处????”   袁飞缓缓道,“清风楼。”   陆小凤听罢睁大了一双眼,只听花满楼几乎是同时与他一起问道,“清风楼?”   袁飞点点头,“清风楼。”   陆小凤追问,“他在吃饭?”   袁飞摸了摸下巴道,“吃饭的倒是我,不过我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好像很匆忙的样子上了楼。”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当时你在几楼?”   袁飞道,“四楼。”   他刚一说完,便听花满楼在一旁说道,“清风楼楼建五层,第五层历来并不开放。”   袁飞惊讶道,“如此说来???”   陆小凤笑道,“所以不管它今天开不开放,我们都是要去一趟了,”他一抻花满楼袖子,朗声道“走!”   陆小凤的话已说完,人也已经飞了出去。   金陵城门并没有太和殿的屋檐一半高,但能一跃而过的人,整个金陵只怕也在少数,袁飞只听见了陆小凤留下一句很淡的回声——“袁捕头告辞。”   花满楼在心里笑了笑,却还是对袁飞一拱手,“袁捕头,别过!”   说完,他也从城墙下一跃而过,追了上去。   残阳如血。   清风楼楼内楼外依旧人声鼎沸,从下至上四层高楼层层数扇窗开了遍,只有顶楼依然关的严严实实。   他们二人却没有像往日一样走进大门,而是直接飞了上去。   人借檐力,一个起落便进了四楼。   食客满座。   当两个人从外面翻进来的时候,人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二人走向东侧的楼梯。   清风楼楼高,楼梯自然也不矮,楼梯尽头,是用木板建起的一堵墙,墙上一扇门,门下数十尺长梯。   两人一步一步走上去,陆小凤抬手敲门。   门声还未绝,梯下便来了一个店小二。   店小二与一般的店小二也没什么不同,一脸惊讶的看着二人,向上爬了几步,用肩上的抹布冲着二人挥了挥,语调甚是急速,“二位客官,快下来啊,我们掌柜说了,五楼不进客的!”   陆小凤冲那店小二挑了挑眉,抬手一用力,门锁应声而落。   那店小二的目光跟着掉落的锁向下看,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梯上已经只剩那个青衣公子,那个抬手砸锁的小胡子已经不见了。   陆小凤冲的很快,是因为门还露出一条缝的时候,他看到一条人影在门缝中一闪而过。   而当他飞快的冲到堂内窗边时,金陵的上空正霞光漫天,但除了霞光,什么都没有了。   陆小凤回身,却摇了摇头,长长的出了口气。   偌大的堂中,只有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花满楼已经走到了尸体前,俯身道,“尚温,死后不久,或者说刚刚???”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疑惑抬头,茫然的冲着陆小凤的方向问道,“他好像?”   窗边,陆小凤靠着墙慢慢道,“没错,他全身的衣服都被扒光了。”   花满楼又是歪了下头,好像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不仅是衣服,鞋,帽子,连他头发上束发的绳子都不见了。”   说完他又道,“刚才那人影只一闪便不见了,也许衣服就是他拿走的。”   花满楼道,“你看见他了?”   陆小凤摇头,“他的身法太快,没看到脸。”   花满楼道,“比你快?”   陆小凤道,“简直跟司空摘星一样快。”   花满楼了然道,“你怀疑他?”   陆小凤淡淡道,“能在我进屋冲到窗边这么短的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又经常在紧要关头出来捣乱的,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别人了。”      ☆、守株待猴      不一会,袁飞与一帮手下也已经赶到了楼下。   他们刚要进去,陆小凤与花满楼已经从一楼走了出来。   袁飞很纳闷。   最近好像哪里有命案,哪里便看的见他们二人,而且他们偏偏每次都赶的比自己还要快。   更加郁闷的是,明明凶手是自己刚刚告诉给陆小凤的。   陆小凤见到袁飞,劈头盖脸便是一句,“尸体在五楼。”   袁飞却皱着眉道,“你可曾看见凶手?”   陆小凤摇头道,“真是惭愧,虽然刚刚你曾指给我一个很大的线索,奈何我却没有任何线索提供给你。”   袁飞又道,“尸体旁无人?”   陆小凤道,“巧的很,我刚才在五楼看到街上有几个捕快,虽然他们很不情愿,不过我一提你的名字,他们立刻就上来了。”   陆小凤说话时带着几分笑意,袁飞却好像根本笑不出来。   袁飞冲一旁并未出声的花满楼一拱手道,“花公子,二位不妨在此地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一头冲进了楼中。   花满楼突然道,“你说没有线索,是不是怕他找司空摘星的麻烦?”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是怕给那猴精添麻烦。”   花满楼闻言也是一笑,“此话有理。”   陆小凤淡淡道,“更何况,那猴精虽然偷天偷地,却从不偷人性命,我又没有证据,也没有亲眼看见,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怀疑猴精?”   花满楼当然笑笑,不置可否。   二人就站在楼下,就在这说话的档口,上面忽然传来了波动的风声。   “啪”一声落地声,袁飞竟然直接从五楼跳了下来,上前一步开口便问,“他的衣服呢?”   陆小凤摇了摇头,“不知道。”   袁飞又问第二句,“你知道凶手?”   陆小凤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怀疑他是自杀的。”   袁飞皱了皱眉,陆小凤继续道,“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身上什么也没有的尸体了。”   袁飞看向花满楼。“那花公子?”   花满楼道,“若是我能看见什么,我一定会对袁捕头知无不言的。”   袁飞无话可说。   楼内,四个人抬着一副架子,架上一具尸体。   食客们有些已经根本吃不下去了,都放下了碗筷,惊讶的看着一伙人。   死尸的样子永远都不会好看,更何况这具还蓬头垢面,一身的血迹。   放在楼外地上的时候,红色的血迹流在青白色的石路上,触目惊心。   袁飞刚要开口说话,刚才一直被拦在房外的店小二冲了出来,大叫了一声,“老板!”   他这一叫,不仅吓到了抬尸的捕快,连陆小凤三人都惊的回头看他。   花满楼皱眉略略惊讶道,“老板?”   那店小二快步跑上前来,“是呀花公子。”   花满楼还没开口,陆小凤突然凑过去,将店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点头道,“原来是你。”   花满楼疑惑道,“是谁?”   陆小凤上前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对花满楼笑道,“再也不想见到的那个。”   眼前这个店小二,竟然就是沈向英身死那家客栈的店小二,也是陆小凤给了他一千两银票的店小二。   一个人既然有了一千两的银票,为什么还在继续做着店小二呢。   那店小二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脸,笑嘻嘻的讲了起来,就连袁飞也站在一旁很专注的听。   “自从沈少侠死了之后,我嫌那里客栈风水不好,之后便把我那个不怎么地的掌柜给甩了,本来打算回家去开个小店,却赶上清风楼招工,我这不想学点手艺,再回去自己当老板,也好不至于赔本。”   他故意抹去了银票的过程,自然是怕钱大招风。   那店小二又继续道,“这死的这人又没穿衣服,你们一抬出来才发现竟然是我们老板,”说完他又低头叹了口气,“我们老板虽然严厉了点,与之前那个掌柜比,人还是不错的。”   陆小凤抻了抻花满楼的袖子,花满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这小二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实质性的话了,袁飞带着手下的一帮人抬着尸体回了府衙,陆小凤拉着花满楼又坐回了楼里。   人群已经慢慢的散去,食客们也渐渐散去了。   大堂里只剩一伙伙计,三五一群的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刚刚发生的事。   陆小凤到柜台前,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对着眼神还在空旷茫然的账房挥了挥手,指了指身后那个高大柜子上面的两坛酒。   那账房回过神来,看了看柜台上的银子,又看了看陆小凤跟花满楼,结结巴巴道,“客,客官,你也看到了,我们老板刚刚,刚???”   陆小凤恨铁不成钢一样叹了口气,道“你们老板没了,但是酒又没有没。”说完他又指了指柜台,“银子也还在,你为什么不给我酒?”   那账房看着似乎脑袋不太灵光,“但,但是,老板不在了,我不知道该不该???”   陆小凤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老板在,我给钱你应该给我酒,现在你们老板不在,但是你可以当成老板还在,他现在还没有死,我给你钱,你给我酒。”   那账房似乎好像已经脑袋转不过来了,张张嘴还要说什么,花满楼在一旁笑道,“你还是不要跟他争辩了,不过听他的没错,这银子若是够付那两坛酒,你怎么都是不亏的。”   陆小凤的眼光很好,酒是好酒,而且是那个柜子上最好的两坛。   不过楼下的食客已罕见,更不要提他们现在所在的四楼已经是空无一人。   因为出了事情,又没有人,所以上面三层的灯都没有点。   天已经黑了,陆小凤坐在窗边,天空已经连一点点夕阳的红晕都看不见了。   他并没有去找灯,花满楼不需要,他也懒得去点。   反正他是上来喝酒的,点不点灯并不重要。   当他拍开第一坛酒,并且先给花满楼倒了一碗之后,花满楼开口道,“你知道我一向不太喝酒的。”   “我知道,”陆小凤又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碗,开开心心道。   “但你今天一定会喝的。”   他很有把握,正如同往日,花满楼也从未曾推辞过。   花满楼却道,“我不喝酒,不是因为不喜欢或者讨厌,而是因为没有必要,况且,我从未喝醉过。”   “我知道”   酒就在眼前,陆小凤这次却没有急着喝。   花满楼刚才说的,正是他与花满楼不一样的地方。   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尤其是男人,酒便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陆小凤是个浪子,浪子都是很孤独的。   但是这个世界上,又没有几个是真正孤独的男人,除非他们已经穷的连酒也买不起。   花满楼独自一人的时候就没有酒,每次他们相聚时喝的酒都是陆小凤带去的,但花满楼也不穷。   不过你若说他才是真正孤独的人,可他又偏偏那么热爱这个世界,有着那么一颗宽阔的心。   陆小凤终于端起了盛满酒的碟碗,想了想,淡淡道,“你不喝,是因为你不像我这么害怕一个人的时候。   一丝淡淡的失落不知从什么地方流淌了出来,淡的就像只加了一滴酒的一碗水的味道。   这样的一碗水,有多少人能喝出它曾经兑了一滴酒?   陆小凤突然觉得自己不想喝酒了。   花满楼却说话了,“喝酒,是因为有朋友,”说完,便抬手举起了放在面前的那碗酒。   黑暗里,那动作干净立整,就像一个比陆小凤视力还要好的人。   碗里的酒是一饮而尽,落桌的碗是清脆的一声,不轻不重,刚刚好落在对面人的心上。   陆小凤手里的酒又被他端了一会,然后,他好像突然注意到,他面前居然还举着一碗酒,居然还没有喝下去。   酒甘醇,也清洌。   兑了水的酒,绝不会是这个味道。   花满楼又道,“而且,你虽然有些地方跟正常人不一样,但这样一个刚死了人的现场,若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你也不会非要来这里喝酒的。”   陆小凤扭头看窗外,叹了口气。   花满楼道,“我知道你想守株待个猴精。”   陆小凤扭头看他,然后拍桌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花满楼也笑道,“那是因为我跟你这个农夫呆的太久了。”   陆小凤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哈哈大笑道,“你想,若真是拿猴精费心费力偷了我想要的证据,定会觉得很骄傲,很了不起,把东西藏起来之后自然会偷摸跟着我看我怎么生气、怎么气急败坏。”   花满楼静静的听着,笑了笑,“所以你故意要来四楼。”   陆小凤点点头,“但是我偏偏不生气,我一定要当做胜券在握的样子,而且还要让他看见,我在这里跟你一起大碗大碗的喝着酒,他却要在一旁屋顶吊着房檐吹冷风,你说他会怎么样?”   陆小凤说完后依然在笑,好像他最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看他的样子,再笑一会只怕就要到桌子下面去了。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了细微的风声,一个人影也像风一样飘了进来。   随风而来的一句话,竟好像比风声还要快些。   “他自然是气的什么都不想说了。”      ☆、司空摘星      这个人自然就是司空摘星。   他不仅仅憋了一肚子气,也正因为陆小凤说的每一样都说的对极了。   他从窗外飘进来后,就直接走到陆小凤他们正在喝酒的桌子坐下,伸手拿过桌上未开封的另一坛酒,啪的拍去泥封,就直接拿着坛子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你刚才想说什么?”陆小凤笑眯眯的看着他。   司空摘星还是喝着酒,没有理他,陆小凤也不再问。   不一会,酒已喝完,两个坛子和两只碗都已经空了。   司空摘星终于忍不住了,将酒坛子嘭的一声向桌子上一放,大声道“你这人实在可恶!”   陆小凤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酒滴,很惊讶般问道,“为什么?”   司空摘星道,“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进来,也明明知道我有话要说,却偏偏不问,还明明知道自己可恶在哪里,却还要故作不懂的问出来。”   陆小凤一听便对着花满楼道,“花满楼,他刚一从窗子进来的时候我便已经问过他,是他自己没有说,是不是?”   他话一落,寂寂黑暗中,花满楼几乎感觉到了那四道目光。   他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老实说到“嗯。”   司空摘星气的几乎要跳脚,指着花满楼道,“你!”然后,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叹道,“这人平常时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不过只要一跟陆小凤这个大混蛋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就好像也变得有些混了!”   花满楼笑道,“那你岂不是也要变得混了。”   司空摘星不屑道,“这却不见得,陆小凤只会与我抬杠,陆小凤何时对我像对你那般客气周到?”   陆小凤笑道,“那你到底还要不要说了?”   司空摘星拍了一下花满楼面前的桌子,道,“你看!”   陆小凤叹了口气,“那你要怎么才肯说?”   司空摘星悠悠的看着窗外,嘴里慢悠悠道,“酒没了。”   于是,四楼只剩下了花满楼和司空摘星两个人。   因为陆小凤又下了楼。   司空摘星本来是在看向楼外的,入夜的秦淮夜景,足以震撼每个人的心,不管坐在这里的是哪一个达官显贵或者是哪两个江湖人。   他刚刚想开口赞美一下,却突然想起来花满楼是看不见的,于是他又停下了,但是他又想起来,陆小凤从来都是口无遮拦,这人好像也没有不满过。   然后又他想了想,就想到了又下楼去买酒的陆小凤,心里顿时无比的痛快。   楼下。   陆小凤现在的心里,却不是很痛快。   那猴精说酒没了,所以他就下来了。   虽然有时候他的嘴很硬,跟那猴精吵架的时候绝不会认输,但是为了要得到些线索,下次楼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酒总是不嫌多的。   更何况,一起喝酒的还是两个朋友。   不过眼前这个做什么都慢吞吞,看起来一点事情都不主的账房,却很让他气恼。   而当他又忍着想骂人的心里买来两坛酒,还亲自拍了封,亲自给司空摘星倒满一碗时,那猴精竟然端起来只闻了闻,还很不屑的说道,“这什么破酒?”   花满楼他一向很给陆小凤面子,但是听见司空摘星的话也笑了,还笑出了声。   那一刻,陆小凤发誓,他真的有一瞬间想不管什么线索、不查什么案子、不管什么下毒、不管什么吹雪的事,只想把手里的酒坛子照着这个猴精的脑袋一狠狠的一抡!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但气的咬牙声都听见了。   司空摘星终于觉得心里的那肚子气渐渐散了点,端起那婉酒喝了一大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慢慢道,“我来是想说,我不是凶手。”   陆小凤不由得放下了坛子,气愤道,“就这个?”   司空摘星点点头,“就这个。”   陆小凤大声道,“你说的我知道。”   原来,他折腾了半天,这猴精说出来的东西连块破抹布都不如,“难道你不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杀人现场?”   司空摘星却惊讶道,“杀人现场?”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难道不是?”   司空摘星道,“那就是吧。”   陆小凤追问道,“你不解释?”   司空摘星道,“不解释。”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解释?”   司空摘星道,“因为你你没有证据。”   陆小凤气的反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   司空摘星也笑道,“你虽然是个混蛋,我也承认你是个很有能耐的混蛋,有些事我办不到的或许你可以办到,比如查案,又比如气人。”   然后他又坐直了些,“但我司空摘星不想让人找到的东西,天下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找到。”   他说的很得意,也很对。   天下没有司空摘星偷不到的东西,自然也没有人能从他那里偷到东西。   陆小凤也没有偷到过。   突然,司空摘星又道,“不过别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   陆小凤冷冷道,“你不是打算不说了。”   司空摘星笑道,“刚才说的,是我自己想说的,现在要说的,是别人托我告诉你的。”   陆小凤脸色一变道,“谁?”   司空摘星慢慢倒酒,也不看他。   “这家清风楼的账房要我告诉你,他要找你,他在楼下等你。”      ☆、新的老板      现在,桌子上的酒并没有喝完,陆小凤却又下了楼。   因为不管他怎么再问,司空摘星就是不肯说了。   “只要你下去,便都知道了,你在这里问我,我也不过是替我的东家带句话而已。”   陆小凤很没有办法,他知道司空摘星虽然算是他的朋友,却是所有朋友里最有原则的一个。   这并不是说他别的朋友没有原则,当然,也不是说司空摘星不够朋友。   在陆小凤有麻烦的很多时候,司空摘星虽然总是会经常的出来搅合一下,捣乱一下,忙却总是没少帮的。   但司空摘星又跟别的朋友不同,因为他是个“神偷。”   偷,即使在前面被人们恭敬的加上一个‘神’字,也还是一个说出来不怎么光彩的职业,不过江湖上说起司空摘星这个“偷王之王”的时候,还是总会说起另一个词来,那就是“盗亦有道。”   虽然不是完全意义上道德的道,但也算道的一种。   他偷过很多东西,千奇百怪,有些时候他偷来的有些东西连陆小凤知道了都要惊叹不已。   不过他从不偷人性命。   但是他也杀过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光有一身偷的本领是远远不够的,光有一身天下无敌的轻功也是不够的。   江湖之中,除了昔年被无数后人敬仰尊称的盗帅楚留香之外,恐怕没有人的双手是没沾过血的,就连花满楼也是一样。   但是司空摘星从没杀过无辜的人。   别人花钱请他去偷某一样东西,若是真到了逼不得已必须要伤害人性命的时候,他也不会去杀人。   他会用尽一切办法,等所有的招数都用尽依然不行的话,他就会把雇金还给雇主。   他甚至曾经说过,如果他要偷的东西偷不到的话,他甚至会加上一倍的雇金,以表达对雇主的歉意和对自己的惩罚。   “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在陆小凤眼里的猴精,就是这么有原则的一个猴精。   但是也从来没有雇主收回过两倍的雇金,只因他从未失手过,就像他说过的话一样,说到做到。   陆小凤只能下了楼。   楼下,伙计们依然乱作一团。   当陆小凤满腔疑惑的再次来到买酒的柜台前,刚刚不久前还在这里站着,那个看起来窝窝囊囊,一点主意都没有的账房已经不见了。   陆小凤抬手,叫来了那个熟人店小二。   那店小二见陆小凤叫他,便走了过来,肩上的抹布不见了,手里拿着张纸,脸上的神色却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陆小凤看着他,觉得好像不是一个店小二向自己走来,倒好像是一个刚刚上任的知府大人。   “你什么事?”   店小二这句话不仅说的底气十足,神态也是十足的自命不凡,实在不知道他一个死了老板的小二有什么值得他得意的。   陆小凤觉得好笑,于是笑了,道,“你们这里的账房呢?”   店小二道,“走了。”   陆小凤纳闷道,“他回家了?”   店小二漫不经心的斜了斜眼,“大概是回家了吧。”   陆小凤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店小二撇了撇嘴,不耐烦道,“我说的回家了,是说他走了,离开金陵了,永远不回来了!”   “什么?“陆小凤不笑了,惊讶道,“可他不是说要找我,要见我?”   那店小二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正眼看了看他道,“是你?”   陆小凤纳闷了,“什么是我?”   小二挥了挥手中的纸,低头看了看,递了一张到陆小凤面前,原来他手中的纸不是一张,而是两张。   陆小凤接过来放在柜台上面,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工工整整的字——‘西北有酒’。   陆小凤抬头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小二,小二摆了摆手道,“这是我们账房刚才说的,将纸给来问的人。”   陆小凤觉得脑袋要转不过来个了,“他为什么给我?”   店小二鄙视的看着他,“你问我,我问谁?他连这么大的酒楼都送给我了,送你一张纸,你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陆小凤顿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把酒楼送给你?!”   “是啊,”店小二点点头,将手里的另一张纸打开,却没有递过来,用手举着,好像怕陆小凤随时会抢去一样。   “你看,这不是清风楼的地契,不仅是地,连楼里的摆设啊还有伙计们,都是!”   说完,他将那张纸叠好,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其实也不是送给我的,我是花钱买的。”   他说的钱,自然是陆小凤那次给他的一千两银子。   “其实花一千两,买了一个清风楼,不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陆小凤打断他,问道,“那你们老板呢!地契怎么会在账房的手里?”   店小二也皱了皱眉,纳闷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清风楼的地契在账房那里,不过我们老板跟账房是一家的!”   陆小凤道,“一家是什么意思?”   店小二忙道,“也不是一家,或者说一伙吧,听伙计们说当时老板来的时候账房就来了,好像是一起来的,老板也经常会找账房商量事情,有时候好像我们老板还挺怕他的,所以在清风楼里虽然账房也是只收钱算账,但是都是拿他当第二个老板看的。”   陆小凤听罢,挑眼看了看桌上那‘西北有酒’四个字,缓缓闭上眼,出了口气。   一旁的店小二只听见了陆小凤那一声缓缓的叹气声,而声音落的时候,叹气的人已经不见了,桌子上的纸也已经不见了。   他却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不见的,明明正在注视的人,突然就像风一样吹走了。   店小二晃了晃神,似乎是疑惑着,刚刚是不是真的有个人跟自己说过话。   他突然伸手摸了摸胸口,怀中的纸还在,于是便长长的舒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都已经是金陵清风酒楼的老板了,从此以后,他想用谁就用谁,真正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楼外,人身凌空向上的摩擦带动了轻微的风声。   陆小凤有些心急,他没有走楼梯,而是直接从楼外的街道上略上四楼的。   他进窗之后,刚想开口,却发现已经少了一个人。   窗边,只有花满楼一个人的身影正在静静坐着。   陆小凤大步走上前问道,“司空摘星呢?”   花满楼轻快的开口道,“走了。”   陆小凤惊讶道,“走了?你怎么能让他走了!”   花满楼道,“他说要走,于是他走了。”   陆小凤道,“你怎么不拦着他!”   花满楼淡淡道,“我为什么要拦着他?”   陆小凤很生气,司空摘星的身上有很多线索,他被猴精和账房骗去楼下,花满楼既然在楼上和着猴精一起,怎么能让他走了。   “难道你拦不住他?”   花满楼没有回答,这本来就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所以他不回答,他只是问道,“你呢?你为什么会从窗户进来?”   陆小凤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叹道,“我被人耍了,而且耍的很惨。”   花满楼一听便笑了,“有多惨?”   陆小凤不高兴了,“你听说我被耍了为什么这么高兴?”   黑暗中,花满楼略带笑意道,“因为司空摘星走之前跟我说,若是你回来之后很不高兴,让我告诉你,他有个点子,可以让你变得高兴。”      ☆、你们是谁      陆小凤听满眼怀疑道,“他会有好点子?不添乱就不错了,还让我高兴?”   花满楼道,“司空摘星说,虽然他不能告诉你谁是他的东家,但是你也没有将他卖给袁飞,所以他要跟你打个赌,一天之内,明日傍晚之前,若你能找到杀清风楼老板的凶手,他就把他偷去的衣服亲自送给你。”   陆小凤听罢笑了笑,“哼”了一声。   这声哼笑的意义不明,花满楼疑惑道,“怎么了?”   陆小凤道,“这个赌我不打。”   花满楼似乎是稍稍惊讶道,“这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陆小凤没有说话,不一会,花满楼又道,“你不想说说吗。”   陆小凤没有停下手中的酒杯,却炸了眨眼道,“说什么?”   花满楼看似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陆小凤道,“你觉得我是一个诚实的人吗?”   陆小凤想了想,点点头,“当然!现在像你这么诚实偶尔冒点傻气却又不糊涂的君子已经不多见了。”   花满楼没有理这句话中的调侃,只是说道,“那你有没有听过,对诚实的人也要诚实一点,你一向喜欢与司空摘星较量,为何偏偏今日不跟他打这个赌,因为你已经不需要他输给你的东西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若是半个时辰之前,我也许还有兴趣,可是刚才我下去,那个账房已经不见了,而且他还给我留了一张纸。”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那张纸递了过去。   花满楼接过来摸了摸,便发现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张纸,与平常人家用来写字读书的纸一般无二。   陆小凤跟着道,“上面写了四个字,西北有酒。”   花满楼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的确被耍的很惨。”   陆小凤适时的叹了口气,“我被骗的这么惨,自然没有心情去与司空摘星打什么赌了,而且他刚刚还和这个账房东家一起骗我。”   花满楼却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陆小凤不由得撇了下嘴角,“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他?”   花满楼笑道,“我一向很会看人的,他的确算是个朋友。”   陆小凤却道,“我看他却是个傻朋友。”   花满楼疑惑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你想啊,在这么一个月明风轻晚上,他不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喝酒,反倒忙着在这么高的楼上翻进来翻出去,不是个傻瓜是什么?”   花满楼听了反问道,“那你今天被他骗了一次,又被那个账房骗了一次,你难道不傻吗?”   陆小凤听罢接道,“正因为我和他都是傻瓜,所以勉强正好做个朋友不过我有一样却比他强很多。”   花满楼笑道,“什么?”   陆小凤站起身,作出很郑重的样子拿起那坛酒,然后替二人倒满,坐回去道,“我比他多一个像你这样非但不傻而且还很聪明的朋友。”   花满楼听了并没有很高兴,想了想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说了好话?而且说完了一次还有一次。”   就在陆小凤刚刚要露出笑意的时候,一阵隐隐的清脆的孩子的哭声打断了他,花满楼当然也听见了。   哭声伴着脚步声越来近,不一会,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女孩举着蜡烛从楼梯处走了上来,一双眼睛被烛光照的亮堂堂,一边抽泣着一边往四楼这里打量着。   当她看到黑黑的窗边有两条人影时,估计是被吓到了,“哇”的一声哭的更厉害,手里的蜡烛‘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灭了。   陆小凤抬手,对那小女孩招了招。   小女孩还在哭个不停,好像已经被吓的不会说话了。   花满楼闻声站了起来,陆小凤却一把拉住他道,“我去。”   小女孩哭着站在原地,穿着一身黑衣,头发也很长,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整个人都是一团漆黑,看起来比身后的夜色还要深邃。   她长的也并不大,十岁左右的样子,看着陆小凤走过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让陆小凤哭笑不得,好像自己是拐卖幼童的人贩子。   陆小凤没有跟她说话,而是蹲下来一把抱起她向窗边走去,那女孩哭叫的声音顿时从大声变成了刺耳,甚至可以用凄厉来形容。   当陆小凤走到窗边将她一把放桌旁地上之后,花满楼皱了皱眉道,“若不是你刚才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一定会认为这孩子是你从什么地方拐来的。”   陆小凤炸了眨眼道,“楼梯不安全。”   然后他掏出火折子,点上了从楼梯处捡起的蜡烛,烛光再一次亮起,充满了四楼靠窗的小小空间。   陆小凤看着那女孩道,“你来找人?”   那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花满楼,向花满楼那里靠了靠,却脚下一滑,。   眼看着就要跌倒,花满楼及时抬手扶住她站稳,还帮她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然后柔声问道“你走丢了?”   小女孩站在他的对面,这次点了点头,却发现花满楼并没有反应。   陆小凤挑了挑眉,淡淡道,“他看不见的。”   那小女孩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是谁?”   陆小凤又炸了眨眼,“你又是谁?”   那小女孩看着他的样子好像快哭了,从花满楼身后绕到了花满楼的旁边,看起来似乎与陆小凤又远了些。   然后她拽着花满楼的衣角,道,“我跟爹娘在这里吃饭,然后,看见这里死了人,人们都走了,我就走丢了。”   说完她扭过头,正好看见了账房留下的那张纸,在桌子上被一只碗压着防止吹跑,她好奇一般的伸出手去想要看看。   陆小凤‘啪’的一声拽住了她伸过去的手。   那女孩似乎像是被拽疼了,一撇嘴,刚要哭出来,却听陆小凤道,“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却还没回答你。”   女孩忘了她本来是要哭的,睁大了眼睛道,“什么问题?”   陆小凤拽继续着她的手道,“我们是谁。”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淡淡道,“我叫陆小凤,一个大混蛋。”   他刚要指向花满楼,花满楼便道,“我叫花满楼,一个瞎子。”   那女孩听完懵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哦’了一声,表示听懂了。   然后,她刚想张口让陆小凤放开手,陆小凤又说话了。   “还有,我虽然是个混蛋,却不是糊涂蛋,他虽然是瞎子,却是最厉害的那个,等我们找到你的父母之后,一定要教训教训他们,”陆小凤的声音里充满着冷意的不耐烦。   “这样他们回去就会告诉你,下次再遇见我们的时候,换点新鲜的把戏!”     ☆、夜幕蜻蜓      陆小凤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里还拽着那女孩的手腕。   可是他话音刚一落,那女孩的手突然就生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   ‘啪’一声清脆的关节声响。   声响之后,那女孩就已经稳稳的落在数米之外的一张桌子上。   她的身法很轻,速度很快,所有的动作看起来已经灵活到极致,那是一种只有小女孩的身体才能达到的柔软轻巧程度,也是一种不可能这么小就能达到的力量。   “蜻蜓。”   她在黑暗中轻轻的说了两个字,传来的声线依然很稚嫩,就像一个傍晚依偎在父母身边,一心想要逮只蜻蜓的孩子。   说完之后她还弯下身坐在了桌子上,两条并不长的腿在空中晃荡着。   陆小凤道,“是飞的蜻蜓?”   花满楼却突然道,“你是叫蜻蜓吗?”   蜻蜓笑了,“果然是你聪明些,下次,我再见到跟我说陆小凤聪明的人,一定要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都掏出来喂虫子,让他死的很难看。”   陆小凤只能看见她在淡淡的烛光里笑的天真无邪。   “还有人跟我说,陆小凤最大的特点不是聪明,而是对付女人这方面。下次我看见这个说话的人,也要让他死的很难看。”   说完,蜻想法蜓又笑了笑,依旧用很缓慢很童真的嗓子说道,“因为你不仅不聪明,就连看到我这样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都让你说不出话了。”   花满楼笑了,他对陆小凤道,“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并没有不尊重你的。”   陆小凤看了看花满楼,没有理他,而是转头对蜻蜓淡淡道,“你想探讨我懂不懂女人,我并没有意见,但至少还要等你过个四五年。或者,如果你等不及,现在等你变回原来的样子也不迟。”   说完他转头看了看窗外,“不过,我倒是很希望,你撕下那张假脸之后的真脸,能有现在一半漂亮!”   他的话音落后不久,房间里就传来了一阵异常悦耳的笑声,不是刚刚那把十岁稚嫩的嗓音,自然也不会是陆小凤和花满楼的。   “你这么肯定我不是十岁么?也许我是从四五岁习武,又恰巧天赋异禀,四五年有成,心智自然也要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   她虽然这么说,但声音已经从刚才的女童的清脆变成了少女般的柔和温情。   她又指了指花满楼道,“你看,花公子就没有这么想。”   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本来很严肃,却突然笑了,还伸手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她刚才说我是个傻瓜,现在又把你当傻瓜了。”   说完,他还‘唉’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替花满楼感叹。   花满楼坐在窗边,烛光微微照着他的脸颊,表情看起来却是惯有的不温不淡。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温和。   “你刚刚靠近我的时候,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金属的味道,说明你身上带着暗器,而我扶住你的时候,你的手上还有一些很轻微的薄茧。”   他简单的说完,就不想再出声了。   但是他等了好一会,却发现陆小凤和那个叫蜻蜓的女孩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只好再说下去。   “虽然我不确定你年纪多大,但能在陆小凤手里挣扎出去的人实在不多,而且你刚刚反身一跃的速度和力量,简直可以跟司空摘星比一比了。”   陆小凤跟着用食指敲了敲桌子,道,“所以,你就是再天赋异禀,没有十数年的功力,也不足以达到刚刚的表现。”   蜻蜓听罢,也跟着拍了拍手。   然后,她又从桌子跳到了地上,桌椅挡住了她脖子以下的身体,她没有说什么,之后,陆小凤便看到她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摆动着身体,好像一种很滑稽的舞蹈一样,还伴随着‘咔咔咔咔’的声响。   花满楼测了测头。   随着声响越来越频繁,她的身体竟然也在一点点的长高。   这并不是陆小凤知道范畴之内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缩骨术,却的的确确是缩骨的样子。   等到声响完全停下来,那个脖子只到桌面的女童已经不见了。   陆小凤只看到一个身材非常窈窕纤细的女子,不知道从哪里拽出根绳子随便将一头长发绑在了身后,然后慢慢直起了腰。   她的轮廓非常美,身体看起来也已经非常成熟,可是他她的脸却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道,“很显然,你很厉害,我见过的女人里能比过你的大概不超过三个。你也不像是个只做暗杀的刺客,因为你根本不合格。所以,你今天到这里来只能是突发的事件,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们你想要什么,这样更方便一点,更省事一点。”   黑夜里,淡淡的烛光中,叫蜻蜓的少女笑的像春日里的莺鸟一样甜,“我要你桌子上的那张纸。”   陆小凤“哦”了一声,蜻蜓笑着道,“那你给不给呢?”   陆小凤淡淡道,“不给。”   蜻蜓笑得更甜了,“我倒忘了,陆小凤是个大笨蛋,”然后,她又看向花满楼,“花公子想必是个聪明人,不如花公子告诉我,那纸上可写了什么?”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是个瞎子,看不见的。”   蜻蜓笑着点了点头,就在头点到第二下的时候,身子就已经动了。   但她攻击的对象是花满楼,并不是陆小凤。   她大概是觉得,花满楼这个瞎子无论如何看起来也要比陆小凤这个睁着大眼的四条眉毛好对付些,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陆小凤就没有动。   所有的人都在不同的地方看过蜻蜓飞,却从没人能看出蜻蜓的翅膀是怎么震动的。   她攻击的招数简直就像蜻蜓振翅一样快,扔出的暗器简直比蜻蜓翅膀上的纹路还要密集。   可是那些暗器却没有碰到花满楼,一个都没有。   短短的片刻后,他们二人就已经过了十九招,但是也仅仅十九招之后,蜻蜓突然停了下来。   她突然说,“我今晚来的实在不是时候,简直来的错误极了!”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你刚刚并没有落了下风。”   蜻蜓笑道,“我已攻了十九招,而你还带着剑。我虽然没有落了下风,却已经不可能赢了。”   然后,她又看向一旁没有吱声的陆小凤,用无比温柔的声音道,“陆大混蛋,有句话你说的很对,他虽然是个瞎子,但的确是最厉害的那个。”   陆小凤看着她,笑道,“在这么暗的环境里,我也没有把握打赢他,何况你也并没有尽全力。”   蜻蜓柔声接道,“你还坐在一旁,我怎么敢尽全力呢。”   “不过现在,我该走了,”她又摇了摇头道,“我今天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她这话说完,人就已经飞了出去。   清风楼直上直下,大堂的一边到另一边宽约九丈,她就像蜻蜓一样轻轻巧巧的翻了个身,一跃八丈,足尖点到了一张桌子。   她这种功夫,只要再一跃,就会像真的蜻蜓那样飞出去。   但几乎在她足尖要点到桌子的时候,眼前人影一晃,陆小凤已经站在她的面前,高挑的身影被窗外的夜色衬得一片漆黑。   “这次你说错了,现在还不是你走的时候。”      ☆、五色童子      蜻蜓站在那里,好像一点都没有被陆小凤吓到,她甚至还微笑着看着陆小凤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陆小凤背对着窗外的月色,慢慢道,“因为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人。”   蜻蜓没有说话,花满楼刚好走过来,他问道,“你想起了谁?”   陆小凤摇了摇头道,“不是谁,不是一个,是很多个。”   花满楼问道,“有几个?”   陆小凤低声道,“五个。”   花满楼闻言点了点头,想了想,然后突然恍然般抬头道,“五色童子?”   陆小凤道,“我想是。”   “你猜对了,”他们正说着话,蜻蜓已经笑道,“江湖上,听说过我们的人就很少,不过你们能人认出我,也不在意料之外。”   在这江湖之中,但凡有名有号、风头极大的那些人,都是做过一些大事情、或有一些大的成就,而且那些有名的人做过的每一件事,也都自有江湖中人再去口口相传。   他们就好比朝廷中那些台面上的大臣一样,风光无限,却时时刻刻都要暴露在人前。   当然,还有另外一小部十分特殊的人。   他们做任何事都不经过台面,到哪里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要极力的抹去痕迹。   他们一般只在某一个层面的人里才有些名声,所以听说过他们的人并不多。   他们的低调和沉默源于他们的强大,所以见过他们的更是少之又少。   五色童子就是是其中最神秘的一个组织。   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长什么样,会什么功夫,又听命于谁,或许他们不过也只是一个自发的组织而已。   因为听过他们已经很难得,见过他们的人实在太少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不止没有见过,听也只听过一两次而已。   五色童子第一次在江湖上活动大概是在十几年前,就是江湖上极著名的沈家庄被灭门的时候。   那个时候,最著名的剑客还不是现在的剑神西门吹雪。   虽然当时西门吹雪已经有所小成,也开始崭露头角,但说到江湖上最快的剑、最厉害的剑、最让人敬畏的剑,无疑只会提到另一个人的名字——惊鸿剑客沈见风。   那是比风还要快的剑法。   风没有方向,也没有中心,谁又能挡得住这样四面八方吹来的剑风呢?   至少当时没有人,也许现在的西门吹雪能,可是等到西门吹雪想去找沈见风的时候,沈家庄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沈见风的尸骨也该风化成沙了。   那是十数年前江湖上最骇人听闻的事情。   当时沈见风在江湖上虽然很有名望,也很有地位,却不像西门吹雪一样喜欢做一些很有个性的事情。   如果你不去招惹他,即使你在江湖上做过多少坏事,杀过多少无辜的人,他也绝不会像西门吹雪一样追着你去杀。   但是你若是非要惹怒他,惊鸿剑下,不止已有多少的鲜血汇流成河。   只是那次他却败了。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当天沈见风回到沈家庄的时候,偌大的山庄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风尘仆仆的沈见风前倒提惊鸿,目眦尽裂站在火海前,熊熊的大火映红了方圆十里的天空,却依然烧不干他脚下肆意奔流的血海。   是谁?!   谁能让江湖上最厉害的山庄一夜血洗!?   谁能让天下第一的剑客沈见风也命丧于此!?   没有人知道。   世人所知道的,也只不过是沈家唯一一个逃过此劫的遗子沈向英,后来带惊鸿入了峨嵋。   很久以后,沈家庄已不复存在,再到那里去的人已经很少,西门吹雪却去过一次。   当时陆小凤也在场,只不过陆小凤还不是今天的陆小凤,西门吹雪也不是今天的西门吹雪。   他们虽都已少年成名,却还没有名满天下。   那是个寒冷的冬日,他们站在一片废墟之上,当年的血海早已流干淌尽,只有一望无际白茫茫的雪笼罩着四野大地。   陆小凤听见西门吹雪说了一句话,一句在当时无论谁听来都稍微有些诳妄的话。   一身白衣的剑客负手背剑站在冰天雪地里,就连说出的话都透着一股冷冰冰的叹息。   “君已去,江湖寂寞矣。”   这样的话,无论谁听来都是会觉得他诳妄至极,但陆小凤却没有。   他知道西门吹雪说的都是实话。   多年以后,西门吹雪已经成为名满天下的剑客,甚至早已超过了当年的沈见风,此时的西门吹雪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质疑了。   可是他却很少说那种话了,因为值得他说哪种话的人简直比六条腿的马还要难找。   他甚至还会想去找出当年杀害沈见风的人是谁,如果找到那个人,他发誓要用自己的剑穿过那个人的心脏。   这不仅仅是报仇,也是他对未能与沈见风一战的遗憾。   直到有一天,陆小凤听到他提起了五色童子,西门吹雪怀疑当年沈家被灭门的事与他们有关。   那是第二次听说这个神秘的名字,第一次是在与花满楼一起去的暗宴上。   暗宴是江湖中最奇怪的一种宴会,地点不定,时间不定,周期不定,联络的手段也只有极内行的人才能知道。   参加这种聚会的人更是形形□□,但是他们拿来的东西却是千奇百怪。   没有人会在那里吃东西,就连酒也没有一滴,有的只是从各个地点不同手段得来的战利品。   有人用带来过两个装满鲜血的酒缸,也有人带来过皇帝妃子的一只金钗。   除了吃的和酒,暗宴上什么都有。   陆小凤去的时候,怀里揣的是司空摘星不知从哪里弄的一把破刀。   那次聚会去的人本应该是司空摘星,不过他与陆小凤打了个赌,赌输了,又不想实行那个很没面子的赌约。   于是陆小凤对他道,“我知道你经常去一个宴会,而且还知道最近的一次已经快到时间,如果你肯把准备的东西给我,并且告诉我那个宴会在哪里,这个赌就当没打过。”   于是,陆小凤拿着司空摘星准备的那把破刀,叫上花满楼便一起上路了。   花满楼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陆小凤对他说,暗宴上龙蛇混杂,他一个人总是没有两个人来的安全,于是他就去了。   对于朋友的要求,他的心一向很软,更何况,提这个要求的人还是陆小凤。   那次聚会上但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那十辆无人驾驭却装饰华美的马车。   金色的车顶,鲜红的车帐,伴着满天飘散的香片,却依然有着一股掩盖不住的血腥味。   车都是好车,马更是好马。   当人们掀开车帐的时候,才发现那鲜红的颜色并不是布的颜色,而是鲜血染成的。   车里是满满的人头,每一辆里面都是满满的人头。   一车一百个,十辆车一共是一千个。   一千个鲜血淋漓的人头。   当人们说到五色童子这几个字的时候,陆小凤还以为是五个穿着彩衣、杀人如麻的厉害小童。   后来他才知道错了。   五色童子一共五人,男女数量不知,只知道组织里皆穿黑衣,人人以昆虫为名,武功都深不可测。   最蹊跷的是,他们多犯灭门之事,一灭便是千百人。   而那些可怕罪行发生后,知道是他们作案的人却很少。   那次回来之后,花满楼对陆小凤说,无论下次陆小凤再做什么,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去了。   当陆小凤说出他想起了五个人,又说到黑衣、蜻蜓这几个关键字的时候,花满楼理所当然想起了五色童子,也想起了那次暗宴之上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他顿时皱了皱眉,又不知道对面前这个看似只有十几岁的少女,于是欲言又止。   陆小凤伸手摸了摸嘴巴上面的两撇胡子,对蜻蜓缓缓道,“有一件事,十几年前沈家被灭门以及沈见风之死,是不是与你们有关?”   花满楼本来还在想那次及其不愉快的宴会,听罢自然吃了一惊,想不到当年沈家的灭门竟也与五色童子有关。   蜻蜓只是笑着注视着陆小凤,并没有说话。   陆小凤也没有把她的沉默当做默认,他又道,“当年沈见风的遗子沈向英并没有死,你知道?”   蜻蜓点头道,“这个却知道。”   陆小凤又道,“他昨天死了。”   蜻蜓笑道,“不是我杀的。”   陆小凤点点头,道,“可杀他的人与刚才给我留纸条的那个人是一条路上的。”   蜻蜓在等,等着他说下去。   “所以说,你跟的人本来是他,并不是我和花满楼,若不是那个人给我留了张纸条,我们今晚也不会见到你。”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蜻蜓叹了口气,陆小凤却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在监视他们。”   蜻蜓已经笑的有些无奈,肯定般说道,“看来我必须走了,无论如何都要走!”   然后她就一个翻身,一跃就飞出了刚才陆小凤与花满楼喝酒的那扇窗。   陆小凤还没有动,花满楼已经在一旁叹道,“真是惊人的速度。”      ☆、千钧一发      在一般人的意识中,蜻蜓的振翅有多快?   大概快到一眨眼,也许那翩翩飞舞的生物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个女子飞走的速度就像蜻蜓一样快。   可陆小凤与花满楼还是追上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   晚风习习,皓月当空。   蜻蜓就像一只蜻蜓一样静静的停在清风楼的楼尖上,漆黑的衣,漆黑的发,漆黑的眼。   陆小凤与花满楼也停在楼顶的两个飞檐上,他想不明白,难道就是这样的五个人在一夜之间灭了沈家一门?   是他们太弱?又或是沈见风真的强大到西门吹雪也不及的地步?   花满楼却仿佛又嗅到了当年那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息。   浓重,以及那背后可以想象到的惨烈。   随着血腥的记忆而来的,还有黑暗中暗器破空的声音。   在这样的夜里战斗,暗器无疑是最好的武器,只可惜今天夜里的两个对手一个有着大概世界上最聪慧的耳朵,一个有着大概世界上最灵活的手指。   一波一波的破空声连绵不绝,陆小凤在楼里抱着她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一个人的身上居然会有这么多的暗器。   在最后一阵风声停息下来时,楼尖上的黑色身影就动了起来。   虽然陆小凤没有料到她有这么多的暗器,但却可以肯定她的身上没有带着什么大型的武器。   所以他很有信心,这样一个空这手的女子,能有多可怕?   难道他跟花满楼两个人都拦不住一个赤手空拳的女子么?   花满楼也没有拔剑,因为他也没有听到武器破空的声音,他自然也不会拔剑去对这样一个女子。   一栋刚刚被查封的酒楼之外,暗夜的金陵上空,三个上下翻飞的人影时隐时现,也许街道上行走的人抬头向上看,看到的只是一阵阵眨眼不见的黑影。   渐渐的,陆小凤发现自己错了,还错的很离谱。   虽然他们二人已经占尽了上风,但是无论他用什么招数都不能毫发无损的抓住这只上下翻飞的蜻蜓。   如果此时司空摘星回来的话,一定会被吓的惊立当场,这世界上能和陆小凤花满楼两个人打成这样的女子简直不会存在。   情急之下,他喊了一声花满楼。   花满楼听到他这一喊,便已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他拔出了杖中的剑,攻势也更大了些。   当陆小凤夹住二人近身的所有银针暗器时,花满楼的剑已经伸到了蜻蜓的眼前。   只要他的手再用一点力,剑尖再往前那么稍稍一伸,也许这只蜻蜓就会变成一直盲眼乱飞的昆虫了。   剑尖却在空中滞留了一瞬。   只一瞬。   而一瞬过后,蜻蜓却已经看出并利用了这个破绽,她微微的一扬手,二十枚好像泛着月光的银针暗器就已经反转着笼罩了花满楼的胸前的穴道。   陆小凤突然感到了一种很久未曾有过的愤怒感,他用全力甩出手,是真真正正的用尽十成内力,手中的银针带着强劲的破空声迎上了蜻蜓呼啸而来的暗器。   所有的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花满楼已经回身闪开,数十枚的银针就已经带着两个绝顶高手的内力遇在了他手中还未抽离的剑尖。   “铮——”一声清脆的崩裂声响。   剑已经断成了两截,变成了两道银光,其中的一道开始急速下落。   几乎在同时,风中却又出现了一道人影,就像鬼魂一样来的悄无声息。   一个男人就站在蜻蜓的身后,身子完全的隐在了月光之下,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见他的容貌,也看不见他的衣着。   “啪”一声响,花满楼的剑已回鞘,人也轻声道,“可惜。”   他刚刚叹完,对面的男人却突然道,“为什么可惜?”   花满楼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略显突兀的问题,于是道,“剑断,自然可惜。”   那人又问道,“剑何用?”   花满楼道,“于你怕是伤人。”   那人听罢道,“断剑整剑,能伤得人的剑便是好剑,又何来可惜之说。”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只是这剑于我来说却是防身,防的亦是坏人,断剑对敌岂不是对自己太可惜。”   那人听罢并没有接下去,于是陆小凤人问道,“你叫蜈蚣?蜘蛛?还是别的什么?”   那人却道,“我只问你,若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会不再过问此事吗?”   陆小凤立刻道,“不能。”   那人笑道,“这便是了,我叫什么并无妨,你既然会继续追下去,就像那位公子手中的剑一样,断与不断都是一样的,这把剑断了,未必下一把就不会断。这世上没有一柄剑一定会永远不断,而一个单调的名字也不一定永远是同一个人。”   他突然又抬头看向了空中高挂的明月,沉吟道,“三千世界,只有这空中的月亮才是永远不变的。”   说完,他跟蜻蜓的人便已经在数丈之外。   陆小凤和花满楼却没有再追,因为他们知道,即使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就一定能打败他们并且让他们说实话吗?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是要睁着眼睛看着错过的,就算是陆小凤和花满楼也是一样。   他们只好又回了楼里。   窗前,桌旁,陆小凤一边喝酒一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今天这样不平静的夜晚了。”   说完他将酒杯“啪”一声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好像很是惋惜。   花满楼却沉思道,“一件血案,两方势力,一方是有备而来,一方是贸然出现,依我看你不如早日上京,找到西门吹雪问明白,若孙秀青无事,也许沈向英的死以及五毒童子的出现与西门吹雪去参加武林大会并没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想了想,道,“若是突然有一天老实和尚和司空摘星无缘无故的都来金陵找我,还有事瞒着不告诉我,更有人来各种阻挠我,若你是我,你会相信什么也没发生吗?”   花满楼沉默片刻,道,“你怀疑老实和尚?”   陆小凤摇了摇头,“不,不是怀疑,只是想到而已。”   花满楼又道,“那你可想好几时上京?”   陆小凤抬头想了想道,“两三日之后吧。”   花满楼点了点头,道,“为何不早些?”   陆小凤却看向窗外,淡淡笑道,“我还有点事。”   窗外明月皎皎,月光挥毫。   花满楼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从来没有那种刨根问底的习惯。即使对方是陆小凤,是一个平时最知无不言的朋友。   但陆小凤却又说话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敲了敲桌面,然后转过头看向了花满楼,“我突然决定跟司空摘星打个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一个月终于闲下了,中秋快乐!   ☆、白忙一场      夜已经过去。   花满楼醒来的时候,陆小凤已经不在花家了。   花满楼虽然心里很多疑问,却没有问出来,陆小凤不想让他见司空摘星,那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更何况他本来就与天字第一号神偷不算那么熟。   花家其余的长子,除了老二老三老六官职在身外,其余三子已经正在赶回来,因为一直有报,花如令已经安全无事,脚步都略慢了些。   此时,金陵城内一条最繁华的街上。   陆小凤已经在一个小摊前坐了很久,面都已经吃了两碗,可是他要找的那个猴精还没出现,但他又实在懒得不想挪屁股去起身找。   又过了一刻钟,面摊的老板再次过来收了遍碗,还扭头看了看陆小凤,好像是很纳闷这人已经连要了两碗面,而且第二碗已经吃完,怎么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身旁站着等座位的客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陆小凤用手托着下巴又想了想,他向来不会算错的,今日是庙会,这条街也是金陵最繁华的一条街。   所以,这样的一个好日子,这样的一个好地点,司空摘星怎么会不来,怎么可能不来?   眼看日头已经升到了正午,陆小凤已经坐不下去了,他终于把头底下,手伸进了衣襟去找钱。   他再次抬头的时候,桌子的对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司空摘星看着陆小凤,问道,“准备走了?”   陆小凤道,“你来了很久?”   司空摘星笑眯眯的看着他道,“我只是想看看,如果我一直不出现,你能吃几碗。”   然后他又问,“花满楼呢?”   陆小凤又向周围热闹的人群看了一眼道,“前些日子花庄主中了剧毒,花家兄弟恰好又都不在花家,自然要打点打点。”   司空摘星道,“如此说来,我那日说的话花公子想必是转告于你了?”   陆小凤扬了扬眉,淡淡道,“不然你以为我来请你吃面?”   司空摘星很兴奋的搓了搓手道,“说来听听。”   陆小凤却推开了面前的碗,坐直了些道,“不过关于你赌约的内容,我却要事先改一下条件,若是你不答应,我当然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司空摘星纳闷道,“你要怎么改?”   陆小凤道,“我不要你从清风楼老板身上扒去的衣服。”   司空摘星微微惊讶道,“这么重要的物证你不要,那你要什么?”   陆小凤道,“另一样东西。”   司空摘星睁大了眼睛道,“什么东西?”   陆小凤看着他笑道,“一样你绝对有又用不到的东西。”   司空摘星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你又不说是什么,外一你要我把手和脚砍下来,我岂不是亏的很大。”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你大可放心,你的两只手能偷到的某些东西的确拿不到,但我这两只手能做的事情你也未必能做到。而且这两件东西绝对不会让你损失一文钱,也绝不会让你心疼,而且你不管是有它没它都会过的跟现在一摸一样。”   司空摘星听罢一拍桌子,大声道“好,你说吧!”   于是陆小凤道,“清风楼老板的死没有凶手。”   司空摘星眨了眨眼睛,“什么叫,‘没有凶手’?”   陆小凤也眨了眨眼睛,“没有凶手就是说,他是自杀的,既然他死的无怨无悔,那么有没有凶手又有什么关系呢。”   司空摘星听罢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陆小凤又道,“其实这件事本来很简单,现场一点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不说,而且我上到门口距离你离开只有短短的几秒,说明你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而且若是因为他杀了沈向英招来杀身之祸,那么你的雇主,清风楼的那个账房,也就是那个人的真上头又怎么会留他那么久呢。”   陆小凤没等司空摘星司空摘星没有说话,陆小凤又道,“而且,你一向很守道上的规矩,从来不会拿别人的东西来打赌。”   司空摘星听他说完,像是很失望般叹了口气,然后道,“这件事你猜对了,不过有一件事却错了。   陆小凤道,“哦?”   司空摘星道,“我跟那个人并不是纯雇主关系,只不过我前些日子替他办了一件小事,然后他又找上我,问要不要跟他赌一把,让我去偷一个死人的衣服,如果你最后找不到了凶手,那么他除了付给我的银子外,额外再加上三倍。”   陆小凤点头道,“好买卖。”   司空摘星几乎是立刻就瞪着他道,“可是你猜对了,我连原来该得的银子都没有了!”   陆小凤又道,“真不好意思,不过这个却怨不得我。”   司空摘星顺了口气,然后道,“其实那天我到清风楼时,刚好看见那个老板举剑刺向了自己的脖子,不过我既然答应了这事,人又不是我杀的,我也只好按计划行事,只是你来的却快了些,与我打赌的那个人似乎也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   陆小凤道,“也许是我命好,恰好让袁飞遇见了他,然后又遇见了我。”   司空摘星不知道已经叹了几口气,半晌,他抬头问陆小凤道,“你还没有说你要什么?”   陆小凤坐直了身子,郑重道,“我要一把剑。”   “剑?”司空摘星纳闷道,“据我所知,这条街上至少有五家兵器铺和铁匠铺。”   陆小凤摇了摇头,“不不不,你错了,我要的是惊鸿。”   司空摘星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什么?”   陆小凤又说了一遍道,“惊鸿,沈向英用的那把惊鸿剑。”   司空摘星瞪着他道,“你刚才还说过,我既然不会拿雇主的东西去打赌,又怎么会把雇主的东西随便给人?”   陆小凤坐在那里,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他若是要那把剑,早就已经拿去了,何必留到现在呢。”   司空摘星瞪着他,片刻后,突然猛的一拍桌子,气愤道,“你知不知道,我与他说,若是我输了便一文钱也不要,但是那把剑得归我。”   陆小凤点了点头,司空摘星继续指着他的鼻子道,“这么一来我什么也没有了,这一个月全都白忙乎了,包括替人白做了件事,白在清风楼吹了一晚上的风,也白白受了你几次气!”   陆小凤却淡淡道,“做傻事的确是你的缺点,但你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优点知道吗。”   司空摘星只能好奇道,“什么啊?”   “守信”,陆小凤伸着食指道“你答应了人家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你的好东西向来不少,这把剑你又的确用不上,给了我也无妨。”   司空摘星纳闷道,“虽然我知道你剑法也算不错,甚至能用出一招天外飞仙,但你向来不用剑。”   陆小凤笑笑道,“你管我,”就再也不说话了。   “这人总说我是个猴精,自己却比谁都精,”司空摘星暗自摇摇头,不过作为一个戴了“守信”的高帽的贼,也只能盗亦有道了。      ☆、言如在耳      司空摘星这一去,整整去了两个时辰。   陆小凤傻兮兮的在这条很热闹的街上坐了一天,坐到后面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饿了,于是又抬手叫了一碗面。   在他吃完第二碗面的时候,终于成功的等回了司空摘星,然后跟这个猴精分开之后,哪里也没有去,直接就回了花家。   跟他一起回去的,还有他的手中的那把剑。   那是非常有名的一把剑,不过剑虽好,却不一定好用。   惊鸿比普通的剑要长上两分,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但底子不到家的人却又会觉得不太好掌控。   陆小凤进了屋子,面带微笑把剑放在花满楼面前的桌子上时,花满楼只是微微动了下眉毛,毕竟他再如何耳聪,也做不到目明。   所以他问陆小凤,“你去买剑?”   陆小凤道,“算是吧。”   花满楼又问,“你去找司空摘星买剑?”   陆小凤笑道,“确切的说是赌剑。”   花满楼显然一时间没有想的很明白,纳闷道,“赌剑?”   陆小凤点点头道,“而且是一把好剑。”   花满楼道,“什么剑算好剑?”   陆小凤抬手敲了敲一下桌上的剑,道,“惊鸿算不算?”   花满楼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道,“自然是好剑。”   陆小凤听罢站起身,走了几步,将剑“啪”的一声就推在了花满楼的怀里,然后又坐回了桌旁,兴致勃勃道,“试试。”   花满楼接过来,并不算很沉重的剑身却平白添了些重量,然后他起身向前走了两步。   “铮——”的一声清响,剑已出鞘。   窗外漫天的夕阳洒进来,照在微薄的、泛着明光的剑锋上,映出了那一片很是夺目很是绚丽的光芒。   陆小凤觉得那光芒很是耀眼好看,但他知道,那也是一种花满楼看不见的光。   花满楼却道,“剑却是好剑,但其实不如杖中剑更方便。”   陆小凤佯怒道,“看不出,你竟是一个不领情的无情之人。”   花满楼并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道,“那么无情之人是不是不必陪着朋友了?”   陆小凤顿时讨好道,“你家里全都打点好了?”   花满楼收剑笑道,“我大哥再过三日便可到金陵,况且我爹病情已缓,日益见好,所以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陆小凤听罢点了点头。   花满楼却抬了抬手,“这剑是沈向英遗物,你就这样拿回来,是不是不太好?”   陆小凤笑了笑,“沈向英之死,总算是与我们有关,而孙秀青又是他的师姐,峨眉派的大弟子,等我们找到孙秀青之后,再把剑还给她带回峨眉也不迟,而且在这之前,这剑在你的手里,绝对比在猴精的手里安全的多。”   花满楼听罢点了点头,算是赞同道,“那你已经决定好了什么时候走?”   陆小凤道,“明日!”   花满楼笑了,“你果然已经等不及了。”   陆小凤挺了挺胸,挑眉道“就算明天再又有什么重要的人死在金陵,我也不会再耽搁了,我就是爬,也要爬出金陵去。”   翌日,天光大亮。   陆小凤和花满楼走的时候不仅仅是个大晴天,出城的时候还遇到了袁飞,袁飞对陆小凤说,今天的早晨衙门里一个来报案的都没有。   于是他们就骑着马出了金陵。   宽敞的官道上行人济济,各自匆匆,好像都忘了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江南最美的时节。   花正默默的开着,风也慢悠悠的吹着,吹在人们的脸上,就好像真的是花瓣滑过一样。   路边的一座茶寮里,陆小凤就在这样诗情画意的情景下重重的叹了一声。   花满楼突然问道,“是因为前路未卜,所以惆怅么。”   “是!”陆小凤承认,“虽然沈向英之事已了,但花伯父中毒的事实还没有水落石出,西北的方向正有人蠢蠢欲动,而我偏偏却只能向京城前进,因为西门吹雪正有事发生!”   花满楼知道他说的每一条都是不可避免,不可抗拒的,但还是开口道, “你只看到了世路上的人,却没有看到了路两旁已经开满鲜花的树,这也是瞎子的好处,我永远能“看见”一些你看不见的事物。”   陆小凤只有点头,“你能看见的一向比我多的多。”   花满楼却道“我一向不是喜欢多事的人。”   陆小凤道,“可是跟我混在一起除了多事就是麻烦!”   花满楼笑道,“但我还是来了。”   陆小凤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起来大声的喊道,“老板,结账!”   但是当二人骑在马上路时,花满楼对陆小凤道,“你要是感动的话就应该说出来,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人明明知道,却偏偏又说不知道!”   花满楼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不要再继续消沉。”   陆小凤摇头道,“人总是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什么事在等着你,也许是条宽敞的大道,也许是悬崖,有多少危险多少麻烦,那都是说不准的。”   花满楼却道,“那我送你句话,你要不要听?”   陆小凤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当然要听。”   却突然一阵微风乍起,吹得路两旁的柳枝乱颤,吹得路上策马而行的二人衣襟翻飞,   而花满楼面带笑意,声如轻风拂面,言如在耳——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淮楼血月》终于完了,下面第二部《凤客京华》。   ☆、十方异动      五月初五,春深时分,夜。   现在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树上的鸟儿也都应该睡着了,但城外的一条官路上,车马却依然往来稀疏。做生意的人,自然不会因为夜而停下赶路的脚步。   不过有些事也并非没有例外,而且,这里是黄土朝天的官路,并不是每个在夜晚赶路的,都一定是去京城做买卖的生意人。   就在路旁不远处,有一间简陋却宽敞的茶寮,茶寮外拴着数十匹看起来上等货色的好马,而茶寮里,刚刚好就坐了这样一群不做生意人的赶路人。   为首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相貌堂堂眉带英气,而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则一身紫衣轻装,腰间带剑。   还有数十个好像世家子弟打扮的年轻剑客就在这样一间小小的茶寮里,围着两个人四散而坐。   不过,这么有气派有气势的两个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却都不是很愉快。   而这间茶寮的主人,已经抖着花白的胡子缩在了泡茶的角落里。   茶已经泡好端到客人们的面前整整两个时辰,却没有一个人抬手去喝过。   他已经年过七旬,无儿无女,在这间茶寮已经整整忙碌了二十年,每一百个常年过路去往京城的商客里,就有九十九个人在这里喝过他冲的茶。   而他冲的茶叶,每一百个喝过的人里,就有一百个赞不绝口的声音。   但这群客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把他这间茶寮坐的满满登登,却没有一个人去喝茶。   他们显然不是来喝茶的,因为自从进来之后,这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那个看起来说了算的一男一女却什么也不说,反倒是散落而坐的人群里时不时会传出窃窃的私语。   终于,男人说话了。   他轻轻手里的抬了抬手,对着角落里的老者唤道,“老板。”   老人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手里本来提着的茶壶差点掉到地上,他赶忙放下了手,上了前去。   男人却一改面上不悦,温和着脸色问道,“不知附近可有客栈?”   老人想了想,立刻道,“只有往前行十余里,有一间稍微小些的客栈,”说完他环视了一下茶寮里的众人,为难般开口道,“若是客官们想找间大一些的,恐怕要往回走了。”   男人听完,点点头,目光落在了旁边那女子的身上。   女子却好似一直置若罔闻,突然间却端起了面前已经凉掉的茶叶一饮而尽,然后用目光环视了下四周,突然开口道,“都喝完了么?”   所有人面前的茶叶都闻丝未动,但是所有的人都很有默契的异口同声道,“喝完了。”   “好!”女子一声轻喝,起身便走。   一旁的男子拉住她,无奈道,“不如,再让他们歇一会?”   刚刚正欲起身的众人听罢,立刻全都摆着一张灰头土脸的架势看着女子,好像是期盼着能再坐一会,哪怕一会。   紫衣的女子一双杏目却已经瞪起,柳眉微蹙,“三更已过,不可再耽!”   男子微微叹了口气,虽是无奈却仍然面色温和般说道,“我们已经赶了整整半个月的路,现在已近在眼前,我看,也不必急于一时,你要找的人必定会去京城,我们又何必让自家子弟如此奔波?”   女子却并未因此而动色,反而抬手握住了腰间那把碧绿色的配剑,“不必再多言!”   说罢,她转身走出了门外,走进了深春微凉的深夜里。而留下的话语一字一顿,却像刀子一样锋利的划过空气,回荡在了风中。   “我已立誓!他满期之日,定要陆小凤血债血偿!”   夜,已经深的太过了。   月亮都开始变淡了,天际也露出了鱼肚白一样淡淡的颜色。   紫禁城里,巡逻的士兵已经走了几个来回,朝阳也从皇城宫殿的屋檐上慢慢露出踪迹。   而御书房里,年轻的皇帝却已经在御桌前坐了两个时辰。   皇帝是个好皇帝,日日为国事繁忙,还要夜夜批阅奏章,睡得晚,起的却比城里巡逻的士兵还要早。   但今天却是个例外。   他已经在桌前坐了两个时辰,却一个奏折都没有看过,一个字都没有写过。   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脸上却是像往日一样的沉静严肃。   “丁大人到!”   侍卫的声音划破了清晨御书房的平静。   片刻之后,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走进了殿中,他全身轻甲带刀,富贵非比,单膝跪地道,“丁敖参见皇上。”   皇帝说了声请起,立刻开口问道,“如何?”   丁敖点了点头,“已到京城。”   皇帝却又问道,“消息是否可靠?”   丁敖点了点头,“万万错不了。”   皇帝听罢朗声道,“好!辛苦爱卿了,你且退下。”   丁敖说了声告退,便转身走出了殿外。   不一会,皇帝又抬手招来了一个侍卫吩咐道,“告诉殷羡,可以行事了。”   侍卫也领命离去,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肃静,一束阳光正从高高的殿门里照了进来,洒在殿内宽敞的地面上。   皇帝坐在御案前,感到了微微的晃眼,但片刻之后,却看着那一片灿烂的金光缓缓笑了出来。   而此时,城中,不少的人也已经带上了刀剑,或个人,或三五,或结伙而出。   他们之中有世家的子弟,也有混迹江湖的剑客刀客,但他们大部分人的心中,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和目的。   这也是每一天清晨时,他们告诉给自己听的事情。   那就是——   找到西门吹雪,杀!      ☆、来者不善      天光已大亮。   脚下是京城,是全天下最繁华也是最富庶的地方。   每天的清晨,世界上第一缕炊烟从这里升起,而早起的商贩和市民,也都是全天下最早开始忙忙碌碌的人。   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来到这里三天了,比他们预期中的早了两天。   路上他们一帆风顺,所以赶路赶的略快了些。   但自从进了京,稀奇古怪的事儿就好像跟他们沾上了边儿,总有那么一些人和事儿,会莫名其妙的的来找他们。   虽然这个世界上能威胁到他们二人的人和事实在太少,少到两根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但小麻烦太多,正常人都是会有些烦躁的。   尤其是陆小凤想到花满楼本来不用来的,只是为了陪他而已,心里就稍稍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但是他不会说,因为他知道花满楼一点也不会介意,所以今天早上,他们和头几天一样,还是坐在春华楼的二楼吃着不错的早点。   春华楼的早点一向很不错,咬一下又软又香的黄金椰蓉酥,再夹两口又脆又清淡的特色酱菜,再配上乳白色的不知是打了什么蛋清的甜丝丝的白粥,给肉都不换。   陆小凤却不是很喜欢,他对甜食的感觉一向一般,花满楼也是。   他们两个都不是特别的喜欢,却已经在这里吃了三天。   因为他们在等人,因为西门吹雪喜欢春华楼的早点,因为他喜欢吃甜的。   这一点,大概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   但陆小凤知道,因为陆小凤知道,所以花满楼也知道了。   花满楼其实很惊讶过,他问过陆小凤,“为什么西门吹雪喜欢吃甜的?”   陆小凤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花满楼,“为什么西门吹雪不能喜欢吃甜的?”   花满楼愣了愣,却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来。   陆小凤又道,“其实,我当时也像你这样疑惑过,在大多数人 ,西门吹雪甚至是不需要吃饭的,但是后来,他跟孙秀青成亲了之后,我就再也不觉得奇怪了。”   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因为我想明白了,西门吹雪居然会喜欢女人,那他喜欢吃甜的,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儿。”   说完,他挑了挑眉,对花满楼道,“是不是?”   花满楼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最后老实道,“是。”   但是,他们在这里坐了三个早上,却连一点西门吹雪的影子都没看见。   既然没有,他们只好坐下去,陆小凤也只好一边想着荟仙居咸香的豆汁和炒肝,一边喝着碗中甜丝丝的蛋花粥。   他吃的很慢,而且每喝两口粥,就要叹一口气,每叹两口气,就吃一块椰蓉酥。   过了一会,花满楼终于被他叹笑了。   “你在叹什么?”   陆小凤悠悠的答道,“我在想,西门吹雪既然不喜欢孙秀青了,是不是也把吃甜食的习惯给改了。”   花满楼点点头,“不无可能,人总是会变的。”   陆小凤如有所思般想了一会,然后道,“如果现在的他还勉强能算一个人的话,我倒也相信。”   当陆小凤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的时候,来吃早点的人们已经开始散去,陆陆续续上来了三五成群的酒客。   说到底,这里毕竟是酒家,陆小凤却并没有注意别人的心思,自然也没有看到十几个带着剑的青年和一个女子正走进了春华楼。   但他们无疑很显眼,也很引人注目,并不是因为人多,而是因为他们个个都很衣着华丽,长的也很英气漂亮,就连配的剑也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剑。   这样的一群青年,里面却只有一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的样子,一定不会太难看,更不会太老。   当他们走上了二楼的时候,二楼里所有的男人,都跟一楼的人一样,眼睛不停的打量着领头的女子。   偌大的楼里,只有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人很不识趣,因为陆小凤还在想着西门吹雪,而花满楼是个瞎子。   但他们都感觉到了那股杀气,不可怕,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是丝毫都没有掩饰,就那么气势凌人的冲了过来。   当这群人马上就要走到这张桌子时,陆小凤还在低头喝粥。   而当那个女子走到桌旁的这一刻,剑就已经出鞘。   花满楼早就注意到了这股即将出鞘的剑气,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   剑光耀眼,剑身轻灵,剑锋也已经架在了陆小凤的脖子上。   大堂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握剑的人缓声道,“你为什么不动。”   陆小凤道,“因为你的杀气里没有杀意。”   “可我确是来杀你的,”女子又冷冷补道,“和你的朋友。”   花满楼道,“要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但是如果姑娘不幸赢了,还请不要迁怒于我。”   女子冷笑道,“如果你不是他的朋友,我何必杀你。”   花满楼道,“看来我非死不可了。”   女子却不答,对陆小凤道,“我只问你,峨嵋七剑的沈向英,可是死于你们之手?”   她话一出口,陆小凤下意识的跟花满楼‘对视’了一下。   陆小凤皱着眉看着那她道,“你是?”   女子的剑锋未动,冷冷道,“司马紫玉。”   听到司马二字,陆小凤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那长乐山庄的司马紫衣是你什么人?”   司马紫玉道,“是我堂兄。”   花满楼突然道,“令堂可是川西的司马长风?”   司马紫玉又道,“是。”   陆小凤和花满楼二人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位身着紫衣的女子便是西川司马家的大小姐,也就是沈向英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   陆小凤不由想起,当日在金陵,他们和老实和尚说过的一些话,说司马家的大小姐宁死都不肯与江南的花家结亲,只为了年幼时的一场婚约,也为了心里那个从不曾忘却的人。   不过也许沈向英的心里却早就没有她了,而路过金陵要去蜀中,十有八九也是去退婚的。   陆小凤想到此,不由升起了一股淡淡的失落,对着眼前这个漂亮凌厉的女子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只好说,“沈向英不是我们杀的。”   司马紫玉冷哼道,“那是谁?”   陆小凤还是老实道,“我也不知道。”   司马紫玉道,“推托之辞,若不是你们所杀,他的剑为何会在他的手里。”   桌上,惊鸿正静静的放在花满楼的一旁,好像一点也听不懂他们的话。   如果非要说剑是怎么来的,那无非就是杀死沈向英的凶手拿了,凶手死了司空摘星又拿了,最后被陆小凤连哄带骗到了他们手里。   不过这些话他们没必要跟谁都讲一遍,就算讲了,司马紫玉也不一定会信。   花满楼摇了摇头,苦恼道,“这个确是一言难尽。”   司马紫玉听罢又冷笑道,“说不清也无妨,但今日日落之前,不是你们死,便是我亡!”   话音落,她并没有什么举动,而气氛已经开始剑拔弩张,但是司马紫玉不动,她带来的那群人也不敢动。   突然,楼梯处又传来了一阵不缓不慢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分外引人注意,几乎在这一刻,所有的客人都扭了头。   片刻之后,一主一从模样的两个人便慢慢的走了上来,为首的男人衣着华贵,步履从容,而身后侍从模样的人却腰间佩剑,气质低敛,半步不离。   他们就在众人紧紧注视的目光中,缓缓的走到了陆小凤和花满楼这一桌,然后,这个主人模样的男人面带着微笑,对着拿剑的人道,“玉儿,你的剑该收起来了。”      ☆、一波再起      说话的人声调平稳,面带缓和,说出了来的话却有如命令一般。   司马紫玉却置若罔闻,“铮”的一声剑收入鞘,后退一步,掷地有声道,“陆小凤,出招吧!”   陆小凤以手扶额,抬眼看了看那名男子,“你是?”   男子依然微笑着,手中折扇点了点司马紫玉的方向道,“这位是舍妹,在下司马紫琴。”   他话一落地,在场之人无不一惊。   春华楼从来不缺少江湖人士落座,就算认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一半一半,经过司马紫玉一番动静也都能知道了。   最开始都以为司马紫玉本是一时怒气冲心来京城寻仇,竟不想原来司马紫琴也到了京城。   大部分人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此时却纷纷各怀鬼胎。   川西司马家的司马长风,虽然江湖闻名,但近年来年事已高,各种事情出面都由其长子司马紫琴代替。   所以,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司马紫琴已经是未来的川西司马家之主。他既然亲自到了京城,事情必定不会只是有人杀了他妹夫前来寻仇那么简单。   那么,剩下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陆小凤长长的噢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司马公子。”   司马紫琴笑道,“陆小凤陆大侠,在下却是久仰,”然后,便转身对着一旁的花满楼,温和道,“花公子,别来无恙否?”   陆小凤本来想对司马紫琴客气两句,此刻却道,“你们二位认识?”   花满楼冲着司马紫琴的方向回了礼,才对陆小凤道,“我记得同你说过,花家与司马家乃是世交,多年前我同司马公子曾经见过一次,当时花家和司马家曾有婚约,后来”   花满楼欲言又止,似乎是觉得司马紫玉在场,不便再说下去。   一旁的司马紫玉却置若罔闻,倒是司马紫琴叹了口气,接着道,“当时家父曾与花家伯父有约在先,此事实在是我司马家对不起花家,多年来未曾有机会致歉,还请花公子不要见怪。”   花满楼忙道,“都是旧事,司马公子实在言重了。”   二人正要再客气一番,司马紫玉却突然冷笑了一声,厉声道,“陆小凤,你扯东扯西,是畏惧我兄长在旁,不敢与我决战么?”   陆小凤苦笑道,“我一没有杀沈向英,二没有得罪过司马家,司马姑娘何必如此呢。”   司马紫玉冷冷道,“你觉得我会信么?”   陆小凤只好道,“那我问你,你的剑比你长乐山庄的堂兄如何?”   司马紫玉道,“比不得。”   陆小凤道,“那你可知你堂兄的剑已被我夹住,你又何苦呢?”   司马紫玉听罢却哈哈冷笑了两声,“话出口,便如剑出鞘!如何再收?”   大堂里喝酒吃菜的客人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大部分人都在全神贯注的注意着情况。   陆小凤在桌子底下用脚偷偷踢了踢花满楼。   花满楼过去便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此时也只能摇了摇头。   陆小凤只好慢腾腾的站起身走了出来。   司马紫琴却上前一步,拦在了紫马紫玉的身前。   陆小凤看着司马紫琴,只见司马紫琴叹了口气道,“在下虽然知道陆大侠不会痛下狠手,但是也不该让舍妹去冒这个险,所以只有我这个做兄长的替上了。”   说罢,便拱手一礼,等陆小凤出招了。   陆小凤还没说话,一旁的司马紫玉又是一阵冷笑道,“个人之间的恩怨竟然可以由别人代替,想不到陆小凤竟是这么个没有原则的人!”   陆小凤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一定是出门之前没有算一卦,也许今日不宜出门,才碰上这么一对难缠的兄妹。   就在陆小凤苦苦思索该如何是好之时,只听司马紫玉又叫道,“陆小凤,你敢不敢我二人改日单独再战?”   陆小凤一听简直高兴的不得了,立刻道,“有何不敢!”   司马紫玉听罢举步便要走,一边花满楼却道,“司马姑娘留步!”   说完,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剑,递到司马紫玉面前道,“司马姑娘,沈公子一事,确与我们无关,但此剑还请你收下。”   司马紫玉看着眼前的盲眼人,又看了他手中的剑,目光在刹那间仿佛变得柔和了些。但柔和的目光也只一瞬,片刻后便又冷冷道,“不必了!”   然后,仿佛当在场的司马紫琴不存在一样,转身下了楼。   司马紫琴于是也走了,走的时候却还是面目温和,仿佛对这个妹妹有着无限的纵容和无奈。   陆小凤拉着还杵在一旁的花满楼,又坐回了桌旁,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花满楼摇了摇头,纳闷道,“你说,我把剑给她,她为什么不要。”   陆小凤撇了撇嘴,“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   花满楼又想了想,还是觉得想不通,便叹了口气,又轻声道,“那你有没有注意,刚才有不少客人都跟着他们下了楼?”   陆小凤也低声道,“一场好戏莫名其妙的散了场,他们不来找我退票已经很高兴了,还怕走的人多少么?”   花满楼点点头道,“想不到司马家来的这么早。”   “其实,”陆小凤缓缓道,“不止是司马家,你也注意到了,很多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最近到了京城。”   花满楼听罢,终于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是不懂!”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想的,”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你之□□,我之琼瑶,’这个简单的道理花公子怎的不懂了?”   花满楼想了想,突然道,“不懂也罢,不懂也罢!”   陆小凤听罢大声笑道,“好一个不懂也罢!”随即又低声道,“我们赶紧走吧!”   花满楼愣了,也突然笑道,“好,说不定再多坐一刻,来找你寻仇的人便多一个。”   陆小凤只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不过言之虽有有理,世事却总是出人意料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刚走出春华楼不远,一队官兵摸样的人马就出现在了街头。   一个很是威风的中年人迎面走了过来,陆小凤一看便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殷羡已经站在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面前,而且开口便问道,“陆小凤见了我为什么要叹气?”   陆小凤苦着一张脸,慢腾腾道,“不论是谁看见你这样一个大内侍卫带着一队人马冲着自己走过来,都不会很发自肺腑的高兴吧!”   殷羡听了哈哈大笑,笑了数声之后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找你何事?”   陆小凤摸了摸嘴上的两撇小胡子,想了半天,然后对身旁的花满楼道,“你最近有听说某个剑客又约了某个剑客要在紫禁城决斗的么?”   花满楼闻言很老实的想了一会,又很老实的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陆小凤冲着殷羡一摊手道,“现在是真不知道了。”   殷羡笑了笑,又看了陆小凤一会,然后道,“有个人想请你吃饭。”   陆小凤听罢,突然大惊失色的拉起花满楼的手,然后转身便走。   殷羡急忙上前一跨步拦住了他道,“陆小凤,我还没有说请客的是谁,你怎么就要走了?”   陆小凤跺了跺脚,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想,能请客让你来通知的人,会是什么人?我只希望你现在赶紧回去,告诉他你从来也没见过我,如果你这么做了,我保证会永远感激你的!”   说罢,便拉着花满楼又要走。花满楼匆忙间来不及说话,只得任由他拉着走路。   他们身后,殷羡冷冷道,“陆小凤,那你还是永远恨我吧。”   陆小凤转身看着殷羡,看了很久,终于认输道,“好吧。”   花满楼闻言抬手拍了拍了陆小凤的手,温声道,“注意礼节,多加小心。”   他不说还好,陆小凤只要一想到即将要去的地方,便觉得头疼难忍,他也轻轻的拍了拍花满楼的手,苦着脸道“我尽量。”   花满楼听罢,便想离去回到二人住的客栈,殷羡却拦在了他的身前,“花公子留步,”殷羡又道,“皇上有旨,召陆小凤花满楼二人进宫赴宴。”   “所以,花公子,”殷羡笑了笑,点点头道,“你不必走的这么早。”      ☆、◆番外◆ 七夕贺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有多久呢?久到那个时候陆小凤还没遇到后来的剑神西门吹雪,也没有遇到未来的神偷司空摘星。他还只是一个在江湖上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有走遍过大江南北,也没有结交上日后的三教九流。   但那个时候,他已经认识了花满楼。   自从认识了花满楼之后,陆小凤便经常说一句话。   “一个人,若是在江湖之中有了一个完全值得信任完全让你思念的朋友,那么,你在江湖这个荒芜的世界里就有了一个家。”   家。多么奢侈的词啊。   陆小凤无数次的这样感慨过。而且,他每次感慨的时候,都是躺在花满楼自己住着的小楼里,手里一定还托着花满楼私藏的好酒。   少年时期的花满楼,从未对陆小凤回避说烦这个字,但是,他也从未对陆小凤说过厌。   按照花满楼自己对陆小凤亲口所说的说法,这大概就叫“烦而不厌。”   那是有一次陆小凤喝了点酒,大着舌头对花满楼嘟囔道,“花满楼,你知不知道,我总觉得有时候自己有一点烦。”   花满楼镇定的‘看了看’陆小凤道,“嗯,你的确一向都很自知之明。”   当时陆小凤还真的颇自觉点着头道,“尤其是在喝醉了酒唱歌的时候是吗?”   花满楼想了想,不得不承认道,“是的。”   的确,花满楼会经常容忍着陆小凤的神经、陆小凤的唠叨、和陆小凤的酗酒。   陆小凤醉眼朦胧的拍了拍桌子,大声的叫道,“花满楼啊花满楼,我对不起你!”   花满楼抚了抚额头,叹气道,“没关系,你不用自责,其实你一点都不烦,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不管花满楼怎么说,陆小凤一直都是迷迷糊糊说着自己想说的,最后还忘记了刚刚说过的话,又大声的唱起了歌。   最后,终于倒在榻上睡得像死人一般。   当他在夜幕低垂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据陆小凤自己讲,他不记得喝醉了之后的一切事情,但是却只记得花满楼说过的一句话,就是那句‘其实你一点也不烦’。   花满楼纳闷道,“你为什么只记得这一句?”   陆小凤摇了摇头,老实道,“不知道,我一向都有些特异功能,比如只有我想喝醉的时候才会喝醉,可能也是我想记住这句话,所以就记住了。”   说完,他一拍腿,站起了身,兴冲冲道,“我们出去走走!”   花满楼却破天荒的没有立刻站起身,而是纳闷道,“今天这个日子,你来喝酒已是稀事,现在又要出门逛街,恐怕人选不对吧。”   陆小凤叹了口气,上前道,“佳人挚友,没有什么区别,二者即可等同又可合一。”   说完,就抓着花满楼的肩膀,硬是将人拐出了门外,还边走边叫着走吧走吧。   于是,那就成了很久很久以前最美的一个夜晚。   在七夕的金陵,一样的微风满枝,鲜花漫梢,五颜六色的世界里,有着五颜六色不同的灯火和人群。   无数对情侣都在桥上成双成对的擦肩而过,陆小凤觉得他们两个简直就像市场中的猴子一样引人注目。   所以当一个买花的女童迎面跑来时,陆小凤半点没犹豫的就顺势买下了那束不知名的殷红色鲜花,开玩笑一般的塞在了花满楼的怀里,笑着道,“送你的,不过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花满楼摸了摸那花朵的形状,四散花瓣,狭长花蕊,却无色无味。   然后,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虽然是七夕,但是这么兴花动众,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陆小凤扶在石栏上想了想,摸了摸眉毛,然后转头认真道,“你知道我有时候有些神经,有些唠叨,还喜欢喝酒。”   花满楼点了点头,笑道,“这些你在喝醉的时候已经说过一次了。”   陆小凤道,“那我喝醉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你这个朋友对我很重要?”   花满楼迟了半刻才开口道,“这个没有。”   陆小凤很诚恳的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睁大了眼睛说道,“这是我的真心话!”   花满楼笑着回拍了拍他道,“明白。”   “那你呢,”陆小凤道,“你说的那些是不是真心话?”   花满楼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退去了。   此时,秦淮美景正浓,两岸琼花碧树,陆小凤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于是他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却发现对面的人面容坚定,双眼平静,仿佛那里从未失去过光明,在夜晚的桥边映入了满河河灯。   然后他听见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当然是真的。”   陆小终终于笑了,转身抬头看月。   刹那间,烟花漫天。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两个小时……OTL   ☆、天子相求      此时,天刚晌午。   当陆小凤遥遥望到那一片连绵的城墙时,推了推花满楼的胳膊,低声问道,“在你还能看见的时候,你有没有见过紫禁城?”   花满楼老实的摇了摇头道,“没有。”   陆小凤点了点头,无不惋惜道,“可惜啊可惜。”   花满楼却笑了笑,“不过我虽然没有见过,却可以想象的到。”   此时,远处宫殿上悬挂着的正午的阳光洒满了殿前的广场,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是威严和肃穆的。   但陆小凤还是一边走路一边摇着头感慨道,“我一向喜欢四处走动,但来这个地方的次数却五个手指也数的过来,相隔时间更是不短,可这里却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花满楼笑道,“你知道么,瞎子就不会有这个烦恼。”   陆小凤道,“是啊,你永远都不会为见到你不想见到的人发愁。”   花满楼笑了笑,故意问道,“比如呢?”   陆小凤道,“比如一个我宁肯面对西门吹雪的剑也不想面对他的人。”   殷羡走在二人的前面,突然哈哈大笑道,“陆小凤啊陆小凤,这句话,应该等你见了那个人的面再说才对。”   殷羡说的不错,背后说人算不得礼貌,但陆小凤却没那么傻,所以,当他在第二次见到这位当朝的天子时,还是很规矩的行了个礼。   皇上是个开明的皇上,当然也不会跟两个江湖上的人士计较礼数。   皇上见了他们还很是热情的拉着二人坐在了一张布满酒菜的桌旁,却开口道,“朕找你们,实是有一事相求。”   殷羡已经退了下去,偌大的殿中只剩下了一张桌子三个人。   陆小凤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一旁的花满楼,突然平生第一次在酒席上哑了口。   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和花满楼虽然是江湖人士,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天子’这个称呼代表着什么。   他只是是想不出,有什么事会让天子找上他和花满楼呢。   要知道,紫禁城可不是京城的茶街后巷,更不会天天都有西门吹雪那种级别的剑客闲的无聊来太和殿比剑。   那么,世界上有什么事是皇帝不能解决的呢。   一个世界上最有钱也是最有权势的人突然有事相求,还已经用了‘请’这个字眼,那么这件事至少不会比当皇上简单多少。   陆小凤已经忍不住要开口,他一向没有憋着不说话的习惯。   “哎——”他没还来得及开口,皇上却沉沉的叹了口气。   陆小凤还是忍住了。   “你们应该知道平西王吧?”皇上突然道。   陆小凤与花满楼同时点了点头,只要是长了一双耳朵的人,谁没听过这个名字呢。   那是与先皇一起在战场上提过枪挨过刀的人,戎马一生,当年平定西北更是不世之功。   “那你们知不知道,此次武林大会,胜出者为什么会赐地封侯?”   陆小凤与花满楼又老实的摇了摇头,这能又什么联系呢。   皇上看着他们,缓缓道,“因为朕已经探得,平西王正在暗中策划起兵谋反。”   一时间,殿里静了下来,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没有说话。   平西王朱敬,虽然年事已高,但在世人眼里一直德高望重,提起这位王爷,多半是赞不绝口,对那些事迹也如数家珍。   花满楼终于忍不住道,“此事实难相信,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嗯,”皇上迟疑道,“先皇在位时,曾经派了一个人在平西王府做眼线,先皇对此人有大恩,是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处替朕通风报信。”   陆小凤听的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但皇上却看的明白,又叹了口气道,“你们久在江湖,行事想必潇洒自在,这种暗中来去的事,你们不理解也是应该的。但作为天子的先皇与朕,都实在是不得不防啊。”   陆小凤挠了挠头,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皇上又叹道,“皇叔虽然功劳甚伟,但常年雄居塞北,又重兵在握,近年来,皇叔又骄气日盛,数度与朕作对不和,所以,朕此次也想出赐地封侯这个法子来,也是想假装稳住平西王的势力罢了。”   陆小凤惊讶道,“难道你找我们,是要我们两个去当武林盟主?”   “不是!当上武林盟主也许只要武功高强便可,但这件事,却比当上武林盟主要困难的多!”   陆小凤和花满楼却都笑了,花满楼是无奈的笑,陆小凤却是彻彻底底的苦笑。   他突然觉得,虽然这偌大的紫禁城里人员众多鱼龙混杂,而皇帝更是日日坐镇其中治理天下,但是说到江湖的事儿,恐怕也只能是这样的‘好笑’了。   能当上武林盟主,那是要经过多少腥风血雨,死多少英雄豪杰才能换回的称号。而此时,说在天子的嘴里,就好像下赢一个臭棋篓子那么简单。   陆小凤忍不住道,“对江湖人来讲能当上武林盟主便是难上加难,我还真的想不出要我们办的是什么。”   花满楼没有说话,他想问的,陆小凤都已经问完了。   皇上当然也看见了二人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在意,因为他要找他们办的事,确实不太容易。   “朕想请你们二位,帮朕去平西王府找到统兵的兵符。”   陆小凤和花满楼此时脸上的笑意已经深的像窗外的夕阳了。   陆小凤只觉得嘴里都是苦的了,他不由得叹道,“说实在的,我宁肯去比武大会上啊跟最厉害的高手打上一架。”   花满楼更加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是”。   “你们说的不错,”皇上也叹了口气,又突然朗声道,“但是,如果朕能得到兵符,就不必再费力去干涉武林大会的事,最重要都是,天下更可以免遭生灵涂炭!”   说完,年轻的皇帝挺着身走向窗前,目光炯炯,浑然不似刚才唉声叹气的年轻人。   陆小凤心中无限的哀嚎着,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才道,“皇上,其实我们两个只是会一点武功的江湖人罢了。”   皇上眼里的光芒在一瞬间退去了大半,沉默了很久才叹道,“朕知道,没关系,朕也不喜欢为难朋友。”   花满楼突然问道,“皇上坐拥一国之力,竟然不能抵抗西北之兵吗?”   皇上摇头道,“只怕不能。”   “花满楼,”陆小凤突然说道,“不如我们走一趟。”   花满楼接道,“好,那就走一趟!”   这一问答,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   皇上转过身,疾步走回桌旁,就站在桌旁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然后,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突然变得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所以,你们答应了?”   ☆、意外线索      他们当然答应了。   他们只有答应。   帮助朝廷虽然不是江湖人喜闻乐见的事情,但是帮助朋友,总是不过分的,更何况陆小凤本就想去趟西北看看。   不过,那是在找到西门吹雪之后。   临走时,陆小凤又想起花如令中毒的事情,便顺便问了问皇上,知不知道平西王府素问草这个人。   皇上说没有听过,倒是可以帮他打听打听,皇宫虽然不是江湖,但满天下皇帝的眼线探子,并不比江湖中少。   从宫中出来,花满楼问陆小凤,“你有没有后悔?”   陆小凤反问他,“那你呢?”   花满楼道,“你没有,我就没有。”   天边,夕阳已经落到了太和殿的后面。陆小凤突然叹了一声,停住脚步,看了看手里的牌子,“其实还是有一点。”   牌子是临走时皇上给的牌子,而皇上说的也非常像那么回事儿,偌大的紫禁城,二人从此出入自如。   这样的待遇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对身为江湖人的他们来说却是第一次。   殷羡看到陆小凤时笑的就像一只老狐狸,而且他居然一点也不否认,此事中有他不少穿针引线的功劳。   陆小凤很无奈,又不能去上前打他几拳。   总之,这块金灿灿的牌子,看起来似乎比过去的那几条缎带还要烫手粘人。   花满楼却偏偏如此安慰他道,“你身上的麻烦本来就不少,多点也不多。”   陆小凤把那块牌子一把塞到了花满楼的怀里,瞪着他道,“答应的人又不止我一个,   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能私吞,给你抱一会。”   花满楼点点头,揶揄他,“的确,你一向都很大方。”   “不过我对你最是小气”陆小凤故意道,“不过你知不知,我刚刚答应的时候想起了什么东西?”   花满楼立刻道,“我猜是那张纸条。”   陆小凤顿时哈哈大笑。   纸条,自然是清风楼账房的那张纸条。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没有忘记那个金陵的夜晚,也没有忘记那四个具有指向意义的字。   “所以,”陆小凤展颜道,“我们去趟西北也罢。”   花满楼提醒他, “不过你还没有找到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现在还是五月,九月才是大会,但愿来得及。”   他们刚刚举步要走,却突然从右边的城墙下走过来一个小太监。   在偌大的紫禁城中,见到一个太监的几率总是远远要大于见到一个娘娘,所以这一路上他们见到了不少的太监宫女,但没有一个理过他们。   但是走过来的人虽然走路的样子很是奇怪,但步履飞快,方向明确,任谁一看都知道目标是自己。   花满楼虽然看不到,却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陆兄弟~”那小太监远远一开口,语气竟然是无比的亲切和热情,还带着他们说话时特殊的腔调,简直让陆小凤五雷轰顶头皮发麻。   毕竟,一个江湖人士走在紫禁城里被一个小太监喊兄弟的几率,远远小于碰到皇上。   陆小凤看看那个小太监,又看看花满楼,那样子就好像这两个人他谁都不认识一样。   可是偏偏他又想起来了,因为那段乱七八糟的经历实在是太深刻,他这辈子见过的男人女人都不算少,对他这么热情又这么身份特殊的人却只有一个。   这个人当然就是小安子。   花满楼原本以为是突生什么变故,但是听到来人之意,心情顿时从防备变成了看热闹。   他倒不是突然变得像喜欢听闲话的七姑八姨那样八卦了,更从来没有这个习惯,但是能让陆小凤见到立刻就躲在他身后的人,神仙也是难免好奇的。   更何况,这个小太监好像对自己表示出了很大的敌意。   陆小凤就躲在花满楼的身后,脸上的表情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手里拉着花满楼的衣服带子,一个劲的要拉着他赶快走。   小安子已经走了过来,见到陆小凤躲在花满楼后面,于是也绕到花满楼的身后,一双白白嫩嫩的手便想去拉陆小凤的衣服。   陆小凤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的就推了推花满楼,花满楼只好象征性的替他挡了挡。   小安子站在那,这才用那双吊梢眼疑惑的上上下下打量了花满楼一会,只觉得这位年轻的公子脸上的笑实在又舒服又好看,好看的他实在是不喜欢。   “你是谁啊,快让开,”他用手指了指花满楼,瓮声瓮气的说了句。   花满楼指了指身后缩着的陆小凤,温和道,“我是他的朋友。”   “啧啧,”小安子阴阳怪气的咂了两声,也很得意道,“我也是他的朋友,你快让开,让我好好看看陆兄弟。”   “好,”花满楼听了居然真的用手一拽衣带,衣带从陆小凤手中挣脱,花满楼忍着笑向旁边走了两步。   “陆兄弟,好久不见了,你可算来了,上次你喝的香片我可还给你留着哪。”   小安子向前走了两步,竟然真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黄纸包来,完全没顾一旁花满楼脸上的表情,就要往陆小凤身上扑。   陆小凤已经被他拽住了衣袖,看着他手里那个黄色的小纸包,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道,“好,好久不见,我还有事,还是不,不喝了。”   小安子顿时不高兴道,“陆兄弟你上次来的时候可是跟我说了很久,难不成这次带了个这么好看的公子,就不理兄弟我了?”   陆小凤立刻支支吾吾道,“没,没有。”说完,他赶紧走到花满楼的身后小声道,“快走!”   花满楼平生第一次觉得看热闹还没有看够,但还是笑着跟陆小凤转了身。   小安子居然没有立刻追上来,但是他们再走了几步,小安子说话了。   “好,你走吧,我好心好意来告诉你你朋友下落,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不领情的人!”   陆小凤立刻站住了。   他虽然对身后这个小太监怕的要命,但是听见‘要找的朋友’这几个字,就已经比世界上任何的定身法都好用了。   他马上转了头,“你说什么朋友?”   小安子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耷拉着嘴角瞥着他,“当然是用剑的朋友。”   既然是用剑的朋友,陆小凤只得跟着他走了。   但是他很不解,为什么他们三个一起走的时候,花满楼的脸上一直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呢。      ☆、害怕的人      皇城一角,那排用木板和土砖搭成的小屋依然还在着。路两旁的小饭铺看起来比上次来的时候又黑了不少,空气中照例充斥着各种刺鼻的难闻的味道。   夕阳已经红透了半边的天空,但这里看似乎永远都是阴暗和破旧的。   花满楼已经不笑了,他微微的皱了皱眉,便听陆小凤小声问他,“你能想象庄严宏伟的皇宫里居然有这么一处破烂陈腐的地方吗?”   花满楼非常肯定的摇了摇头道,“绝对不能。”   陆小凤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不能。”   花满楼很惊讶,“你以前来过?”   “这是第二次。”陆小凤点了点头,他又想起了记忆里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不一会,那段痛苦的经历又再次上演了。   小安子像上次见到他一样,一定要请他们去喝杯茶,于是他们被领到了一间非常破旧的小茶寮里,然后小安子跟茶寮的老板打了声招呼,就挨着陆小凤坐下了。   茶依然是真正上好的三熏香片,但幸好并不是小安子掏出的那包。不过老板居然也跟上次那个老板一样,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三个,挤眉弄眼的非常古怪。   花满楼坐在另一边,脸上那种莫名其妙的笑突然又回来了。   陆小凤已经没有心情顾及花满楼的笑了,他忍着心里一阵阵翻腾的难受,只好用问问题来忽略那双实在不□□分的手。   “你知道西门吹雪在哪?”   “那是当然,我们虽然不在江湖上,但是有些时候,听到的东西可比你们江湖人还多呢。”   小安子笑的非常得意,说完还伸手摸了摸陆小凤的胡子,然后又嘿嘿嘿的笑开了。   陆小凤从上到下打了个寒战,另一只拿着茶杯的手一抖,热茶洒在了他手背上烫出了一片红,但是他完全没有感觉到。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西门吹雪?”他发现自己又开始结巴了。   “切,”小安子不屑的啐了一声,“不光是你,现在江湖上的人,哪个不想找西门吹雪,都想偷偷杀了西门吹雪这个碍事的呢。”   然后他又神神秘秘的摆了摆手道,“你们靠过来一点。”   花满楼本来正在喝茶,听到了也很给面子的往前靠了靠。   “西门吹雪自从在春华楼说要参加武林大会之后,就失踪了,不过我倒是听说,西门吹雪最近正在郊外的百花山上呢。”   陆小凤不由得问道,“他在那干什么?”   小安子翻了翻眼睛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陆小凤心中非常惊讶,他与花满楼找了这么多天,竟然不如一个小太监知道的多。   “那你是怎么知道西门吹雪在哪的?”   小安子笑嘻嘻的、既得意又神神秘秘道,“这你就不用问了,反正消息是肯定错不了的,我骗谁也不会骗陆兄弟你的。”   说完,他好像又想上前去摸摸他。   突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安福!”一个小太监摸样的人冲了进来,对小安子喊道,“庆安宫的九曲如意不见了,李总管到处在找你,你还不快去。”   “什么?!”小安子像被烫了屁股一样跳了起来,立刻就放开了陆小凤的手,只说了一声别话就跟着那小太监一溜烟的跑了。   陆小凤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立刻就拉着花满楼走出了这间茶寮,走出了这条噩梦一样的街道。   直到出了皇宫,陆小凤依然心有余悸般的摸了摸胸口。   花满楼突然道,“我猜你回去一定会洗个澡。”   陆小凤皱着眉道,“很有可能会洗上两三遍。”   花满楼道,“有那么可怕吗?”   “你有没有被太监摸过?”   “没有。”   “所以。”陆小凤叹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你也跟我一样被翻来覆去摸了好几遍,也会忍不住浑身难受的。”   花满楼道,“大概吧。”   陆小凤又道,“我纵使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这个地方,这辈子都不想来第三回了!”   花满楼又道,“他对你很友好。”   陆小凤又忍不住哆嗦了几下,“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会把这种热情让给你的。”   “其实,”花满楼笑道,“若不是我还算了解你,知道你没有这个毛病,不然还以为是你何时好了此道,过去欠下了风流债没有还清。”   陆小凤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花满楼,皱眉道,“我就是有这个毛病,突然好了此道,至少也要找一个像你这样子的人,总不至于这种品味吧。”   花满楼笑道,“我也是男人,我有什么好?”   陆小凤上上下下装模作样的也打量了他一番,又上前捏了捏花满楼的胳膊,“虽然摸起来的确没有女人那么软,但是至少你看起来就比他舒服太多了!”   花满楼笑道,“可惜啊可惜,我也没有这个毛病。”   然后,他又突然正色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世上有几个男人想去做太监的,无论是多么正常的男人只要做了其中的一员,都会变成这样子的。”   陆小凤惊讶道,“难道你也会?”   “不知道,”花满楼老老实实的叹了口气道,“但我也是人,再卑贱的人也有尊严的。”   夜色已深,灯火已经点满了京城的街道,这里虽然不比江南三分秀气,却胜在十分繁华热闹。   陆小凤和花满楼走过长长的一条街,又走过几座垂柳的石桥,终于在一家看起来很是不错的酒楼里落了座。   虽然中午那顿御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吃下。   陆小凤看着大堂里悬挂的招牌,七七八八点了一桌又要了一壶好酒,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我想明白了!管他西门吹雪东门吹雪的,我们这么费力的找他,他却自己在山里躲清闲,还不如先吃饱喝足了睡上一觉再说,今天我请你!”   花满楼笑了,他知道陆小凤这么说,正是因为他知道了西门吹雪的下落。   一阵清风入室,吹得满堂都是清凉的香气。   饭吃了差不多,好酒也喝了一坛,这一个月来,陆小凤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么舒服过,却偏偏有人在这个时候在找麻烦。   “喂,喝酒的小子,你是那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吗?”      ☆、无问东西      既然找的是陆小凤,花满楼就连手都没有停,继续端着碗吃饭。   直到刚刚入口的酒回味的差不多,陆小凤才慢慢把眼睛睁开懒洋洋的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一个大汉正举着一把精光雪亮的三环大刀站在桌前趾高气昂的看着他。   刀看起来至少要有百八十斤,正架在他的脖子上,但却一点没有重的抬不起头的样子,但人却显的很不耐烦。   “喂,小子!”   陆小凤依然没有吱声。   那大汉将刀“嘭”的一声锄在地上,沉重的击地声惊了整个大堂的食客,“哈哈哈,原来这小子是个哑巴!”   说完,大汉又转身看着花满楼,“喂,看来你才是陆小凤了?”   “嗯?”花满楼怔了怔,才把碗放下道,“你认错人了,我是个瞎子。”   “什么?!”大汉愣了,突然又哈哈大笑的更厉害,“瞧你们两个小子,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就生了一个瞎子一个哑巴,真是般配的紧!”   花满楼叹了口气,忍不住提醒他道,“他今天的心情不错,你还是不要惹他比较好。”   大汉听了狂道,“我鲁大川从生下来就没怕过谁,惹一个哑巴又怎么样,小子,你倒是给我说说。”   花满楼想了想,“这位朋友,你有什么事情我告诉你。”   鲁大川这才缓了脸色,“你小子还算会说话,我就问你,你认不认识陆小凤?”   花满楼眼睛都没眨一下,立刻点头道,“认识。”   陆小凤就在二人身旁,但是这大汉又没有问人在哪里,只问他认不认识,那么点头的话,倒也算不得撒谎。   “那就好,你既然是他的朋友,那么你肯定知道西门吹雪在哪里了?”   鲁大川说话就像一口大钟,声声作响,只要是在这里吃饭的,耳朵没有问题的,突然全都聚精会神的等着花满楼的答案。   花满楼想了又想,终于在一片寂静中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鲁大川又从怀里掏出一大锭程亮闪着白光的雪花银,“铛”的一声放在桌上。   陆小凤终于抬眼看了看那锭银子,又转眼看了看那大汉,突然笑了。   花满楼却看不见,正在心中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鲁大川无心理会那个“哑巴”脸上的笑,又对花满楼道,“小子,我看你人老实,吞吞吐吐的想必一定知道,如果你告诉大爷,今天这顿饭大爷我请你了!”   花满楼笑了,但跟陆小凤脸上那种很好笑的笑完全不同,而是那种很无奈的笑。   他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放在了那锭银子的下面,对那鲁大川诚恳道,“这位朋友,我是真不知道,如果让你觉得失望了,这顿饭自然我自己付,这个算我补偿给你的。”   鲁大川瞪着桌子上的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和自己的五十两雪花银,气得眼珠都快要突出来了,陆小凤却好像看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东西一样笑的直不起腰。   “好小子,敢耍你大爷!”大汉突然怒喝了一句,手中那把精光闪闪的三环大刀,也带着呼呼作响风声,向花满楼招呼了过来。   刚刚还算和谐的气氛突然间变得紧张不已,不少食客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叫出了声。这把刀要真的招呼到那位公子的身上,恐怕要连身上的骨头连同坐着的桌椅板凳都会一击打散。   大汉已经怒不可遏,因为还从来没有敢这么的戏弄过他。   虽然花满楼的的确确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刀已经到了他的眼前,他只好匆忙间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就在片刻之后,那把看起来可以砍断一头牛的刀已经架在了一双筷子之中。   鲁大川愣了,回神之后却更加的恼羞成怒,突然左手向后,从腰间又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三尺长刀,再次向花满楼砍去。   他心中想着,幸好桌上已经没有筷子了,这次定要这个人血溅当场。   但是这把薄如蝉翼的长刀,也在片刻之后被花满楼夹住了,虽然桌子上没有多出一双筷子,但是花满楼还有另一只手。   那大汉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他在师门虽然学艺不如几个前辈精深,但刀法一向有所成,第一刀纵使落准,第二刀却绝不会失败。   但是他的确失败了。   突然,一只筷子了飞过来,直奔三环大刀的刀背,然后,就听‘铛铛’两声清响,刀已经由两把断成了四截。   四截短刀掉在了地上,清脆夹杂着沉闷,声音倒是无比好听。   陆小凤的手里还拿着另一只筷子,看着那大汉道,“你们昆仑派的掌门,没有教过你打架时不要找比自己厉害的人吗。”   大汉听了惊讶道,“你,你不是哑巴?”   陆小凤指了指花满楼,“你连最基本的做人礼貌都不懂,不是谁都有他那样的好脾气的,”说完他又放低了声音道,“如果你想知道西门吹雪的下落,就坐下说话。”   鲁大川本来想就此了事走人,突然以为陆小凤认了怂,于是他又神神气气的坐下了。   “快说!西门吹雪在哪里?”   花满楼摇了摇头,只觉得此人当真不可救药。   陆小凤用眼睛瞥了瞥鲁大川,低声道,“你想问我西门吹雪的下落容易,但是你必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鲁大川粗声粗气道,“什么问题?”   陆小凤道,“你们昆仑派上个月有没有人去过金陵?”   鲁大川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那我又凭什么告诉你?”陆小凤道,“而且,如果你再这样每说一句话就让整个屋子的人都能听见,我保证自己会变成真的哑巴!”   鲁大川又欲发火,但是刀已经断成了四截,他只好稍稍放低了声音,粗声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有人去了吧。”   “哪个人?”   “我怎么知道!”鲁大川不耐烦道。   陆小凤笑道,“你知道是哪个,我才知道西门吹雪在哪里。”   鲁大川挠着头想了半天,才道,“我记得钟林上个月不跟我们在一起,应该是他吧。”   陆小凤纳闷道,“钟林是谁。”   鲁大川脸上一副不屑的样子道,“是我一个小师弟,武功不怎么样。”   陆小凤道,“跟你比怎么样?”   鲁大川挺了挺胸,二碗般大小的拳头往桌上一拍,得意道,“比我自然是差远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却是闻言一怔,好像很惊讶。   鲁大川却已经不耐烦道,“喂,你问我的我回答了,我问你的你可没说呢!”   陆小凤对着他摆了摆手,鲁大川凑过去,只听陆小凤低声道,“你回去好好睡个觉,明天一早辰时,在城外的百花山等我们。”   “为什么?”   “这你别管,你只管去就行。”   鲁大川还是不相信,“你小子是不是在骗我?”   陆小凤看着他,道,“你若是不信,大可以不去。”   “好!”鲁大川终于点了点头,“你要是骗我小心昆仑派找你的麻烦!”   陆小凤好笑道,“陆小凤的麻烦已经不少了,绝对不想不再多一些的。”   鲁大川听了,突然看了看一旁的花满楼,又看了看陆小凤,最后指着花满楼对陆小凤道“难道他不是陆小凤?”   陆小凤愉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我?”   鲁大川又傻乎乎的问道,“难道你才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我的?”   鲁大川继续指着花满楼道,“他不是陆小凤,为什么他会灵犀一指?”   陆小凤道,“那你师弟钟林会不会昆仑派的连环刀?”   鲁大川点点头,“会啊。”   “那你会吗?”   鲁大川狠狠地点了点头,“当然会!”   “这就好了,你会连环刀你师弟也会,那么我会灵犀一指花满楼也会灵犀一指,很稀奇吗?”   鲁大川摸了摸脑袋,点点头道,“好像也是。”   说完,他甚至连地上的刀都没有捡,就转身走了,走之前却没忘又叮嘱威胁了二人一遍。   从酒楼回客栈的路上,花满楼问陆小凤,“你真的打算带他去找西门吹雪?”   陆小凤非常高兴道,“我一向喜欢言出必行。”   花满楼道,“假如他不是昆仑派的呢?”   “那我根本理他都不会理他,”陆小凤摊了摊手道,“不过你猜今晚会有多少人去找他问他西门吹雪的下落?你猜他会不会说出来?”   花满楼摇摇头,“说是肯定不会说的,但是我现在就已经听到至少有六个人在跟着我们。”   陆小凤身子立刻就窜了出去,“那我们还不快走!”   花满楼只好跟了上去,直到过了一阵子,才确定身后彻彻底底没有人了。   陆小凤长出了一口气,抻着懒腰,“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然后明天去百花山。”   “你带一个陌生人去不怕西门吹雪会生气?”   陆小凤摆了摆手,肯定道,“他不会的。”   “但是我会。”花满楼突然道。   “你为什么生气?”陆小凤很惊讶。   只听花满楼淡淡道,“我只是从刚才就没有想明白,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你师弟的?”      ☆、西门吹雪      现在已经过了辰时。   正是花季,百花山的花草露水正盛,整个世界的空气都透露着清新和芳香。   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在山脚下站了很久,陆小凤早已站的百无聊赖,坐到了大树下的石头上,花满楼虽然不累,也只好顺着他坐在了另一侧。   但直到辰时三刻,鲁大川还是没有来。   陆小凤不由得叹道,“他再不来,西门吹雪估计就要跑到东面去晒太阳了。”   虽然这样说,但是他跟花满楼心中都已经想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更怕已经凶多吉少。   “哎——”   辰时四刻,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叹道,“我们还是走吧,他应该不会来了。”   花满楼摇头道,“你上去吧,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   花满楼道,“对西门庄主,我总是怕会说错了什么话,更何况跟血花比起来,我更喜欢鲜花。这里很好,我也可以顺便等一等鲁大川,他要是突然来了,我也可以接应一下。”   陆小凤只好自己走了。   很久以前,他们去万梅山庄的时候,花满楼就不愿入内,当时他没能说动花满楼,此时更知多说无益。   临走前,他嘱咐花满楼道,“你哪里也别去,就在这里等我。”   花满楼笑回他,“我又不是五岁的小孩,没事乱跑。更何况,我也想等鲁大川来了,好带他去找我的师弟。”   昨晚,陆小凤为占了花满楼不大不小的一个便宜,因此,他对花满楼保证,只要今天见了鲁大川,便对他以师兄相称。   陆小凤于是表示,“那我宁肯他不要来了。”   上山的路很是漂亮,满山遍野的花开得洋洋洒洒拥挤不堪,花群连着花群,处处都有数尺之高。   百花山之所以叫做百花山,当然是因为花多。   不过幸好已经被开出了一条山路,否则要想上山,就只能踩着满地的群芳而过。   陆小凤也不忍心到那些开的正艳的花丛上去踩上两脚,他突然很能理解花满楼的心情,但是他现在只想找到西门吹雪。   昨天,那个小安子神神秘秘的告诉他,西门吹雪就在百花山的百花观里。   陆小凤起初没信,因为百花观是个尼姑庵。   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西门吹雪会跑到城外的一个尼姑庵住下,哪怕是花满楼或者司空摘星和任意一个别的人,他都不会这么惊讶。   但他还是来了。   当走到半山腰时,眼前的确出现一座很是雄伟的道观,陆小凤高兴的走到观门前,却被正在一个扫地的尼姑给拦住了。   不管陆小凤怎么说,那个很漂亮的小尼姑就是不让他进道观的门,并且一再否认,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西门吹雪。而且好像怕他一不小心溜进去,还一直拽着他的衣服,把他往来路上拉。   陆小凤哭笑不得,但怎么都不能跟一个小尼姑动手,只好一边任她抻着,一边听她埋怨道,“百花观向来只有东门,没有什么西门,现在是五月也不是腊月,哪有什么雪可吹的。施主你快走,这里实在不招待男客。”   陆小凤只好在那个小尼姑的注视下假装走下了山,然后偷偷绕道,继续上了山顶。   上山顶的道路逐渐困难了些,花丛也比刚才见到的要稀薄很多。   陆小凤走了很久,才在一颗参天的大树下发现了一座小小的木屋。   但是他进去之后,突然发觉自己可能被骗了,因为这里虽然看起来还算干净,但实在是太简陋了,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几把椅子。   虽然这里很适合隐居,但是陆小凤绝对不相信西门吹雪会住在这里。   他只好走了出去,在门前看了看这座小小的屋子,又看了看头顶那棵大的可以盖住一座宫殿的大树,然后飞身向上,在一棵树枝上盘腿坐了下来。   古树青郁,阵阵芳香,清风围绕着整个身心,一瞬间好像净化了所有脑中的混沌。   陆小凤静下心来,认真的思考着。   既然西门吹雪不在这里,那么他会在哪里,小安子又为什么要骗他,是谁指使的他,而目的又是什么。   陆小凤想了一会,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刚刚想到百花观的时候,又一阵清风吹了过来,吹得满树枝叶迎风摇摆,簌簌作响。   当几滴露水滴在陆小凤的脸上时,他猛然间感觉到了一阵森寒的剑风。   在五月的清晨中,比凝结了一夜的露水还要森寒的剑风。   他已经很少再能体会到这种感觉,上一次还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差一点就倒在这股剑风之下。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动,甚至连手指都没有抬一下。   剑果然停住了,风也消失了。   眨眼之后,陆小凤对面的树枝上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人就站在满树郁郁葱葱的苍绿之中,发黑如墨,一身白衣如雪。   “你为什么不躲?”西门吹雪的剑已经归鞘,但他说出的话,却比刚才的剑风还要寒冷、还要犀利。   陆小凤依然坐的稳稳当当,回答的语气也很随随便便,“我为什么要躲?”   西门吹雪沉默了片刻,“你以为我永远不会杀你。”   陆小凤道,“上一次你要杀我,是因为我假装调戏你的妻子,这一次你要杀我,又是是为了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不会无故出剑,但只有杀你时,从不需要理由。”   陆小凤不由得冷笑道,“你刚刚若是真的杀了我,只怕会痛苦一辈子!”   西门吹雪的声音更冷,“除非杀不了你,我才会痛苦一辈子。”   陆小凤道,“你不信?”   西门吹雪又冷冷的哼了一声,并没有答话。   陆小凤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玉簪,一根晶白莹润的玉簪。带这根簪子的姑娘一定非常漂亮,才会选择这么简单大方的款式。   “你已经看到了这个簪子,难道还要杀我?”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   陆小凤道,“那你知不知道孙秀青有危险?”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出声,陆小凤急道,“你是不是因为被人威胁才要参加什么武林大会?”   “不是。”   西门吹雪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我的确知道孙秀青有危险,但我并没有受人威胁。”   陆小凤纳闷道,“那是为什么?”   又一阵清风拂过,西门吹雪的声音好像也变得更加清冷了。但是他的句话,却成功的让陆小凤稍微放松下来的心再一次绷紧了——   “因为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      “因为什么?!”陆小凤失声道。   西门吹雪并没有再说一次,因为他知道陆小凤已听的足够清楚。   陆小凤当然听的很清楚,但他还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那一战的确旷古绝今,也足够让世人明白,叶孤城的的确确已经死了。那个同样一身白衣用剑的绝代剑客,已经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陆小凤皱着眉道,“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叶孤城没有死。”   西门吹雪看着他,冷笑道,“叶孤城若不死,西门吹雪不会站在这里。”   陆小凤道,“那为什么是因为天外飞仙?”   “因为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同样要参加大会的人。”   陆小凤还是很不解,“那为什么这个人参加,你就一定要参加?”   西门吹雪盯着他,“少林寺空智,武当派宋真人,峨眉派静虚师太,华山派掌门风镇天,这几个人你都听说过?”   陆小凤一脸惊讶,“你说的这些人都已都是江湖上成名数载的高手,其中华山派近年来仅次于少林之后,除了几岁的孩子之外,有谁不知道他们,你为什么这么问?”   西门吹雪道,“因为他们都死了。”   “死了!?”   陆小凤突然发现,今天自己失控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   但是任何一个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像他这样失控的。   “不可能!”陆小凤坚决的摆着手,“死了这样四个人,江湖上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当然没有,因为他们是死在万梅山庄的。”   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好像已经不会动了,又好像见了鬼一样。   “不是我杀的,”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四个人,不论是哪一个站在我面前,我都没有兴趣。”   陆小凤皱着眉,“难道你是说,他们的尸体自己跑去了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但陆小凤不信。   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虽然不是什么学者,但也知道这句话。他活了大半辈子,也见过不少离奇古怪的事,但他从不相信鬼神。   “我没有说过尸体会自己跑。”   西门吹雪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回到万梅山庄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陆小凤冥思苦想了一会,突然道,“这也许是陷害!”   西门吹雪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微笑,仅仅是这一点点的笑意,就足以让他整个人忽然变得没有那么冰冷了。   “这不是陷害,是一场比试。”   陆小凤冷哼道,“比试谁杀的人多?”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四个是怎么死的。”   陆小凤也摇头道,“我怎么知道,我当时又不在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脸上的那丝极淡笑意又多了一些,“你若是见到那些人身上的伤口,也会像我这样激动的。”   陆小凤道,“我又不是杀人狂,有什么可激动的。”   “你也会的。”   西门吹雪并没有在意,他似乎还沉浸在某一种愉悦的心情之中,“能用天外飞仙一招杀死这个样四个高手的人,你说值不值我激动?”   一时间,大树中静了下来。   良久,陆小凤才缓缓的摇了摇头,“你相信吗?”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他已经说的足够清楚。   “会用天外飞仙这一招的本来就不多,但是能用天外飞仙一招杀了那样四个人的,除了叶孤城,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人了,”陆小凤叹道,“总不至于他们是躺平任砍的吧。”   西门吹雪道,“是谁我的确不知,也不重要,他留了一封信,邀我九月大会一战,所以我来了,这已经足够。”   话音落,一阵风卷起了西门吹雪的衣角,陆小凤恍然间又想起了那个月圆之夜,紫禁城上那两个孤然而立的剑客。   同样的白衣胜雪,同样绝世的剑法。   那是一个月圆的夜,那也是最后一个月圆的夜,因为从那天开始,每晚的明月再圆,每晚月光再亮,世间都只剩一个西门吹雪了。   一个更加冷漠的、孤傲的西门吹雪。   那一战的盛况,只有看过的人,才能理解精彩过后的寂寞。   陆小凤的确能够理解,但是他不能体会,也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   他不愿再去想那个杀人的人是谁了,于是他问西门吹雪,“那四个人的尸体你怎么处理的?”   西门吹雪道,“我想过处理,但是第二天他们的尸体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是说,四具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高手尸体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万梅山庄,又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陆小凤哈哈大笑然后道,“如果你不是西门吹雪,我一定会照你的鼻子狠狠打两拳,因为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那孙秀青呢“陆小凤又问道。   西门吹雪沉默良久,终于缓缓道,“我没有找到她。”   陆小凤道,“那你来百花观,难道是因为她已经出家了?”   “没有,”西门吹雪道,“她不是那么看不开的女人。”   “那你找到她了吗?”   “没有,我自从见到马秀雪来百花山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人了。”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收到过孙秀青的什么消息?”   西门吹雪道,“是,不过后来又断了。”   陆小凤又道,“那你知不知道沈向英已经死了?”   “不知道,”西门吹雪摇了摇头,“我上一次见到他,是在春华楼。”   陆小凤道,“他好像知道孙秀青的下落。”   西门吹雪却冷冷道,“可惜他已经死了。”   陆小凤不说话了,他突然很想问一问西门吹雪,为什么他也在找孙秀青,是因为过去的责任,还因为有情放不下。   很快,他就把自己的想法给推翻了,因为西门吹雪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冷漠的,无悲无喜的。   就在刚刚,他提到那把杀人的剑时,眼睛里还是带着光芒的。   陆小凤站起了身,他已经打算走了。   数月以来,他要问的话已经听到了,西门吹雪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正站在树的对面,看起来比他活的还好。   更气人的是,他已经不清楚自己还算不算西门吹雪的朋友。   “我走了,”陆小凤对西门吹雪简单的告了个别,就要下去了。他没有忘记山下还有一个朋友,他不喜欢让朋友等太久。   西门吹雪却突然道,“孙秀青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陆小凤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他问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因为我不想别人欠我的人情,更不想欠别人的情。”   陆小凤看着他,突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站了一会,才冷冷道,“过去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孙秀青也是我的朋友。但有一天你不是我的朋友了,别人依然是。”   说完,他连手都没有挥,就往山下去了。   山下,正是阳光明媚,处处花开。   花满楼等了一个多时辰,不仅没有等到鲁大川,就连陆小凤都好像失踪了。虽然这里的花花草草实在是招人喜欢,但他还是纠结着要不要上山去看看陆小凤。   就在他刚刚站起身想走的时候,耳朵却突然传来了一些响动,那是人群移动时的响动。   所以,他又坐了回去。   不一会,陆小凤已经回到了这里,他有一肚子的气和事情想跟花满楼说。   但是他走到跟前,才发现那棵树下好像除了几块大石头之外什么都没有,连一只小鸟都没有,更别提一个大活人了。      ☆、不速之客      不久之前。   花满楼又坐回石头上后,远处花丛传来的声动开始越来越清晰,一般人不一定听得到,但听在花满楼的耳中却如同隔纸撞钟。   那些人的脚步已经足够轻缓足够小心,但他们靠近时,还是听到那个目标的人物说话了。   “花丛里的朋友,你们还是出来吧。”   花满楼坐在石头上,好像真的对着回来的朋友一样语气关切。   四个拿着武器的人从花丛中走了出来,花满楼看不见他们的样子,却能感到他们的功夫都不算太弱。   花满楼道,“如果你们是来找陆小凤的话,他现在不在这里。”   来人之一却道,“我们不是来找陆小凤的,我们找的是你。”   花满楼笑了,“想不到除了陆小凤外,居然也会有人来找我,不过我记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得罪什么人,”   那人又冷冷道,“有些事并不需要理由。”   花满楼竟然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事是莫名其妙的,就像我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朋友一样。”   “那么,花公子,你是跟我们走,还是要我们带你走?”   花满楼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只会跟我的朋友走。”   阳光正透过树枝斑斑驳驳的照在了他的身上,花满楼微笑着,好像正在招待他好久不见的朋友。   那些人只好先动了手,他们是刺客,命令既是遵从,但今天他们遇到的这位公子却实在奇怪,不仅在很远就听出了他们的脚步声,更没有露出一丝丝的不悦和抗拒。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也从来没听说过,所以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手下不知不觉的比原来更轻了些。   但是很快他们又发现,这个看起来无比和善有礼的公子,功夫一点都不弱。若是单打独斗,只怕早已分出胜负。   但他们还有一个优势,因为他们的人很多。   花满楼并没有显得多招架不住,却也一时无法脱身。   就在双方越打越远斗得难解难分之际,花满楼突然发现对手之中有人在故意的露出破绽。虽然很小心很自然,但是他却能听到那些招式里刻意滞缓的气流声。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明还有第五个人一直跟在他们附近,却迟迟不肯出手了。所以,不管四个人如何尽力的再卖破绽,花满楼都没有买账。   终于,又是一把剑插了进来,来势凌厉凶狠,更胜原来四人。   五把兵器路走偏锋,花满楼的确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招式,或突然的二人联手,或又突然的一刀袭来,实在是有些难以对付。   如果换了别的什么人,或许早就已经败下了阵,但对于花满楼来说,他们的招式虽怪,兵器却只有一种。   那就是永远也看不见的兵器。   一把刀,两把剑,还是三条钩子,对于花满楼来说,有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   数招之后,那五个人却齐齐住手了。   最后来的那个人收起了手中那把细长的薄如蝉翼的长刀,寒声对花满楼道,“我家主人好意相请,花公子怎么如此不给情面。”   花满楼笑道,“世间好客者甚多,却没听过有如此待客之道。如果刚才我收下了他们四个人的破绽,只怕此时已经不得不跟着你们回去了。”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道,“更何况,我也不喜欢躲在背后偷袭的人。”   那人冷冷道,“花公子不愿前去也罢,是我等技不如人,但必来再次相邀。”   说完,那五个人齐齐一拱手,利声道,“告辞!”便往山下去了。   花满楼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发怔,又觉得好笑。   不管谁突然碰上这样奇怪的一件事,也会觉得不可思议的。   陆小凤等了又等,虽然有些心急,却也没有太过担心。   这里是荒郊野外的百花山,山上只有一座都是尼姑的百花观,来这里的人一向都不多,更何况世界上能能骗过花满楼的人也不多,他对花满楼的身手也很有信心,有时候简直就像对自己一样有信心。   花满楼回到这棵小树下的时候,虽然两眼看不见,但是却感有两束直勾勾的眼光正在盯着他。   陆小凤正坐在临走时他坐的那块石头上,大声道,“乱跑的五岁大人回来了?”   花满楼张了张嘴,却又无法反驳。   陆小凤皱着眉道,“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花满楼想了想道,“有人请我去做客,但是我没有去。”   陆小凤又道,“没有去都去了这么久,要是去了是不是打算在那里过夜?”   “哎,”花满楼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陆小凤问他,“你叹什么?”   花满楼道,“有五个人拿着五把特别厉害的兵器来请你去做客,又不说请客的是谁,而且还跟你动起了手,你会不会去?”   陆小凤摇了摇头,“打死我也不会去。”   花满楼点了点头,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道,“所以我回来了。”   陆小凤扭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花满楼,才问道,“那五个人是哪里来的?”   花满楼悠悠道,“大概是从草丛里突然冒出来的。”   “草丛里冒出来的?”陆小凤跟着重复了一句,就没有再说话了,想了良久才低声喃喃道,“什么人会袭击你?目是什么呢。”   花满楼安慰他,“我看他们的功夫,不像是中原人门派,倒是像西域的一些门派,而且对我并没又下杀手,我猜他们是要抓活得,既然如此,总会再来的,不用心急,慢慢等着就好。”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就像看着神经病一样,“像你这样高高兴兴等待刺杀的人,我是头一次见到。”   花满楼微笑道,“你呢,找到西门吹雪了吗?”   陆小凤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气,刚刚差一点就忘到了脑后,此时又怒气上涌,把如何见到西门吹雪,如何被西门吹雪呛声以及西门吹雪如何如何的不领情,都通通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然后,他很是气愤的问道,“你说,他这样是不是太不够朋友了!”   花满楼想了想才道,“你听到了剑风却没有躲,但他若是想杀你,本来可以刺死你是吗?”   陆小凤不说话了。   “你问他为什么参加武林大会,他本来可以什么都不跟你讲是吗?”   陆小凤还是说不出话。   “每个人对待朋友的方式和对朋友的理解都不一样,”花满楼微笑道,“他那样的人,会跟你坦白事情,说那么的多话,已经算是难得了。”   陆小凤依旧沉默着,好像还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一样。   过了一会,他突然站了起来,“不管他了,我们去找鲁大川!”   花满楼纳闷道,“为什么去找他?”   “我想见一见他那个叫钟林的师弟。”   花满楼想了想,“你怀疑袭击我的人,跟昆仑派有关?”   陆小凤点点头道,“如果真的是这个叫钟林的人杀了沈向英,那么也许他会认识今天来袭击你的人,也有可能知道孙秀青在哪。”   说完,他一把拉起了花满楼,大步的向前走了。   总之,这是一条不能遗漏的线索,花满楼只好恋恋不舍的跟漫山遍野的百花道别了。      ☆、清风有约      从城外一路走进城内,正午时的京城每一条街上总是人山人海,每家稍微有一点名气的酒楼里都已经座无虚席。   陆小凤很清楚,像鲁大川那样的人,哪怕是吃一顿午饭,也要找一个热闹点的,档次高一点的地方。   但是他们走遍了几乎所有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没有看见鲁大川。   他们每进一家酒楼,就要遇见不少有名的江湖人士,就要有不少有名的江湖人士上来与他们说话。   当他们一起走进春华楼又一起走出时,花满楼突然对陆小凤道,“我一直都以为你的朋友很多,多的随便在大街上走一走都能遇见几个。”   陆小凤迟疑道,“我不是很相信你这是在夸我。”   花满楼道,“可我今天才知道你的仇家也不少。”   “为什么这么说?”   “刚刚我们去过的那些酒楼里,加起来至少有十多个人想对你出手却没有动作,尤其是我们现在身后,那个华山派的岳青松他好像恨你恨的不得了。”   陆小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又看不见,他也没有开口说话,你怎么知道他恨我恨的不得了?”   “因为我能听见他的磨牙声,”花满楼笑道,“我们一进春华楼的门槛时,他就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再也没有吃过饭了。”   陆小凤还是一脸的不信,“你光听磨牙声就能听出是岳青松?”   花满楼摇了摇头,“当然不能,不过岳青松有一家很是厉害的独门功夫你知不知道。”   陆小凤点头道,“当然知道!华山派的鹞子上云与武当派的梯云纵都是当世的轻功绝学,不过现在还会用鹞子上云这门轻功的就只有华山派掌门风镇天跟他的师弟岳青松了。”   花满楼点头道,“我见过一次他用这种轻功,虽然没有看见是什么样子,却只记住了他动气时内力的游走方式,而且西门吹雪说了,风镇天已经死了。”   “噢——”陆小凤长长的叹了一声,“所以,里面的那个人就只能是岳青松了。”   花满楼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他们走了一会,陆小凤又突然停下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然后他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鼻子才道,“不过是有一次我路过华山,恰好遇到了司空摘星,那猴精一时兴起,非要跟我在东峰人家的紫阳殿上比赛翻跟头,司空摘星一不小心赢了我之后长喝了一声惊动了岳青松。”   花满楼不解道,“就因为这个?”   “你不知道,”陆小凤摆了摆手,“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紫阳殿其实是供奉华山派祖师郝大通金像的主殿。”   花满楼将信将疑道,“他们也许是觉得你对先师不敬。”   陆小凤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和猴精当着华山派众多弟子的面,从岳青松眼皮下溜掉了,导致他比较没有面子。”   花满楼这才笑着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陆小凤突然道,“你说他知不知道风镇天已经死了?”   花满楼摇头道,“连你都不知道,他可能也不知道,你决定告诉他?”   陆小凤道,“风镇天的尸体莫名其妙的的出现在万梅山庄又莫名其妙的的消失了,你觉得岳青松会信吗?”   花满楼想了想,觉得的确如此。   正午的阳光正火辣辣的照着街上的每一个人,他们又走出不远,却依然没有看见任何鲁大川的踪迹,就连昆仑派的人都没有见到一个。   陆小凤决定跟花满楼暂时坐下来喝杯茶,吃点东西,他们从早上到现在还是滴水未进。   “一壶茶,再加两碗炸酱面!”   于是他们坐在了路边一个略显冷清的小摊旁,陆小凤敲了敲桌子吆喝了一声。   老板甩了甩肩上的抹布,回了声“好嘞~”,不一会两碗面和一壶茶就已经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里客人不多,却很凉快,陆小凤跟花满楼稍稍舒了舒身子,就在要拿起筷子的时候,鲁大川出现了,而且直奔着他们俩而来。   陆小凤的肚子正在咕噜咕噜叫着,饿得不行,有一瞬间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很高兴看见了鲁大川。   他突然很懊恼,为什么他跟花满楼找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有找到,这人却在他们决定填饱肚子的时候却自己出现了。   花满楼测了测头,‘看了看’陆小凤,陆小凤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踢他,却没有说话。   鲁大川走过来之后,没有像昨天那样盛气凌人的大喊大叫,而是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陆小凤的手没有停,正在抓紧拌着面。   花满楼装的更像,两眼空空,手中的筷子也慢腾腾的动着,好像根本不知道对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鲁大川一时间没有说话,直勾勾看着花满楼准确无误的拿起了桌子上的各种调料都向碗里倒了一点,好像生怕他会手一抖洒出来。   陆小凤在一旁抓紧时间吃面,直到鲁大川看了一会,才转头对他道,“我来找你有点事。”   陆小凤又赶紧扒了两口面,才道,“我找你也有事。”   鲁大川一听,立刻问道,“什么事?”   陆小凤本来要脱口而出想找你师弟,却临时改了主意,眨了眨眼道,“我们今天在山上等了你一个时辰,你为什么没有来?”   鲁大川支支吾吾道,“我,我怕打不过他。”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那你昨天晚上的那些气势是怎么冒出来的?”   “那,那是装出来的,”鲁大川又支支吾吾道,“你找我,就这事?”   陆小凤道,“当然不是,我是想找你带我们见见你师弟钟林。”   鲁大川听罢却突然一拍桌子,展颜道,“太好了,没问题!”   陆小凤和花满楼却被他这一拍吓了一跳,对鲁大川突然转变的态度有点反应不过来,却听鲁大川又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们想什么时候见?”   陆小凤纳闷道,“他什么时候都有空?”   鲁大川又是一拍桌子,大声道,“他什么时候都有空!”   陆小凤想了想,“现在是正午,那就未时四刻,我们清风楼见。”   鲁大川挠了挠头道,“清风楼是哪?”   “清风楼你都不知道?”陆小凤摇了摇头,得意道,“城西柳子湖春阳桥旁边的春阳街上第一家就是。”   鲁大川直点了点头,正在努力的记住名字。   陆小凤又道,“你还没说来找我们什么事?”   鲁大川一愣,随即憨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今天没有去,当面给你们道个歉。”   说完他站起来冲着二人一拱手,然后满面笑容的去了。   花满楼已经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对陆小凤道,“你猜从昨晚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陆小凤摇了摇头,抓紧时间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我只知道他绝对不是来跟我们道歉的。”   花满楼点了点头,却忽然问道,“清风楼是哪里?”   “清风楼你都不知道?”陆小凤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清风楼就是城西柳子湖春阳桥旁边的春阳街上第一家。”   花满楼恍然大悟道,“我刚才还以为你在骗他。”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骗他,又不是金陵的清风楼才能叫清风楼。据我所知,几乎所有有酒楼的地方都有一个清风楼。”   “我懂了,”花满楼想了想,然后笑道,“这就跟所有有酒的地方都有个酒鬼叫陆小凤一样,对不对?”   “不对,”陆小凤举起了手里的杯,摇着头道,“我现在喝的就是茶。”      ☆、接踵而至      京城的这家清风楼的确就在城西柳子湖春阳桥边第一家,不过是家很小的酒楼,只有区区的两层,楼上的地方也只能坐下大概七八桌的人。   现在是午后,阳光正浓,正是食客稀疏的时候,从空无一人的二楼窗中望出去,就连湖畔也没有多少的游人。   花满楼一坐到这里便说,“我喜欢这个地方。”   陆小凤心里很是得意,哪里有好酒,哪里是好去处,他总是记得很清楚。   但说好了未时四刻,鲁大川和他的师弟却五刻才到。   跟在鲁大川的身后的是一个面容英气的青年,腰间挂着一把看起来非常不错的剑,整个人看起来也很礼貌听话。   “陆小凤,”鲁大川大声道,“这就是我钟师弟!”   那个叫钟林的青年冲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微微点了点头才坐下,略显拘谨。   鲁大川粗声粗气对他道,“钟师弟,这位就是那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他有些话要对你说。”   陆小凤看着钟林,“钟少侠,不知道你几个月前有没有去过金陵?”   “去过,一个月前。”   “去做什么?”   “看病。”   “看病?”   钟林点了点头,双手一扒胸襟,一道长约半尺的伤疤露了出来。   这道伤疤看起来非常恐怖,绝不是近日所伤,这样骇人的伤疤,恐怕当时深可见骨。   陆小凤刚要开口,却见花满楼突然抬起了手,指了指窗外。   陆小凤皱了皱眉,却听鲁大川大声对花满楼道,“喂,你干什么呢?”   花满楼无奈的摇了摇头,陆小凤已经飞身跃出了窗外。鲁大川即刻便要跟着出去,却被花满楼轻轻的拦住了。   鲁大川忍不住大声道,“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花满楼却微笑道,“不必,他应付得来。”   窗外是春意盎然的柳子湖,一道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跃过了湖中的桥头。   陆小凤当然应付得来。一个起落之后,他的人已经站在了桥头的另一侧,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湖上波光粼粼,劲衣打扮的人静静的立在桥的另一头,就就好像一只荷上的蜻蜓。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又来了。”   蜻蜓却道,“除了花公子,从来没有人发现过我。”   陆小凤笑道,“别说是蜻蜓,哪怕一只蚊子,花满楼也能听见翅膀振翅的声音。”   说罢,然后他又问,“你一共有几张脸?”   蜻蜓微笑道,“一张都没有。”   陆小凤摇了摇头道,“你没有脸,也没有名字,但却有不能不做的事。”   “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都有不能放下的事,所有人都不例外,你陆小凤和花满楼都不会例外。”   陆小凤不得不承认,蜻蜓说的很对,但他却不打算继续追问,也不打算费力去抓她。因为他知道,一只被捉住的蜻蜓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蜻蜓已经飞走了,陆小凤又回到了清风楼里。   鲁大川一见他便叫道,“那人呢?”   陆小凤往桌旁一坐,心不在焉的随意答道,“走了。”   “走了?!”鲁大川大吃一惊,转头看向花满楼,“你刚才要是让我跟着去,怎么会让那人跑了!”   花满楼只好笑笑,没有说话。   钟林静静的坐在一旁,陆小凤却突然问他,“刚才那人是谁?”   钟林露出了一副略显惊讶的表情,磕磕巴巴道,“我,我怎么认识?”   陆小凤点了点头,对钟林和鲁大川道,“既然如此,这就告辞了。”   鲁大川闻言好像松了一口气般,突然一拍桌子,爽快道,“不如今天我请客,请你们喝酒!”   陆小凤看了看鲁大川,突然觉得这个五大三粗的人好像也没有第一次见面那么让人讨厌。   他自己可能不知道,凡是要请他喝酒的人,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多出一些喜欢。   但他还是没有留下。   陆小凤走在柳子桥上,看着满湖的粼粼波光,眯着眼睛问花满楼,“你猜蜻蜓来做什么?”   花满楼道,“不管她来做什么,这个钟师弟却是厉害的很。”   陆小凤没有说话。   花满楼又道,“这个钟师弟应该认识那个叫蜻蜓的人。”   陆小凤却突然扭过头看着他,“你错了,他的确不认识!”   花满楼纳闷道,“为什么?”   “因为蜻蜓刚刚才跟我说,你是唯一一个发现过她的人,既然是唯一,钟师弟然也没有发现过。”   花满楼只好笑着摇了摇头,“但钟师弟说去金陵却不一定是看病。”   陆小凤点到道,“当然,鲁大川卖他在先,今天蜻蜓又卖了他一把,但他身上的伤疤的确是真的。”   花满楼突然道,“什么伤疤?”   陆小凤突然惊觉,他忘记了花满楼看不见。   “在钟林的胸口上,有一道数尺长的伤疤,那样的伤疤绝对不是几天之前就能砍出来的。   花满楼只好道,“也许他真的去看过病。”   “我不知道!”陆小凤老老实实道,“但他去过金陵,又与那个给我们留纸条的账房脱不了干系,否则蜻蜓为什么要跟着他,这些已经足够!”   眼前是一片北国的夏,陆小凤笑着转过脸,却发现桥的另一头走上来一个人。   在一片碧绿的衬托中,如花朵般明艳美丽的女人。   如果她的脸上不是带着森寒寒的冷意,如果她不是恰好叫司马紫玉,这的确是一副非常美的画面。   她走过来,只冷冷的打量了他们只一眼,便开口道,“你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陆小凤点了点头,“一向都算。”   司马紫玉又道,“今夜如何?”   陆小凤爽快的点了点头道,“好!”   “好!”司马紫玉也微微一喝,然后扬手一掷。   陆小凤接住了她过来的纸团,展开一看——三更城东尾子巷老街裁缝店后破庙。   然后,司马紫玉一个字都没有再说,转身下了桥。   陆小凤愣住了,“尾子巷?老街裁缝店?”说完他转头看向花满楼,“那是哪里?”   花满楼摇了摇头,“我连清风楼都没有听说过,又怎么会听过这个。”   陆小凤纳闷道,“我对京城并不算特别的熟悉,但也绝不陌生,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方呢?”   就在他一筹莫展要想破了脑袋的时候,花满楼却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建议,陆小凤听了也不得连连称赞。   “我们可以去打听打听。”   一路上,他们不知道至少甩掉了多少个莫名跟踪的人,才站在了那家名叫老街裁缝店的门铺外,陆小凤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地方了。   这里实在是太破太普通了,店招牌看起来似乎比那位老婆婆还要上点年纪,而她至少也有六七十岁了。   现在已经是深夜,她却还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在忙着手里的活儿。   他们只好一脑袋雾水的向后街走去,找到了那间破庙时,陆小凤不仅又要感慨,这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破的一间庙。   这里即没有佛像,更没有香案,破的就连丐帮的弟子们也不会看上眼。   但对花满楼来说,这个世界的残破与富贵,都是没什么两样的,而那些两眼健全的人,有时候却偏偏要来问他。   陆小凤就忍不住问他,“一个女子,半夜三更的约了两个大男人在这种地方,她是要干什么来的?”   他好心提醒陆小凤,“为了报沈向英的仇,来找你比试的。”   陆小凤瞪着眼睛道,“可沈向英明明不是我杀的!”   花满楼安慰他,“可我们已经来了。”   “的确,我们来了!”陆小凤点了点头,忽然又道,“何况,这么深的夜,让一个女孩子跑到这么荒凉又这么危险的地方,实在是太没有风度了!”   花满楼笑了笑,道,“你可以站着不动让她刺你一剑,这样一定会更有风度。”   陆小凤不禁转头看着他,“你这话说的却不太有风度。”   花满楼忍俊不禁问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你有时候不说老实话。”   花满楼却道,“可说老实话的却不一定是老实人。”   江湖嘛,有些人说真话,是因为他们的心里坦荡荡。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们坏的坦荡荡。还有一些人,只是为了获得想要的利益。   陆小凤见过太多的人,也都跟他说过很多的大真话大实话,但那些人并不都是好人,算得上老实的人就更少了。   他故意道,“那假如我站着不动,你会不会看着我被刺?”   花满楼点了点头,“我尊重你的选择。”   陆小凤刚想说话,却又听花满楼郑重道,“不过我会阻止的。”   他纳闷了,“这又为什么?”   花满楼淡淡道,“因为事关生死。”   陆小凤不禁伸了个懒腰,笑道,“生已尽欢,死又何惧。”   花满楼摇了摇头,“生命只有一次,不允许任何人玩笑。”   陆小凤不禁道,“你一向都比我看得开,怎么突然固执了?”   花满楼道,“我若是看不开,才会像你一样游戏生死,我一向尊重生命,所以更原意珍惜生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没在破庙的黑暗之处,但他说话的时候,那片未知的黑暗仿佛也变得温暖起来了。   陆小凤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其事的举起一只手道,“好,我保证从今天开始,向你学习。”   花满楼摇了摇头,他并不相信。   她们做朋友虽然做的很好,平日里更是互相欣赏尊重,却绝对不会成为对方。   他们是一类人,也是地地道道的两种人。   陆小凤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困惑道,“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司马紫玉为什么要选一个这样的地方来跟我决斗?”   这次花满楼没有回答,他也在想,他也不是什么都能想得明白。   突然,他们听到了一阵轻缓脚步声,步伐虽然轻慢,却显得心事沉沉。   片刻之后,一道人影出现在了破庙的门口,月光衬着她美丽的身影,就连声音似乎都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因为我不是来与你们决斗的。”      ☆、司马紫玉      月上中天,月正浓。   破庙里的光线却暗的吓人,只有门口处洒着一缕淡淡的月光。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司马紫玉没有说话,手却突然伸进了衣襟   陆小凤的身形一动,已经上前打掉了她手中的东西。   “咚咚”几声闷响,他却愣住了,因为谁听得出来,这绝对不是金属掉在地上的声音。   月光正照着地上那根暗红色的蜡烛和一个小小的火折子,仿佛正在无声的责怪着打落它的人。   陆小凤尴尬的走回了刚刚的位置,摸了摸下巴。   司马紫玉探身将东西捡了起来,伸手划着了火,将蜡烛放在了一堆破旧的木头上,才转过了身。   火光微弱,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说话的声音是虽然不再咄咄逼人,却还是有一些冷冰冰的。   “花公子。”   花满楼闻言一怔。   “能不能请你去门口听一听,附近有有没有其他人。”   花满楼点了点头,并没有问为什么。   陆小凤跟了上去,花满楼只在门口静静听了片刻,便对他们摇了摇头。   司马紫玉静静的站在刚才的地方,好像一动都没有动,人却沉默了。   火苗在黑夜中无声的颤了颤,半晌,司马紫玉才开口道,“我知道,沈向英不是你们杀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吃了一惊,陆小凤又是不解又是惊讶道,“那你为什么三番两次的来找我们的麻烦?”   司马紫玉顿了顿,“因为无人可找。”   陆小凤听不懂,花满楼也是一样,但司马紫玉接下来说的却更让人惊奇,“我找你们,是因为有些线索要给你们。”   陆小凤和花满楼此刻并没有惊讶,也没有高兴,而是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不是嘲讽的笑,是无奈的好笑。   一个前几天还拿着剑要杀了他们俩的人,在大半夜把他们约到这里,竟然是为了提供一些线索。   司马紫玉说完,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走过花满楼身边,递给了陆小凤。   陆小凤靠近了那根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蜡烛,将纸慢慢的展开,只见上面写了非常清晰的四个大字,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花满楼,轻声念了出来,“沈到须杀。”   花满楼微微一惊,“司马姑娘,你是从何处得来这张纸条的。”   司马紫玉转过身,看着黑暗中的花满楼,“从一个刺客的身上。”   花满楼疑惑道,“刺客?”   司马紫玉点了点头,“一个深夜闯入我房里的刺客。”   陆小凤却问道,“他要杀你?”   司马紫玉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杀了他?”   “他死的很惨。”   “有多惨?”   “非常惨。”   “非常惨是多惨?”   司马紫玉沉默了良久,才道“我把他剁成了几十块。”   陆小凤很纳闷,要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把一个人人剁成许多块,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不禁问道,“你这么恨他?”   司马紫玉的声音又冷了一些,“对。”   陆小凤不由得摸了摸下巴,他实在是有些地方想不通,有很多地方想要问,但继续追问一个女子房间发生过的事情,又好像不太好。   他不说话了,看着手里的那张纸条发呆。   司马紫玉突然走到了花满楼的面前,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花满楼没有惊讶也没有询问,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   司马紫玉说话的声音很轻缓,也很坚定,“花家与司马家的确曾有婚约,但当年是我执意悔婚,是我司马家对不起花家。”   花满楼的心中不禁颤动了一下,他一直都认为当年父亲与司马伯父强行定下婚约是不对的,他也从未觉得司马紫玉应该这样想。   有那么一瞬间,他和陆小凤都以为前几天看见的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只是他们的错乱的记忆。   司马紫玉说完,又后退了几步,站到了陆小凤与花满楼的中间。   突然,她轻轻撩起了下摆的衣裙,“咚”的一声,居然单腿轻轻跪在了破庙里满是灰尘的地上。   陆小凤愣住了。   花满楼也愣住了。   他们同时向前走了几步,花满楼已经开口道,“司马姑娘,你?”   司马紫玉依然半跪道,“但今日我还有一件事,请你们答应。”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先起来再说。”   司马紫玉没有动,只是用沉默和行动来表示着她刚才说过的话。   陆小凤不禁摇了摇头,这个名子里有个玉字的姑娘,却偏偏有一颗石头一样坚硬的心,好像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一副没有人可以动摇的样子。   过去拿着剑横在别人脖子上的时候是,现在跪在地上求人的时候还是。   他突然间想明白了,为什么沈向英与她青梅竹马,却会去喜欢孙秀青了。   这两个女人乍看起来很像,却绝不一样。   他突然有些不忍心,他的心肠一向都不太硬,尤其是别人这样求他的时候。但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花满楼的心比他还要软。   花满楼道,“好,你说吧,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   陆小凤笑了,他注意到花满楼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司马紫玉道,“我想找出杀他的凶手。”   陆小凤突然笑道,“即使你不说,我们也一直都在找,这对我们也很重要。”   花满楼点点头道,“姑娘请放心,我们一定尽力去找,你先起来再说。”   说完,他上前一步,将司马紫玉从冷冰冰的地上扶了起来。   陆小凤在一旁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了一个花满楼其实也很想知道的问题——“你为什么来找我们?”   虽然庙里昏暗暗的,但司马紫玉还是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陆小凤晃了晃手中皱巴巴的纸,炸了眨眼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们,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司马紫玉听了,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虽然淡的就像一抹暗中的烟,却被微弱的火光映的十分清晰。   “因为我听人说过,有个叫陆小凤的人很喜欢管闲事,天底下没有什么他办不到的事,而且他有一位朋友,虽然眼睛看不见,却比大多数的江湖人都要厉害。”   花满楼笑了,陆小凤也笑了,他走到花满楼的身边,拍了拍花满楼道,“这简直是一顶走到哪里都要带一带的帽子。”   司马紫玉的神色突然又暗了下去,“司马家势力虽大,却远在川西,司马家中人虽多,却不能尽此事。”   花满楼很明白,像花家和司马家这样的江湖世家,绝不会因为死了一个家境破落的前女婿而大费周折的。   他只能轻声安慰道,“司马姑娘不必伤心,沈公子的死我们已经找到了些线索,总会有全找到那一天的。”   司马紫玉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抖,“什么线索?”   花满楼刚想开口,却有些犹豫,金陵发生事情有些细节至关重要,但不说又很不忍心。   他想了想,避开了一些需要保密性的东西,“杀害沈公子的那伙人,大概与西北的门派有关。”   “西北?”司马紫玉皱着眉,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牵扯到西北。   陆小凤突然道,“的确,他好像是死于西北某一个门派的刀法下。”   “哪个门派?”   陆小凤摇了摇头,摊手道,“这个目前还不清楚。”   司马紫玉又道,“那你怎么知道这个门派来自西北?”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问她,“你有没有听过江南第一总捕头袁飞?”   司马紫玉点了点头,“紫衣刀袁飞,当然听过。”   陆小凤于是道,“发现沈向英尸体时,他就在现场,一个刀法精深的人这么说,总不会错到哪里去。”   司马紫玉的神色黯淡了,心中有些失望。她临走的时候,脸上那抹失望的神情依然被火光映得明明灭灭。   陆小凤看着破庙门口那一束淡淡的月光,不由得叹道,“她若是个男人,一定不会比司马紫琴差多少。”   花满楼突然想长叹一声,却又不知道想叹什么。   陆小凤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能对她说太多,像他这样的女孩子,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花满楼叹了口气,“我知道。”   “假如你刚才告诉她,沈向英是死于昆仑派的刀下,只怕她今夜就会找人家算账,她的剑再厉害,也难免凶多吉少。”   花满楼点了点头,“她的确有这个胆量。”   “她不仅仅只有胆量。”   陆小凤抱着胳膊,还在看着破庙的门口,“还有计谋。”   花满楼似乎依然沉浸在往事当中,“你的意思是?”   陆小凤道,“她说的我都可以相信,但我还是那个问题,她为什么会在三更半夜约在这里跟我们会面?”   花满楼道,“前些时候还想不通,但现在我突然明白,她应该是在躲她兄长,像这种情况,司马紫琴犹恐避之不及,绝不会同意她做这些。”   “你说的很对,但我突然还想起来,在春华楼,她为什么会对我们做出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为什么恰好司马紫琴来了之后,她又急着要改日再比试。”   陆小凤笑了笑,“她应该不仅仅是在躲兄长这么简单。”   花满楼皱了皱眉,“还有什么?”   陆小凤晃了晃手里的纸,“你真的相信这是刺客留下的?”   “也许吧。”   “巧合太多,也太蹊跷了!”陆小凤突然道,“而且要杀沈向英的纸条,怎么会带到司马紫玉的房间去呢。这张纸光叠的很整齐一点褶皱都没有,可知得来的并不麻烦。”   然后,他不等花满楼说话,“假设说,如果她的请求是真的,但这张纸的来历却是假的。”   花满楼沉浸在往事里的脑袋终于走出了些,他缓缓道“她是从某一个地方轻易得到了这张纸,却又不得不为纸条的主人掩饰身份。”   陆小凤笑了,“你猜,这个人会不会是司马紫琴?”      ☆、滑稽滑稽      京城的夜更深了,万家灯火已灭,偌大的帝都上空只见一轮弯弯的明月。   城西一家最好的客栈里,最大的一间客房中只点了一盏昏暗暗的油灯,一个仆人摸样的人正站在桌旁。   灯不知已经点了多久,四周静悄悄的,仆人的脸好像生来就不会动一般,直到他的主人抬眼看向自己,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才微微移动了方向。   “小姐去哪了?” 说话的人衣着华贵,声音却冷冰冰的。   “回少主,小姐应该在客房里。”   仆人回答的声音即恭敬又古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他的主人却明显不甚满意。   “房里——”坐着的男人低声笑了笑,一双保养的毫无瑕疵的手抚了抚平整的衣角,然后道,“她若是能老老实实的呆在房里,我岂不是省了半辈子的闲心。”   仆人没有说话,依然恭恭敬敬的站在桌旁,好像随时在等待一个命令。   “去,从现在开始,给我看着她。”   男人的声音慢悠悠的,下的命令也是冷冰冰的,“去了哪,见了谁。”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别惊动别人。”   片刻之后,仆人已经走了,留下的人还坐在桌旁,一双微阖的双目盯着桌上那盏快要燃尽的油灯,微弱的灯光照出了他的眉眼温柔非常,眼里的寒意却有如霜九的寒冬。   “啪兹——”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油花声响,黑暗中那抹最后的光终于暗了下去,屋子里陷入了如同外面黑夜一般的死寂。   当黑夜落幕之后,辰时已过,陆小凤从城东这家小小的客栈睁开眼睛,阳光刚刚好差点晒到了他的额头。   他穿好衣服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正在楼下大堂里喝茶的花满楼。   这家店的客人不多,唯一的一个店小二正在忙着擦桌摆椅,听到楼上的推门声,抬头看见了陆小凤,突然一溜烟跑去了后堂。   陆小凤坐到花满楼的旁边后,看着花满楼递过来一碗茶,“当”的一声清响后放在了他的面前。   “他怎么了?”他一边端起茶碗,一边还在看着后堂门上的布帐。   他刚说完,那个店小二突然又走了出来将手中托盘上的一碗粥一张鸡蛋饼和一碟小菜放在了桌上,笑嘻嘻的看了他们俩一眼,又忙去了。   粥是温热的,小菜是凉丝丝的,陆小凤一边吃着一边惊讶的问花满楼,“你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花满楼摇了摇头,“我下来的时候,他只是问我要吃什么。”   陆小凤纳闷道,“那你吃的是什么?”   “跟你一样。”   陆小凤干脆放弃了勺子直接端起碗一边喝一边道,“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花满楼点了点头,“所以我吩咐他,等楼上那位客人下来之后,照着再来一份。”   陆小凤哑然,他端着碗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后突然长叹了一声道,“为什么我后半段的人生不能像今天早上这样度过呢。”   跟最好的朋友四处周游,还天天都在不同的小店睡到日上三竿,下楼就能吃到热热乎乎早晨,一个上午就只是坐着喝喝茶聊聊天。   花满楼由衷的笑道,“只要你愿意。”   陆小凤狠狠的点了点头,一敲桌子道,“只要我愿意!”   说完,他喝完最后一杯茶,站起来大声道,“我们走吧!”   “去哪?”   “去打听司马家动向。”   花满楼突然站了起来,像宣布一件天子诏一样郑重其事道,“所以你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又道,“因为我有你这个朋友,所以我也是。”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安慰陆小凤,也好像是在安慰他自己。但他的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就如同他们一起走向的阳光。   这天,在去往城西的路上,陆小凤觉得自己的心情无比舒畅,在他来到京城的不知道第几个日子里。   即使有人前几天刚刚拖给他一件大事,即使西门吹雪曾经令他很生气,又即使那只莫名其妙的蜻蜓三番两次出现,再或者司马紫玉突然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都没能让他觉得心情低落。   刚刚,他们从一个年轻人那里打听到,川西司马家所有的子弟,都住在城西那家最大的风悦客栈里。   那年轻人大概是刚出来江湖不久,眼睛里是满满一片的羡慕之色,说的叫一个眉飞色舞,好像只恨自己不是其门下的弟子。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四大世家里要是论富裕,没有人能比得上花家,但说道功夫却最厉害,当年司马长风一把长剑,纵横川西无遇敌手,弟子遍布西南一代。   陆小凤道,“据我所知,江湖上很多年轻人不愿意去名门大派学艺,倒是总有人日以继夜想拜入司马家。”   花满楼道,“所以家父一直想与其联姻。”   陆小凤当然知道这件事没有成,因为其中一个关键人物正是让他们颇为头疼的司马紫玉。   他还是道,“那花伯父后来为什么放弃了?”   花满楼笑道,“因为司马伯父只有一个女儿,而我没有姊妹。”   陆小凤不禁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总不能让一个花公子去配另一个司马公子。”   花满楼点头称是,“那么我们呢,你打算直接去找司马紫琴问清楚?”   陆小凤道,“当然不,我总不能无凭无据的跑到一大堆司马家弟子的中间,对他们说你们少主涉嫌谋害一名峨嵋派的弟子,而且这个弟子还是你们大小姐的未婚夫。”   花满楼笑了,陆小凤想起前几天春华楼里那群来势汹汹人群,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我觉得我会一去不返。”   花满楼愉快道,“我可以替你收尸的。”   陆小凤当即冷冰冰否定了他,“不麻烦花公子了。”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汉子,从陆小凤和花满楼的中间撞了过去,他的体格实在是太大,大街上的人很多,平民又多,陆小凤花满楼实在没在意,不免被撞的身子一栽。   那大汉却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着。   陆小凤一抬手,已经拽住了大汉的后衣襟。   大汉匆匆忙忙的回过头,发现他正跟一个年轻人对视着。   也许应该是两个。   “你干什么?!”大汉急匆匆的吼道,似乎是想打陆小凤一顿,却又很着急,只是拽着自己的衣襟,想尽快的离开。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衣襟好像长了钩子一样,被那个人轻轻松松的攥在一只手里,就再也动不了了。   陆小凤用手指了指旁边神色匆匆的人,然后问他,“你们是要去哪?”   大汉不耐烦道,“喝你的花酒去,老子没时间跟你胡扯!”   陆小凤刚要张口,花满楼突然抬手对他比了比,道,“我好像听见有路人在说西门吹雪。”   大汉突然道,“你们也知道西门吹雪?”   陆小凤笑了,“你也知道?”   “我也知道?”大汉瞪着眼睛重复着,“我正是想去找他呢!”   陆小凤不由得松开了手,也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你找他?你去哪找他?”   大汉来不及细说,见他松了手,留下‘□□楼’三个字立刻便跑了。   陆小凤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刚才说哪里?”   花满楼道,“□□楼。”   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楼是什么地方?”   花满楼点头道,“□□楼是京城最大的一家妓院。”   陆小凤的神情好像比刚刚还要吃惊一些,“这个你也知道?”   花满楼缓缓道,“我虽然不总来京城,也并没有去过那里,但是却经常听人说,京城里高官最多、文人最多、侠客也最多的地方并不是紫禁城翰林院或者赌坊,而是□□楼。”   陆小凤百思不得其解道,“听说西门吹雪在百花观就已经够让我惊讶了,如今居然还有人说他在妓院!”   他想了又想,突然神经质的伸手打了花满楼一下,然后用一副被棍子抽过的表情说道,“西门吹雪居然在妓院!”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笑,好像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花满楼也觉得此事颇为滑稽,却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他对已经笑的直不起腰了的陆小凤道,“你难道不打算去看一看?”   陆小凤还是觉得很好笑,他当然要去看,因为他绝不相信西门吹雪会去妓院,不过他也觉得西门吹雪不一定就不会去妓院。   百花山上的百花观,那儿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血袖腥香      从紫禁城的午门出来直走,走大约一刻钟时间,然后沿着一路热闹非凡的街道,再左拐走上几分钟,就到了京城里人人皆知的□□楼。   按道理来讲,妓院是绝对不允许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但是□□楼的的确确就开在京城的正中心,与天子出行的御街也只隔了一条街道而已。   大的离谱的牌子挂在高的离谱的楼阁上,好像整条街的焦点都只有这么一个妓院。   陆小凤其实没怎么来过这里,他并不怕热闹,但这个地方的杂乱程度却让他很难忍受。   □□楼偌大的门口今天好像小了很多,门里门外已经堆了不少的人,外面的却还在不停的往里挤着。   陆小凤抬脚向里看了看,发现里面所有的人都在仰着头,但一楼大堂的天花板上除了装饰的物品外却什么都没有。   花满楼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陆小凤也不喜欢,因为他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悬念。   他很想找一个江湖摸样的人来问一问,但四处却都是文人打扮的书生。想来应该是不会功夫,都被功夫很好的江湖人挤到了外面。   他只好拍了拍一个正在探头探脑的书生肩膀,问道,“里面怎么了?”   那书生回头用眼睛瞥了瞥他,又看向里面道,“不知道是不是争女人争的呢,挤了这么多的人,估计是件大事儿!”   花满楼不禁对陆小凤无奈道,“我刚才还在纳闷,既然江湖人是来这里看西门吹雪的话,为什么还挤了这么多不会武功的人。”   陆小凤当然也明白了,“剩下的是来看热闹的。”   突然,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出人命了’,陆小凤立刻一愣,花满楼当然听的比他更清楚。   那个正要往前挤的书生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刚才问自己话的俩个人突然像燕子一样凭空的飞了起来,直接飞上了□□楼二楼的楼台。   书生看的傻了,看的只恨自己为什么不会这种的功夫,那样他就不必在外面干着急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心情却比那个书生要急多了。   诺大的二楼堂中人一点也不少,旁边的楼梯上还有十多个带刀负甲的侍卫,正死死的看住了上楼的楼梯,却挡不住那些从外面直接翻上二楼的武林人士。   人群疏疏密密的在堂中站成了圈子,大堂里充满着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天花板上挂着各种五颜六色的灯花彩结,圈子的正中央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个子很高,一身白衣如雪,凛立似剑,在四周花红绿柳的氛围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他的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一直直盯着前面地上的一具尸体,深情有些严肃,好像堂中站着的那些活人是死的,地上的死人才是活的。   人群里呜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陆小凤和花满楼正在费力的向前走,他们刚刚走到最前面,陆小凤想抬起手跟西门吹雪打个招呼,却一眼看见了他面前的尸体。   尸体的身形很大,比在街上撞到他的那个汉子大了不少,连身下的那摊血迹都显得不是很多。   陆小凤只看了一眼,就惊讶的叫道,“老天,那是鲁大川!”   花满楼皱了皱眉,西门吹雪就在这个时候扭过了头,看向他们。   “你们来了。”   整个大堂突然间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西门吹雪的视线望了过去。   人群中突然有人惊讶的大叫了一声,却无人在意。   那个大叫的人正张大了嘴,看着两个身形高挑的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突然想起来,走向西门吹雪的这两个人就是在大街上跟他纠缠的那两个,他此刻非常惊讶,原来他们真的认识西门吹雪。   陆小凤和花满楼并没有走向西门吹雪。   鲁大川正倒在一张桌子的旁边,桌上还有剩着不少未动的酒菜。   陆小凤蹲下来看着那张线条粗狂的脸,那张脸上的表情还是惊讶的,显然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温柔乡里丧了命。   他的脖子上插着一个四叶齿轮的暗器,枝叶锋利无比,三分之二没入了血肉之中,留在外面的三分之一已经被鲜血染的透红。   太惨了。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总不至于要这样去死。   花满楼也在叹气,他的鼻子里又充满了他最讨厌的气味,那是鲜血的浓烈,刺鼻的腥膻。   陆小凤站了起来,看向西门吹雪,西门吹雪也在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他的声音有些冷冰冰的。   “你能在,我为什么不能。”西门吹雪的声音比陆小凤声音还要冷。   陆小凤道,“我来的时候,他可没有死。”   西门吹雪道,“我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死。”   陆小凤冷笑道,“那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别告诉我你是来喝花酒的。”   西门吹雪却道,“我刚刚上了二楼,还没来得及找他,他就已经死了。”   陆小凤惊讶道,“你来找他?”   西门吹雪道,“是。”   陆小凤不由得回头看了看鲁大川的尸体,他记得不久之前,还是鲁大川要找西门吹雪。   “你认识他?你找他做什么?”   西门吹雪的眼睛微微的眯了眯,却没有回答。   花满楼还一直蹲在鲁大川的尸体旁,终于站起身走了过来。   西门吹雪突然道,“你也来了。”   “是,”花满楼的神情很礼貌,脸上的笑意却少了太多,“百花山未能得见,今日一会,西门庄主可好?”   西门吹雪却道,“花公子还是不喜欢看见别人的血吗?”   “我一向都不喜欢,”花满楼道,“不过我看不见,因为看不见,血的味道才更加浓重。”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不论是谁的血,我都不喜欢。”   西门吹雪突然道,“我没有杀他。”   花满楼微微颔首,“在下并没有认为西门庄主杀了他,只不过前几日与这人有过几面之缘——”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又从二楼楼台上上来了一波人,直接扒开人群冲进了大堂里。   他们的动静实在太大,以至于堂中所有人都将头扭了过来。   那群人冲进来之后,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堂上鲁大川的尸体,脸上都露出了一副又痛苦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师弟啊!”   “师侄啊!”   突然,不知道是哪几个开了个头,剩下的人就像破锣一样也都大声的开始哭喊,一个个张开着双臂扑了上去。   陆小凤和花满楼刚好就在这帮人前进的路线上,他们很有默契的同时向外闪了几步,一群哭天抹泪的男人们就此奔了过去,趴在鲁大川的尸体上哭的如丧考妣。   整个大堂静的只能听见震天的哭喊,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定住了,就连一向淡定的花满楼也忘记了刚才要说的话。   这一屋子的人里除了风尘女子虽然不乏平民富甲,更多的却是闻风前来的江湖人。   在这帮人未来之前,已经有几个忍不住要对西门吹雪跃跃出手,突然间就变成了集体看着一出闹剧正在莫名其妙的上演。   哭了大约好一会,其中一个男人才利落的用衣袖抹了抹一滴眼泪也没有的脸颊,然后猛的一回头,充满了恨意的眼睛狠狠的钉向了西门吹雪。   马上,一双变成了很多双,而且每一双里都是满满的恶意。   领头的男人站起身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拔出了腰间的刀。   “噌——”的一声清响,一道青光快如闪电,昆仑派独有的薄如蝉翼的三尺刀锋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陆小凤不禁暗道,这人的确是个高手!   但是,在西门吹雪的面前,天下又有几个人能称为高手呢。   更何况,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在这里。   只是,突然间又听几声‘噌噌噌噌噌’声响,刀突然从一把变成了很多把。   陆小凤突然惊觉到,今天这里昆仑派来的每一个人,都是难得一见而且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回头看了看鲁大川的尸体,他没有忘记鲁大川的那几手把式,虽然说不上三脚猫的功夫,但跟他在场的这十多位师叔师兄一比,还是真是有些捉襟。   他不由得看向了对面不远的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发现花满楼也在‘看着’他,于是他走了过去。   可是还没来得及动,那十数人与十数把刀突然动了起来,将他们三人围在了中间。   堂中的大部分江湖人都已看出,这并不是普通的围攻。   他们做三三一组,分三边分布,相距中前方各站了二人,看起来是两个圈子,却能在瞬间变成一个大的圈子。   不过看出归看出,认得这个阵势的人,只怕整个楼里也没有几个。   忽然,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同时脱口道,“二虚化三实,三实幻永伤——”   他们说到半路都是一怔,都停住了。   陆小凤看了一眼花满楼,发现后者正同样报以微笑。他继而上前一步,拍掌大笑道,“二乾三元阵,久仰!”      ☆、何剑何用   为首那人听了却忽然冷冷一笑,拍掌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不过你认得归认得,却不知道破不破得?”   陆小凤郑重道,“世上认得此阵的人虽多,破得此阵的人却不多。”   那人听了又是一笑,不置可否,刚想开口,却听陆小凤又道,“此阵本是昆仑派祖师何太急所创,传闻太上老君可以一气化三清,将一体分三,而所谓‘二虚化三实,三实幻永伤’却是以阴阳八卦为一气,中分黑白二虚,再分一实三体,里中外各三三,共有三九二十七种变化…”   陆小凤说着说着,突然住了嘴,因为他发现那个人的脸上已经不再带着笑了,反而有一点发青。   陆小凤只好安慰他,“如果你也像我一样曾经被各种各样的阵法围攻过,你也会原意去花时间多了解一些这世上奇奇怪怪的阵法的。”   那人的脸色似乎更青了一些,“难道你曾经见过此阵?”   陆小凤道,“即使见过,也不是传说中的玉峰一刀何中意亲自带头布阵,就算见过,也只好说没见过了。”   若是一般人听到陆小凤这样的话,都难免会有些得意的。   不过,何中意不仅没有露出得意的笑,反而冷冷回道,“既然你们是陆小凤花满楼和西门吹雪,这样的阵势才不会太失礼。”   花满楼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脾气和人缘一向都很好,像这样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时候,短短几天里就经历了两次。   只要不跟陆小凤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情况还真是没有。   西门吹雪还是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好像现在的谈话与他无关,好像他根本就没有站在这个圈子里一样。   陆小凤诚恳的点着头,“不失礼,一点都不失礼。”   何中意抖了抖手中的三尺青刃,冷笑道,“话不要说的太早!”   陆小凤又道,“此阵虽然精妙无比,但不知这三九二十七种变化,你们用得出几种?”   何中意冷笑一声道,“几种你不用知道,能杀了你们已足够。”   陆小凤突然也冷笑了一声,道,“话不要说的太早!”   何中意听罢将刀身向下一个空劈,寒声道,“既然如此,便让何某来领教阁下灵犀一指的绝招!”   陆小凤却突然抬起手对他摇了起来,“不好!”   何中意置声道,“哪里不好?”   陆小凤向圈子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再看看身边的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然后叹了口气,“何掌门,这里算上我们三个一共有十八个人,但看来看去,也只有我一个人空着两手,这实在是不公平。”   何中意哈哈大笑道,“只可惜你进了这个圈子,就别想再出去!”   陆小凤看着他,突然非常认真的道,“真的?”   说完,他的突然身影一晃,人仿佛也像鬼魅般飘了出去,间歇中只听得大堂内铮一声清响,人又迅速回到了原位。   这一来一去的速度之快,已无法用肉眼看得清楚,只是他的手中已赫然多了一把亮闪闪的长剑。   众人却无从得知他拿了谁的剑,而他们也无暇顾及自己的剑是否还在剑鞘之中,因为何中意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陆小凤颠了颠手中的剑,走到花满楼身旁举起花满楼手中的惊鸿,对花满楼叹道,“虽然比不上你手里的剑,倒也算是一把好剑。”   花满楼对他微笑道,“如果你喜欢的话,咱们可以换一换。”   陆小凤却摇头道,“不必。”   说完,他举起手中的长剑轻轻一弹,好像在试探剑的好坏一般,可是他的手指刚刚碰到剑身,那把三尺长的长剑就突然断成了两截。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并没有用力。他的动作分明很轻,轻的就像食指和中指只是轻轻一碰。   陆小凤低头看看掉在地上的一截剑身,又抬头看看何中意,诚恳道,“这把剑太脆,只怕没碰到你们就断了,能不能等我再换一把?”   何中意的脸铁青着,好像已经说不出话。   片刻之后,陆小凤的手里又多了一把看起来十分古朴的长剑,他又走到花满楼的身旁,抖了抖剑身道,“你看这把怎么样?”   花满楼闻言抬起手,也像陆小凤刚刚那样在剑身上轻轻的弹了一下,只听“铮”的一声,剑再次断成了两截。   陆小凤不无惋惜道,“看来这把也不怎么样。”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西门吹雪,西门吹雪感受到他的目光,也将头转了过来。   陆小凤问他,“你看哪个人手中的剑可以借来一用?”   西门吹雪却道,“他人之剑,岂可安身。”   说完,他突然看向花满楼,“花公子手中之剑,可是他人之剑?”   “是,”花满楼点头道,“一位不算故人的故人之物。”   西门吹雪的目光始终看着花满楼手中的剑,沉默片刻,突然道,“世有惊鸿,名剑最长,只可惜用剑的人已不在,剑又何用?”   然后,他转头看向陆小凤,“若是用剑的人在,何剑何用?”   陆小凤却笑着反问道,“若是沈见风在,你说他能不能破得这二乾三元阵?”   沈见风!   人群中突然出现了轻微嘈杂的波动,谁没听过这个名字呢,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谁还会提起这个名字。   何中意不禁冷笑道,“别说是沈见风,就算是当年杀了沈见风的人在此,又能奈何!”   西门吹雪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好像刚刚才发现了什么让他激动的事情。   他转头看了一眼陆小凤,陆小凤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要陆小凤跟花满楼动手,他要自己试一试这个阵法!   陆小凤转身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花满楼点了点头,俩人一齐走出了阵外。   昆仑派的人并没有上前拦住他们,不管他们有多么的自信,在或许能杀了三个人和铁定能解决了西门吹雪之间,毕竟还是后者更划算一些。   花满楼和陆小凤就站在人群之前,本来这里面认识他们的人手指加上脚趾都数不过来,但却没有一个来跟他们打招呼,因为所有人都在等西门吹雪出剑。   整个大堂里,真真正正见过西门吹雪出剑的,只有陆小凤一个。   因为西门吹雪的剑从不轻易出手,而见过西门吹雪出手的人,也永远见不到第二次。   花满楼突然低声问陆小凤,“你为什么激他?”   陆小凤挑了挑眉,随即大笑了两声,然后压低声音道,“因为我想起他上一次见他的态度实在很让人不爽,更何况这些人本来就是要杀他的,我们又不是冤大头,我们为什么要替他出这个头!”   花满楼道,“但是你明明前几天还在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花满楼又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真的!”   “为什么?”   “因为他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只是这四个字,便足以让江湖上的每一个人心神一震。   只是这个人,站在这里就足以让每一个人胆寒。   尤其在那个月圆的夜后,这个名字,就已经代表了一个不败的神话。   花满楼突然间明白了陆小凤的心情和想法。如果那个人是西门吹雪,那么西门吹雪绝对不会倒在这种地方。   可是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却丝毫没有要出鞘的意思。   何中意已经不再去看陆小凤二人,因为他本就志不在此。   阵势已经动了起来。   十五人,就是十五把百炼精钢的三尺长刀,它们的造型很独特,不如刀弯,又不如剑直。但每一把都薄如蝉翼,每一把都危险无比,而每一个用刀的人,也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九把刀的刀锋已经如电光火石般从外围袭来,笼罩了西门吹雪的四面八方。   刀光如鸿,光影如网。   西门吹雪的脚步还是未动,但他中手里剑却已出鞘!   众人已经神奇的发现,只一剑,那张如刀光般织成的光网就突然溃散了。   人群之中,已经有人在感叹。   西门吹雪!也只有西门吹雪,才能一剑便让这样的阵势也溃不成军!   突然,人群中却又出现了一片惊呼之声。   只见那九道刀光消散的瞬间,便又见六把刀锋袭来,而溃散的那九把也突然拢住了刀锋,后计扑来,六前九后,十五道刀影化作无数轨迹如雨而下。   并不算明亮的大堂已经被一片刀光划亮,好像一瞬间绽放了无数颗绚丽的烟火。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阵势,也没有人有把握能从这样的光网中逃脱。   但就在这一片绚丽之中,突然间有剑光闪耀,光如惊鸿,一式破天。   片刻,无数刀影晃过,又重新化回十五把。   而十五把刀,刀刀已经停下。      ☆、剑神一笑   何中意的脸好像已经如死人一般看不出任何脸色,他的人僵立着,仿佛在等待一个人来用剑刺死他。   有人在小声议论,也有人在纳闷攻势为什么在突然间停下。   但只有这十五人自己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刀都碰到了西门吹雪的剑锋,而西门吹雪却只用了一剑的时间。   刀与剑本就相辅相成,而这样的差距已与刀剑无关。   他们的阵势固然天下无双,只是阵中那人的剑却仿佛已经独步古今。   这一仗纵使未完,他们已输的彻底。   陆小凤不由得对花满楼叹道,“好阵法。”   西门吹雪突然接道,“的确是天下无双的好阵法。”   何中意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可惜!”   西门吹雪道,“不可惜。”   何中意铁青着脸,“为何不可惜?”   西门吹雪道,“因为我已试过,所以我知道了这并不是杀了沈见风的阵法,也杀不了杀了他的人。”   何中意怒极反笑,“你又如何得知!”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的嘴角却微微动了动。   突然,他笑了。   从没有人想过西门吹雪居然也会笑,而这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比用刀光划出的烟火还要引人瞩目。   “因为他不会败在这样的阵势之下。”   说完,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不远处,何中意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眼便见到了花满楼手里的剑。   他本是刀宗大家,刀剑相成相克,能练到他这样的地步,又如何认不出花满楼手里拿的正是昔日名动天下的惊鸿。   他不由得冷哼一声,对西门吹雪道,“鲁师侄之仇,我昆仑派来日必报!”   说完,他便大步踏过鲁大川的尸体,走了出去。   走过陆小凤和花满楼身边时,何中意却忽然停下脚步叹了句“可惜。”   陆小凤不由得问道,“可惜什么?”   何中意道,“可惜你们两个没有出手。”   陆小凤看着还躺在他们身后的鲁大川尸体,又看了看他,突然冷冷道,“不可惜。”   何中意道“为什么不可惜?”   陆小凤道,“我们两个未出手你们已败,我们两个若是出手,你现在岂不是要跟你师侄躺在一起。”   何中意的双眉猛的皱起,手中刀声颤颤。   陆小凤却置若罔闻,又道,“何掌门,请问贵派的弟子是不是有个叫钟林的年轻人?”   何中意虽然不知他何意,却道,“是又如何。”   “不知此时何在?”   何中意一愣,钟林虽是他门下弟子,但是向来资质平平,很少惹人瞩目,他不由得问道,“你找他何事?”   “上次喝酒,他欠了我不少赌钱,”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叹道,“何掌门原意为徒还债吗?”   何中意皱着眉,语带嘲讽,“他回门派了,你原意要,就去西北找他要吧!”   说完便要转身走人。   花满楼突然说话了,“何掌门要走?”   何中意冷冷道,“难道留下来陪你们喝花酒。”   “何掌门误会了,”花满楼道,“只是你们要走,为何不带上你们师侄的尸首?”   何中意听罢突然退后两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花满楼,“人言花满楼眼盲,莫非有假?”   花满楼摇头道,“世人皆知我瞎如蝙蝠,无需弄假,只是何掌门既非瞎又非假,为何还不比我这个瞎子,看不见你师侄的尸体?”   何中意眯起了眼睛看着花满楼,突然狠狠的道了声好,然后转身走向鲁大川,亲自抱起了他的尸体,大踏步走出了人群。   西门吹雪还站在原地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走过去,笑着对他拍掌道,“西门吹雪果然不愧是西门吹雪。”   这本是很多人对他说过的话,现在他却说的好像自己才是原创的一般。   “我要走了。”   陆小凤刚似乎是没有听懂,愣了一下,才问道,“你要离开京城?”   西门吹雪道,“是”   “去哪?”   “你不需要知道。”   陆小凤突然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又怕欠我的人情?”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但陆小凤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从人群中闪出了一人一剑,剑光虽冲着二人的方向,剑锋却直指西门吹雪。   这一剑来的并不算慢,力量也不弱,但对于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来说,实在是算不上太快。   至少还没有快过陆小凤的两根手指,西门吹雪还没有出手,那道直来的剑锋就已经被他的两根手指夹住。   剑的主人正对着陆小凤怒目而视,陆小凤“啪”的一声弹开剑,道,“你真应该谢谢我。”   拿剑的人冷哼,“谢你什么?”   陆小凤道,“当然是谢我夹住了你的剑,否则此刻你已经是个死人!”   那人却道,“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死人。”   陆小凤点头,“你当然不是死人,而我也没有想到,刚走了个何掌门,居然又来了个岳副掌门!”   这个拿剑的人,正是华山派的副掌门,掌门风镇天的师弟岳青松。   “你说错了,不是岳副掌门,”岳青松冷冷的看着陆小凤道,“是岳掌门!”   他话一出口,顿时满堂惊讶,但真正变了脸色的,却只有陆小凤和站在不远处的花满楼。   他们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然后,陆小凤的心突然沉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岳青松的目光从陆小凤的脸上慢慢的移到了西门吹雪的身上,“你应该问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还是闭着嘴,好像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如果一个人由副掌门变成了掌门,除非掌门死了,就是掌门主动让位,但是华山派的掌门风镇天,的确已经死了,而且尸体就出现在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   而风镇天已死的消息,是西门吹雪最先知道的,然后是陆小凤,然后是花满楼,前前后后不超过三个。   陆小凤当然没有怀疑花满楼,他甚至连怀疑的目光都没时间投到花满楼的身上,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如果还有一个人知道,并且告诉了岳青松,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凶手。   “西门吹雪,你杀我掌门师兄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天这一剑?”   西门吹雪看了一眼岳青松,淡淡道,“我并没有杀他,所以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剑。”   “呸!”   岳青松向地上啐了一口,继而怒道,“那我问你,我师兄是不是死在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道,“不确定。”   岳青松又问,“那尸体可出现过在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道,“出现过。”   岳青再问道,“万梅山庄可是你家?”   西门吹雪道,“是。”   岳青松终于冷冷一笑,大声道,“能在万梅山庄杀了我掌门师兄的,除了你西门吹雪,还能有谁?”   西门吹雪道,“能杀他的人很多,但是能用天外飞仙一招让他毙命的人却不多。”   伴着众多的抽气之声,岳青松大吃一惊道,“天外飞仙?”   西门吹雪不答,他已讲的很清楚。   岳青松不由得冷笑道,“西门吹雪,世人皆知天外飞仙乃叶孤城之式,而他早已死在你的剑下,如今,你却说我师兄在万梅山庄死于他手。”   他又呸了一声,“莫非你欺我华山派无人?”   西门吹雪突然道,“你见过叶孤城?”   岳青松一愣,道,“并未见过。”   西门吹雪道,“你没有见过他,自然也不会认得他用剑。”   岳青松道,“可你见过!”   西门吹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我为什么要用他的招式去杀人。”   岳青松已说不出话,却又怒道,“但他的的确确死在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已经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我没有杀他,也不知道他死在哪,但他的尸体的确出现过,如果你想报仇,可以随时再来。”   话音落,他的人和剑已经不在大堂。      ☆、分头行动   岳青松转头对陆小凤怒目而视,似乎还没忘记当年他和司空摘星在华山捣乱的事。   花满楼也记得这件事,他走过来对岳青松道,“岳掌门,请节哀。”   岳青松看着他,“如果你的师兄死在别人剑下,你如何节哀?”   花满楼答不出,“可是你若想报仇,至少不要找错了仇家。”   “找错了仇家?”岳青松又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冷道,“原来花公子原来也用剑,不知道花公子会不会天外飞仙?”   花满楼笑道,“剑用的不多,天外飞仙更是不会。”   岳青松哼道,“不会便好。”   花满楼道,“难道岳掌门已经相信了西门庄主的话?”   岳青松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却没有答。   他刚才虽然怒极攻心,但是西门吹雪说的话,他也不是完全不信,如果要问为什么,大概因为他从心里面也觉得,西门吹雪没有必要说谎。   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知道杀死他师兄的招数是不是天外飞仙,那个人一定是西门吹雪。   岳青松走了,只冷着脸留给陆小凤一张纸。   他说这张纸和风镇天的尸体一起出现,但没有见到送信的人。   花满楼压低声音对陆小凤道,“我们走不走?”   “走,这就走,马上就走!”陆小凤收起那张纸,狠狠的点了点头,“这儿简直就像个耍猴戏的场子。”   片刻之后,夹杂着胭脂味和血腥味的大堂已在两条街道外,路边一间小小的茶棚里,陆小凤喝了口茶,感慨道,“现在才五月而已,京城便已经四海云集,可我实在是搞不懂了!。”   他故意把话说到一半,半晌又问花满楼,“你为什么不问我搞不懂什么?”   花满楼笑道,“因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又何必问。”   陆小凤看着他,不说话。   花满楼只好如实道,“你在想是什么人盯上了西门吹雪,这件事又跟孙秀青的失踪,沈向英的死,还有司马家到底有没有关系。而且,既然岳青松已经知道了风镇天死了,那么少林武当还有峨眉的人是不是也同样知道了。”   花满楼说着说着,陆小凤却又突然换了个话题,“这样,如果我哪天老了,老的连话都懒得说的时候,我一定会成天赖在你家不走的。”   花满楼不解,“你既然连话都懒得说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一个瞎子和一个哑巴成天泡在一起,你不怕闷死?”   “不会,”陆小凤摆了摆手,“我这个人一向麻烦缠身,估计到老了还是要四处多管闲事,到时候我不想说的,完全可以让你可以替我去说,你就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发言人。”   说着说着,他越发洋洋自得,“到时候你只要当好我的发言人,我保证你吃的穿的过的跟我一样好!”   花满楼简直要被他不着四六的话气笑了,“你老到连话都懒得说还要四处去多管闲事,岂不是活该?而且,我为什么要放着堂堂的花家少爷不当去当你的发言人?”   他向来很少提及家世,此时也被气得忍不住提了出来。   忽然,他们两个不由得‘相视’而笑,都不禁为那太遥远的玩笑而感到开心。   陆小凤直到笑的被茶呛到才想起了刚才的那些麻烦事。   “你猜刚刚岳青松给我的纸上写了什么?”   花满楼道,“他那么激动,无非是凶手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西门吹雪的头上。”   “可是岳青松却把这张纸推到了我的头上,现在我的头都要大了!”   花满楼笑道,“你可以分给我一半,这样我的头看起来就跟你一样大了。”   陆小凤没有说话。   花满楼又道,“你去打听这件事,我去司马家,毕竟花家跟司马家是故交。”   说完,他们又沉默了半晌。   花满楼突然道,“你这样一脸感动的样子看着我,虽然我看不见,但是街上的人总能看见的。”   然后,他像是缓和气氛一般道,“而且,两个大男人总是这样对视着,成何体统。”   陆小凤不由得被这句“成何体统”逗笑了。   陆小凤已经走了,临走之前他们定好了晚上客栈见。   花满楼现在就站在客栈前,但现在还不是晚上,这家客栈也不是他们歇脚的那家。   京城里的客栈何止千万万,城西最大的这家风悦客栈向来生意热闹,这几天却被一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有钱人包了下来。   街上虽然人声鼎沸,客栈里却静的像一潭水。   尽管这样,花满楼还是能感觉到门口的两个司马家子弟正在看着自己,他很有礼貌的拱了拱手,“麻烦两位,不知道司马公子可在?”   那两个年轻人大概是看他年纪不算太大,穿着整洁却并不富贵,不禁有些不耐烦,其中一人还粗声粗气道,“你谁啊,找我们少爷干什么?”   花满楼还是好脾气道,“劳烦二位,就说故人花满楼来见。”   那两个人一愣,虽然他们久居西南,但花满楼的名子想不知道也难。   司马家虽然富甲一方,花家却富甲天下,他们身为司马家的子弟一向自视甚高,但想不到这位花家的七公子看起来竟然如此朴素。   他们仓促之间不知该不该信,犹豫之中,便从客栈内从楼上走下一人来。   那人穿了一身紫韚轻衣,金丝腰带,头戴青冠,边走还边笑道,“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花家七公子亲到,居然拒之门外,传扬出去,岂非成了我司马氏不能容人?”   司马紫琴笑着将人让进门内,茶就沏好端了上来,他们落座之后,偌大的客栈大堂里已经空无他人。   茶是上好的茶,碗也是上好的碗,怎么看都不像是客栈里的东西。   而故人久别见面,客套话就如同这茶一样总是少不了的,不过天底下的客套话说来说去总归是那几句。   司马紫琴笑着问道,“不知花伯父一向可好?”   花满楼很礼貌的回道,“一向还好。”   司马紫琴端起茶碗抿了抿茶盖,看着花满楼,“听说伯父月前中了毒,不知道是真是假?”   花满楼没料到他会提及此事,不禁一愣。   “的确,想不到司马公子也听说了。”   司马紫琴微微一笑,“别说是花伯父中了毒,便是花伯父少了根汗毛,只怕不知道的人也很少。”   花满楼笑道,“司马公子过誉,家父只是运气好,刚好遇到了秋神医,现下早已安然无恙。”   司马紫琴一愣,“你说的神医莫非是秋止水?”   “正是。”   司马紫琴不由得笑道,“秋止水常年四处游历,行踪难觅,花伯父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说完,他又看了看花满楼,“花公子此来为何?”   花满楼道,“前几日在春华楼遇到司马公子与令妹,又让司马姑娘动怒,其中诸多误会,未来得及说明,今日特来来一会故人,顺便向司马姑娘解释清楚。”   司马紫琴点了点头,却道,“可惜她此时不在客栈。”   “不知司马姑娘去了何处?”   司马紫琴唉声叹气道,“我这个妹妹啊,自小便性格倔强,不听从管教,对我这个哥哥更是任性惯了,自我们来了京城后便四处乱跑,这不,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花满楼道,“司马姑娘是个性情中人,的确难得。”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沈公子倒也是个性情中人,与司马姑娘倒也兴趣相投,也难怪司马姑娘对沈公子一往情深。”   司马紫琴突然打断他道,“花公子不必解释什么,那个沈向英虽然与司马家曾有婚约,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但可惜现在他人已死,玉儿这丫头这般固执又有何用!”   司马紫琴又突然道,“花公子,不知道关于九月的武林大会一事,可有打算?”   花满楼还是那副表情,一点也没因为被打断而显得恼怒,“此事家父并未作何打算。”   司马紫琴道,“花伯父可听说天子曾下一旨,许盟主者赐地封侯?”   花满楼点点头道,“此事天下皆知。”   “原来如此,”司马紫琴恍然大悟般道,“真是想不到,花伯父居然如此淡泊名利。”   花满楼却笑道,“司马公子错了。”   “哦?哪里错了?”   花满楼缓缓道,“司马公子岂会不知,各世家虽然人员众多,却只有花家所重非武,若是别的家父倒也会去一试,若是争这盟主之位,又何必让自家人白白送了性命。”   说完,又仿佛叹道,“而且,这赐地封侯,也未必就是件自由事。”   司马紫琴一愣,不由得哈哈大笑,“想不到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看事心胸透彻,倒显得我有些目光短浅了。”   “非也,”花满楼笑道,“只不过是我在家排行第七,你却是长兄,但凡这种情况的家里,兄长总是要多操一些心的。”   “是啊,”听话的人不由得将目光放到了门外。门外面正是帝都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片繁荣景象,“兄长总是要多操一些心的。”      ☆、紫玉成烟   夜已深。   陆小凤回到客栈的时候,花满楼正坐在客栈外面等他。   这家客栈的地方稍微有点偏僻,客人稀少,老板却又在外面的一片空地上支了几个棚子,放了几张桌椅,供客人们纳凉。   花满楼正坐着喝茶,陆小凤在对面一坐,看着他,“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了。”   花满楼微笑,“我也知道你一定饿了。”   不出片刻,店小二端上了几样热腾腾的菜和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还有一坛香气袭人的好酒。   陆小凤忍不住赞叹道,“花公子若不是因为家世太好,当我的蛔虫也一定不愁温饱!”   他看着花满楼拿起酒坛纳闷道,“你怎么不喝茶了?”   花满楼笑道,“你喝酒,我喝茶,哪有这样的朋友?”   陆小凤将手中的酒杯向前一碰,“叮”的一声脆响,然后大声道,“干!”   花满楼抬手附和,“干杯可以,豪饮不好。”   陆小凤摆了摆手夹菜道,“管他什么好不好,我只知道饿着肚子的滋味可不好!”   花满楼很纳闷,“为什么你每次去做点什么,总是能饿着肚子回来?”他又问,“你很穷?”   陆小凤停下筷子认真的想了想,“那倒算不上。”   他常常挥金如土,还偶尔花天酒地,如果他承认自己是个穷人,只怕会有很多人从天南地北特意跑来打他。   陆小凤叹气,“我只是忙的太专心了而已,而且我也不是常常饿肚子。”   只要能吃饭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饿着自己。   “我这一天简直要跑遍了整个京城,到处去找哪里有武当的人,哪里有峨眉的人,哪里还有少林的人。然后,找到了他们还要旁敲侧击的去问,比如空智大师近来有没有出门云游,宋真人是不是又在闭关,静虚师太有没有老实的呆在峨眉。”   他又古怪的笑了笑,“而且,我找到峨眉派的时候,那几个女弟子居然问我是不是打上了静虚师太的主意,要我离她们峨眉远点,还说跟西门吹雪混在一起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没办法,这些年你的名声实在太好了。”   陆小凤没有理花满楼,他用筷子敲着碗,“可是静虚师太的年龄已经可以去当我娘了!”   “有些女人只要保养的好一点,还是可以当你姐姐的。”   陆小凤连饭都不吃了,停下来看着花满楼。   花满楼很会转移话题,“那你有没有问问峨眉派的人,孙秀青的消息。”   “问了!”陆小凤立刻道,“他们说孙秀青已经失踪了有一段时间,而且最近连马秀雪也一起失踪了!”   “马秀雪?”花满楼惊讶道,“西门吹雪不是说他前几日还在百花山看见过马秀雪吗?”   “的确!”   “那为何?”   陆小凤摇头道,“我也不知。”   花满楼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今天去见司马紫琴,他说司马紫玉也不见了。”   陆小凤沉默。   花满楼又道,“也许昨夜之后,她根本没回城西的客栈。”   陆小凤突然道,“她应该回去的!”   因为他突然觉得,一个刚说完秘密的女人,是不会满世界乱跑的。   司马紫玉确实已经回去了,就在风悦客栈里。   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却还是夜里,她想抬起手摸一摸沉重的额头,却发现自己根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她只记得,见完陆小凤和花满楼之后,半路上被人袭击,然后便不省人事。   烛光昏暗,震惊之余,司马紫玉却依稀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正是司马紫琴。而床榻边的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正是他平日里从不离身的仆人唐四。   司马紫玉刚想开口质问那仆人,司马紫琴却好像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一般,悠悠的开了口。   “玉儿,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沈庄主来山庄做客,你还年幼,见到沈庄主既不拜见也不问好,却偏偏对沈庄主的那把剑好奇连连。”   他扭过头看着司马紫玉,司马紫玉也看着他。   “当时沈庄主还说你,这样年纪的小女孩便对剑如此感兴趣,实在难得,但是他也说,惊鸿碰不得。”   说着说着,司马紫琴好像已经沉浸在了很遥远的回忆里,“可是你不听,你偏偏趁着沈庄主一人的时候溜去找他。如果不是因为你年纪太小,沈庄主也不会如此大意,你也就不会有机会摸到放在桌上的那把剑。”   司马紫玉的一双手正放在光洁的薄被外面,灯光下依然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红色的疤痕,疤痕细而深,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   “你的好奇心还是是那么重,性子也是那么倔,想弄明白的事总是要知根知底。但是你错了,你不应该拿走那张纸的,我也没有杀沈向英”司马紫琴摇了摇头,“可你更错的,是生在了我们司马家。”   一行清泪,突然无声的顺着司马紫玉的脸颊流了下来。   良久,司马紫琴突然抬起手,手中是一个朱红色的药瓶,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是沉重。   “你!”司马紫玉募得睁大了双眼,除了这一字,竟是再也说不出来。她看着这个一起长大的亲哥哥,突然发现那眉眼间从来都不只有温柔,还有着难以抹去的决绝和狠心。   她动了动,点穴的手法的确是西川司马家的手法,点得并不太重,但是药已经灌了下去,顺着司马紫玉的喉咙流下,顺着司马紫玉的嘴角流下,她确实已经没有再翻盘的余地。   现在,屋中已无人。   司马紫玉的双眼已经闭上,从头到尾,她没有再说第二个字。但是体内此时乱冲的内力却让四肢百骸都在疼痛不已。但是只要片刻,她身上的穴道就会冲开。   这种武功来自于司马家的一本武学禁/书,她曾偷偷看过,只是这种做法却要比刚才灌下去的药后果严重很多。   但她已经顾不得,她虽然没有机会翻盘,有些事情却还有余地。   她的浑身已经开始僵硬,但是穴道正在慢慢的解开。   当司马紫玉忍着剧痛翻出客栈的窗户时,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任这人世间世事缜密,也总有百密一疏。   可是她刚刚逃走没多远,那个叫唐七的仆人已经跟了上来。   她又是苦笑,百密一疏,也抵不过有人心思万缕。   但这世上心思万缕的人,又岂止一个两个。   城西的夜此时已黑的透彻,陆小凤和花满楼正踏着月色向着风悦客栈奔来,他们突然觉得,应该再来看看的。   而这一看,就撞上了已经身疲力竭的司马紫玉。   司马紫玉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突然笑了。   吃了那种药的人,虽然不会死,却比死着也好不了多少。而刚刚那招逆冲经脉的做法虽然会打通周身经脉,人却必死无疑。以司马长风才会在那本禁/书上厉言朱批“凡我司马门下不得修习。”   她不禁想起刚刚司马紫琴最后说的话——“事成之后,我定当喂你解药,只是这事成要多久,为兄并不知道。”   可是她宁愿去死,也不想生不如死的活着。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死并不算最坏的结局。   司马紫玉很快倒了下去,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却因为药效的关系口舌已经变得僵硬,“沈,沈向英不,不是他杀——”就彻底断了气。   花满楼扶住了司马紫玉,却没能扶住她脸上的最后一抹笑意。   他还记得就在昨天,这个倔强的女子还为了一件事跪下来求过他们,而现在就已经魂归西去。   突然,空气中擦过了一丝冷意,一把带着寒光的飞镖破空而来,直奔向花满楼怀中的尸体。   它来得太快,也太出乎人意。可是陆小凤的手指却比飞镖破空的光影动的更快,比飞镖奔去的方向更加准确。   黑暗中的人影不由得赞赏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绝技。”   陆小凤看了看手中的暗器,叹道,“可惜纵然是天下无双的绝技,也救不活一具尸体。”   但司马紫玉死于全身经脉逆断,绝非他人能为。   陆小凤皱着眉,“她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黑暗中的人藏在阴影中,悠声道,“百密一疏,岂能再疏,不过现在看来,她的确已经死了。”   花满楼轻声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陆小凤冷笑,“你觉得他会回答你?”   那人却道,“不会回答的问题本不应该问。”   花满楼叹息,“可是不该死的人却已经死了。”   那人沉默片刻,突然道,“这世上有多少不应该活着的人也都活着。”   而且,大部分都还活的很好。   “你不问我是谁?”   陆小凤悠声道,“不会回答的问题本不应该问的。”   那人突然阴狠狠道,“不属于你的尸体也不应该抱着的。”说完,他突然离开了遮挡住脸的那一片阴影,直奔花满楼的方向而来。   他的速度很快,用出的招式也非常的凌厉,仿佛整个人的身体部位都是由刀锋组成的,每一把都带着罡风,每一把都锋利无比,就像一只犀利的螳螂。   可惜他失败了。   一击失败,他的人已不再纠缠,头也未回,却在一瞬间闪电般发出了三只飞镖,人仿佛也借着投掷的气力向后飘去。   这三只飞镖分别奔向陆小凤头胸腹三处大穴,只要中了一处,他的人只怕也要随着司马紫玉的后脚而去了。   飞镖当然没有打中,可是发出飞镖的人已经借着顺着一片连绵的屋檐飘忽而去。   陆小凤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暗器,“很显然他不想让我看见他的相貌,甚至不惜放弃抢走尸体。”   花满楼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因为他看不见那人的相貌,就像他此时也看不见那具尚还温热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有一个特别特别想问的问题终于忍不住了——这种不怎么空行的这种排版看着是不是很不舒服?   ☆、三具尸体   当他们把司马紫玉尚还没有僵硬的尸体带到风悦客栈时,陆小凤并没有忽略掉司马紫琴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惜。   但那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很快就变成了深沉的凝思。   司马家的弟子已经挤满了客栈的一楼,其中有些人落了泪,有些人还愤愤然要找出杀害司马紫玉的凶手。   气氛一时间显得很难舒缓,花满楼叹息着对司马紫琴道,“今日在下刚刚来过,想不到只一晚的时间司马小姐便遭遇不幸,司马兄还要节哀。”   司马紫琴看着司马紫玉的尸体,半晌才摇了摇头道,“她周身四十二处经脉具断,并非是不幸,而是自取其祸。”   他又顿了顿,“这乃是我司马家的禁术,看似增益,实则以命相抵押。”   陆小凤突然在一旁道,“可是她当时的样子并不像武功暴增,反而像中了什么全身僵硬的药一样。”   说完,他突然转头盯着司马紫琴的眼睛认真道,“司马公子,司马家有没有这种药啊?”   陆小凤说完,并没有错过大堂里几个司马弟子脸上精彩的表情,他笑了笑,转过头不再说话了。   司马紫琴的脸似乎有些僵硬,眼里的凝重突然多了几份森寒的冷意,他像是冷笑般看着陆小凤,“陆大侠难道是怀疑我自家的弟子?”   陆小凤听了,像吓到一样急忙道,“不不不,”他又摊了摊手,“我只是想说我没有这种药罢了。”   他还笑着指了指花满楼,“而且,我还知道他也没有。”   司马紫琴的脸微微缓和道,“花家与司马家一向交好,在下当然相信与花公子无关。”   继而,司马紫琴又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今日之事,劳烦二位了,我代替家父先行谢过谢过。只是家父不知能否承受这一变故,哎。”   司马紫琴这一声叹后,又是连连再叹,叹得陆小凤和花满楼不得不站起来告辞。   花满楼与司马紫琴寒暄再三,陆小凤的一只脚已经踏出客栈,却突然回头道,“对了,司马公子。”   司马紫琴眼中还有着些许因为悲伤而带出的泪光,眼睛却冷冷的看着他。   “不知道那日春华楼跟在你后面的亲随叫什么?”   司马紫琴眯着眼,“他叫唐四。”   “好名字,”陆小凤重复了一遍,又环视了一圈,“我怎么没看见他?”   司马紫琴低头拂了拂衣袖,淡淡道,“他最近染了风寒,我送他去了医馆,暂时见不了客。”   陆小凤点了点头,“司马公子真是好得很,对下人都如此体贴。”   说完,他迈出了另一只腿,快走几下,跟上了花满楼的脚步。   顺着城西宽阔的大道一路走到城中时,天已经快要破晓。   他们从黑夜里渐渐走向天明,从四处寂静的街巷走到渐渐人声鼎沸的闹市,直到成为了春华楼这天开门后的第一对食客。   京城东面的天际上空开始露出了鱼肚白,夹杂着淡淡的金红色光晕,就像早晨搭粥时一条条香煎小黄鱼身下诱人的油光。   陆小凤站在春华楼三楼露台的木栏旁,看着这座正在渐渐充满炊烟和生气的城市,一丝淡淡的笑意悄然爬上了他的脸孔。   他转过头,却发现花满楼脸上的表情与自己一模一样。   “你知不知道,每次当我发现一些很高兴很快乐的东西时,你总是比我先发现,而且好像已经发现了很久一样。”   花满楼微笑,“比如呢?”   陆小凤坐回了座位,同样微笑着举起了桌子上那碗热气腾腾的豆汁,却没有回答花满楼的问题。   比如这样喧嚣又美好的城市。   又比如每一个这样度过的清晨。   清晨正渐渐变的更加热闹起来,每一间店铺都在不断的迎来生客旧客。   春华楼开在京城正中心的一条热闹的人字形街道的中心汇集处,向来都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但不管一个地方有多么的热闹,吃完饭还是要走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前脚迈出了春华楼的门槛,就不得不齐齐的停住了脚步。   不仅仅是他们,街上所有人的脚步忽然都停住了。   片刻之后,人群就像受惊的鸭子一样开始四散奔走,一下子就让和谐的闹市变成了混乱的乱市。   三匹嘶鸣的骏马声正穿过清晨的惬意响彻在街道的上空,它们一路穿过慌乱的人群,从人字形街道的各面奔跑而来,最后,齐齐在三条街中心的空地处撩蹄止步。   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这三匹闯入闹市的马匹,惊叫声连连。   因为这三匹看起来绝对是上等骏马的背上,还驮着仰面朝天的三个人,好像特意露出了三条脖颈上不慎明显的伤口。   这三个人,每一个看起来都是很有名的名人。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此刻已经都是死人。   陆小凤脸上的表情也很呆滞,跟街上大部分人的表情都差不多,他转过脸,百思不得其解的对有些不明情况的花满楼道,“我昨天刚刚满京城的打探的三个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前面的大街上。”   这三具尸体,赫然就是少林寺的空智大师、武当派的宋真人,还有峨眉派的静虚师太。   花满楼惊讶道,“你确定?”   陆小凤苦笑,他曾经跟西门吹雪说过,这三个人加上华山派的风镇天,江湖上不知道不认识的人只怕很少。   现在这条街上和周边酒楼上的江湖客们,只怕也都认了出来。   但他自己却突然不知道认不认识他们了,因为这三具至少死了一个月的尸体,居然栩栩如生,就像刚刚死去不久一样。   “确定,不过…”   他刚刚说到一半,右面的街中突然又过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一人锦衣华带,气势不凡,却走的有些慌乱,正是大内的侍卫统领殷羡。   今天虽然不是他当值坐班,但是他一向喜欢在京城中四处走走。   他刚刚带着队走出紫禁城的大门,就听说不远处的春华楼除了大事,春华楼离跟皇宫只差一条街的□□楼只差两条街,此等重要地段,当然要重要对待。   殷羡刚一过来,就看到了站在春华楼门前的陆小凤和花满楼。   他皱了皱眉,挥挥手,示意手下的人过去包围了那三匹马,自己却走向了一旁。   陆小凤看着殷羡向他们走过来,抢先开口道,“为什么我看着你走过来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个杀了人要被抓包的犯通缉犯一样呢。”   殷羡这才缓和了表情,随即笑道,“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是看到花公子跟你在一起,我不得不及时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   陆小凤哈哈大笑,转头对花满楼拱手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要多谢花公子这一夜的不离不弃了。”   花满楼打掉了他抱在一起的双手,“陆大侠客气了。”   殷羡一副话未出口又忍了下去的样子,道,“你们昨夜去了哪里?”   陆小凤合掌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殷羡又看向花满楼,花满楼笑笑,不接话。   殷羡看着他们,“难道你们就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陆小凤摊手道,“这一条街上的人都可以作证,我跟他们一样毫不知情。”   殷羡刚想再说什么,突然从人群里走出一人,正大声道,“等等!”   岳青松走了出来,对正要把马匹牵走的侍卫们疾步而去。   侍卫们并不认识这位现在意义上的华山派掌门人,只当他是什么江湖人士扰乱公差,齐齐挥刀拦去。   但他们不认得,殷羡却认得,他挥了挥手,示意让此人通过,自己也跟了过去。   岳青松走向三具尸体,在每一具尸体前分别看了看,脸上的神色凝重非常。   半晌,他皱了皱眉。   殷羡忍不住问他,“你看出什么了?”   岳青松叹了口气,突然转头对不远处的陆小凤说道,“现在,我终于相信西门吹雪不是杀我师兄的凶手了。”   陆小凤花满楼闻言走了过来。   岳青松叹道,“因为我现在觉得,杀了这么多有名的人还这么炫耀出来,实在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把各大门派的前辈曝尸街头,已经不仅仅是炫耀,简直就是害怕没人追杀自己。   “而且,”他顿了顿,终于承认般道,“能练成西门吹雪那种剑法的人,绝对不可能这么无聊。”   陆小凤笑了笑,安慰他道,“不知道少林武当还有峨眉的人会不会这么想。”   殷羡看着他们,好像一头雾水道,“我刚刚看了他们脖子上的伤口,还以为能这样杀了他们三个的只有西门吹雪,既然你们说不是,那么你们知道凶手是谁?”   岳青松,陆小凤,还有花满楼三个人却齐刷刷的摇了摇头。   殷羡感到自己马上就要气急败坏了,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么麻烦你们让一让。”   岳青松疑惑道,“你要带他们走?”   殷羡无奈道,“虽然死的是江湖中人,但这里是京城,毕竟天子脚下,总不能让尸体就这么放着吧,我们收管了,到时候再等各个门派来认领。”   岳青松点了点头,然后一路叹着气走出了人群。   陆小凤和花满楼当然没有异议,只是关于那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他们却不能说。   如果他们如果说了,人们只会更加怀疑西门吹雪。   殷羡带着人马和三具尸体走了,花满楼直到他们走远才对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死了这么久尸体还这么新鲜?”   陆小凤大吃一惊的看着他,“我刚刚已想到这一点,难道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花满楼摇了摇头,“但是我刚刚摸了摸其中一个人的尸体,发现他们的体温都不太正常。”   陆小凤咧着嘴,“死人还有体温?”   花满楼点头道,“死人当然没有体温,但是冰冻过的尸体却有寒气。”   陆小凤皱着眉,不解道,“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花满楼道,“你离得太远,寒气也并不太强,而且从尸体的状况来看,保存的方法应该也不止冰冻而已。”   陆小凤叹道,“这么煞费苦心的保存三具尸体,实在是用心良苦。”   花满楼问他,“你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原委?”   陆小凤摇了摇头,“什么原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西门吹雪走不了了。”      ☆、三大门派   西门吹雪不见了。   自从昨天□□楼之后,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陆小凤和花满楼在京城里转了几个大圈,依然没有听到关于西门吹雪的任何消息。   路过一家糕饼店的时候,陆小凤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家店外屋檐下大大的金子招牌。   上面写着斗大的三个字:合芳斋。   里面的伙计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着,老板却早已经换成了一个胖胖的掌柜。   他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对花满楼道,“你一定想不到西门吹雪曾经是这家店的老板。”   花满楼闻到了空气中散发着的香甜的气息,感慨道,“不仅仅是我,只怕你也想不到。”   “的确想不到,”陆小凤叹道,“只可惜现在的西门吹雪绝对不会坐出这种事了。”   花满楼突然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追求,可是跟西门庄主一比,想要的又好像太多了。”   比如,他想闻到每一次春天花开时的芳香,又想听见每一次夜雨而至的雨声,还想感受到每一次日落前夕阳的温暖,也想他的朋友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平安快乐。   陆小凤笑,“是啊,西门吹雪可以看见整个世界,他却只肯关心自己的剑。花满楼什么也看不见,却连这个世界的一棵花花草草都要去管,真是太贪心了。”   花满楼道,“贪心的人一向都是很好找的。”   陆小凤点了点头,“只关心剑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满街乱跑呢。”   但是他们都知道,西门吹雪若是满街乱跑,一定会出很大的乱子。可是西门吹雪虽然没有满街跑,麻烦却找上了陆小凤和花满楼。   比如正在迎面而来的少林、峨眉,还有武当。   陆小凤皱了皱眉,傻子也能猜到,一定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事。   但三个门派一起找上门的麻烦,他还没有遇到过几次,花满楼就更不要说了。   近年来,江湖中已经形成了由七大派四大世家共存的局面。   各个武林世家之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和平有礼的,而门派之间的斗争,更像是一场摆在台面上的较量。   其中少林武当还有峨眉算是关系稍微比较和缓的,毕竟是很久以来的名门大派。   不过现在才是五月的下半旬,离九月的武林大会还有整整三个多月的时间,但全天下的武林人士却好像都在一夕之间来到了京城。   成为武林盟主,并且赐地封侯,就像是一颗仙果般理所当然会引得所有人竞相去摘。   在江湖里,打来打去,自己说的比唱的好听,总是一家之言。   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得到朝廷认证的一种名号,无外乎多了一层用兵器永远杀不出来的勋章。   陆小凤突然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花满楼却接道,“谁不是这样?”   并不为过。   他们有些为了功,有些是为了名,陆小凤和花满楼是为了朋友。   但是朋友的利,岂非也是一种利。   陆小凤笑,“我只是很惊讶,连一向与世无争的少林也来了这么多人。”   花满楼突然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陆小凤一愣,随即拍掌笑道,“谁不是这样!”   一个道士摸样的人见他允自大笑,不由得快走一步怒道,“陆小凤,西门吹雪在哪里!?”   这人正是武当派的代掌门石鹰。   陆小凤挠了挠鼻子,“我又不是你们武当派的掌门,你问我,我去问谁?”   石鹰刚要说话,一个和尚走出来合掌道,“二位施主,我少林与另外两处贵派实是找西门庄主有事,还烦劳陆施主和花施主告知。”   花满楼还了一礼,淡淡道,“在下实在不知。”   陆小凤单手还礼,还微微弯了弯腰,“少林派空子辈三位高僧已久不出寺,想不到空愚大师居然身在京城,而且还问我要西门吹雪的下落!”   他又故作惊讶道,“我虽然也在找他,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大师你找他能有什么事?”   空愚还未说话,突然冲出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女子,她看起来不算太老,却生的一脸刻薄相。   “今日清晨春华楼,少林寺空智大师,武当派宋真人,还有我们峨眉派的静虚师太,皆被暴尸街头,你难道不知!”   陆小凤道,“独孤燕独孤掌门,我不仅仅知道,而且我当时就在现场。”   那女子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包庇西门吹雪那个凶手?”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凶手?”   独孤燕听罢,冷笑一声,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然后,空愚和石鹰也分别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他们三个人一起走上前来,似乎是想将这张纸拿给陆小凤看。   陆小凤却一点都不想看,因为他怀里此时也有一张华山派岳青松拿给他的纸,跟他们三个手里拿的一样皱巴巴,而且内容估计也是一样的。   他叹了口气,接过来假装看了看,又还给了他们,然后转身拉着花满楼便走。   石鹰抢在他之前,怒气冲冲道,“你想走?”   陆小凤看着他,不耐烦道,“那纸上写的是西门吹雪,又不是陆小凤,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这时,独孤燕突然厉声叫道,“花满楼,你还记得石秀云吗!”   听到这个名字,花满楼突然一愣,然后转过了身。   他郑重的点点头,那双并没有焦点的双眼却仿佛看向了独孤燕,“当然记得。”   独孤燕冷冷道,“那你知不知道,静虚师太乃是石秀云的亲表姑!”   花满楼摇了摇头,“这我却不知。”   独孤燕看着他,“现在你已经知道?”   他又点点头,“是。”   独孤燕突然露出了成竹在胸般的表情,“你已经知道,难道你还要维护西门吹雪那个凶手?”   花满楼沉默了片刻,道,“不是。”   独孤燕笑了。   花满楼又道,“我跟西门庄主并不是很熟,所以并没有维护不维护之说。但独孤掌门说他是凶手,我却也无法认同。”   独孤燕脸上的笑又凝结了。   一旁的石鹰看着她,就好像在看着一个笑话。   她突然转身狠狠的跺了跺脚,叱道,“真是可惜了我那有眼无珠的师妹!居然会喜欢你这么一个包庇罪犯的凶手。”   花满楼脸上微微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口中却道,“独孤掌门,令师妹的事情的确很让人难过,但是请恕在下之言,令师妹却不像阁下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独孤燕瞪着他,“你居然说我不分青红皂白?”   “如果独孤掌门你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花满楼绝不再说一二。但是若只凭一张纸和几具尸体,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独孤燕冷冷的看着他,“好一个无可奉告!”   说完,她突然拔出了剑,向花满楼刺了过来。   这是一招算得上异常精巧敏捷的鹤穿梭,但却是一把不可能刺到花满楼的剑。   花满楼摇了摇头,并不是为了这把剑,而是因为这把剑已经到了陆小凤的手里。   陆小凤的两根手指却轻轻一弹,就弹开了这把轻薄的长剑。   他还用非常鄙夷的眼光看着剑的主人,“当年独孤一鹤的一招鹤穿梭绝技天下,想不到到了他的晚辈手里,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独孤燕本来就略显刻薄的脸此时已经开始发紫,表情又是愤怒又是难堪,剑放在手里收也不是,拿也不是。   可陆小凤好像还嫌她的脸色不够难看。   “而且,令师妹怎么能算是有眼无珠,她跟贵派的独孤一叶比起来简直是好了太多!”   独孤燕的脸突然彻底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江湖中人都知道,峨眉的独孤燕与堂兄独孤一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独孤一叶却生性残暴,以至于过早而亡。   一旁的石鹰正一脸幸灾乐祸,只有少林的空愚再次双掌合十站出来道,“陆施主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实在是有失风度。”   陆小凤淡淡一笑,“独孤掌门若算得上弱女子,石掌门岂非快要行将就木?”   石鹰突然不笑了,他的脸色已和独孤燕的脸色差不多。   他现在很想一声令下,让所有的弟子全部一拥而上,用他们的剑把陆小凤刺成一个马蜂窝。   但是他忍住了。   作为一个名门大派的代掌门,难免也有些过人之处。   忍得下嘲讽,耐得住谩骂,怎么也算其中一个。   他用剑指着陆小凤和花满楼道,“看来,你们是打定主意不肯说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齐齐叹了一口气,非常无奈的异口同声道,“我们真的不知道。”      ☆、再入皇城      他们真的不知道。   他们也同样在找。   想找西门吹雪的人一般都见不到,而能见到他的,又都是绝对不想看见他的人。   这个定论,适用于所有的男人女人。   比如曾经的独臂神龙海奇阔,或者点苍剑客谢坚的妻子柳青青。   现在满世界都在找西门吹雪,而这俩个人却都是连看见都不想看见他。   自从西门吹雪说要参加武林大会之后,几乎全天下所有人都把他当做了最强有力的对手。   但他们的对手都不想在台面上去跟他比试,而是都想着在背地里偷偷把他干掉。   或个人,或三五人,或成群结伙。   可陆小凤和花满楼知道,西门吹雪会去参加一个什么赐地封侯的比试,不过是因为一个已死剑客的剑招而已。   但西门吹雪也并不是视金钱如粪土,只是一个人已经练成了那样的剑法,富贵荣华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这半个月来,只要西门吹雪不出现,就没有人能见到他。   陆小凤也不能了。   或许,他从前还可以。   不过石鹰不信,独孤燕也不信,就连四大皆空的出家人空愚高僧也不太信。   所以他们不肯走。   他们一定要陆小凤好花满楼说出西门吹雪的下落。   半晌,陆小凤突然大声道,“既然你们都不肯走,那我也不走了!”   说完,他就坐了下来。   暮春的京城并不太热,身下的石板也不太凉,舒舒服服的,坐着刚刚好。   而陆小凤已经坐下了,花满楼又怎么会站着?   于是,他们两个人就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坐在了挤满江湖子弟的街道上。   石鹰狠狠的瞪着他,独孤燕还气的直跺脚,但都无济于事,空愚大师苦着脸看着他,好像也拿他没有办法。   陆小凤和花满楼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决心不再理他们,只是不时的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很多在场的人无一不是各门各派的高手,听声辩位的根基功夫总不会太差,但这么近的距离,却没有一个人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如果是唇语,花满楼根本看不到。   如果出了声,怎么又会一点也听不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渐渐到了走到了众人的正上方,即使天气不热,这样长时间的站在日头下面,也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突然,陆小凤自己一个人站了起来,自己走出了人群。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有人看着陆小凤,也有人看着花满楼。   他们后面就是西门吹雪曾经呆过的那家糕饼店——合芳斋,而陆小凤要去的,也正是这个地方。   只见他进了店,又出了店,出来的时候,双手还拿着两个纸包,端着两碗茶。   他又走回人群之中,一屁股坐回了花满楼身边。   纸包没有散开,茶也没有撒出一滴。   众人看着他把纸包打开一个,递给了花满楼,又把手里的一个茶碗放在了花满楼的面前。   然后,他们俩个就旁若无人的坐在地上吃起了桂花糕,喝起了龙井茶。   而且,一边吃,还一边继续交头接耳。   那样子,就好像此刻这条铺满了青石板的大街是春华楼的豪华隔间,他们则是一扇由人为组成的很好的隔声屏风。   独孤燕最先受不了了,女人的忍耐力总是照男人们差一些的。   她跺了跺脚,长剑猛得击在地上,做了一个撤的手势,转身带着一群女弟子气呼呼的走了。   石鹰眯着眼睛看了看被独孤燕击的碎裂的青石板砖,片刻后也转身走了。   少林们的弟子倒是很有耐性,因为站在街上等人,怎么也比打坐入定来的轻松。   但是武当和峨眉的人都走了,空愚左看了看右看了看,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继续自己站在前面,于是也双掌合十,默默离开了。   人都走净之后,陆小凤站起来拍了拍手,却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你没坐够?”   花满楼还坐在地上,笑着道。   陆小凤也笑了,然后他伸出手,将花满楼从地上拉了起来。   花满楼就在同一时间很默契的抬起手,任由他把自己拉了起来。   这一伸一抬的默契,并没有用言语沟通过,仿佛一个人伸出手的瞬间,另一个人便已经知道了他的用意。   陆小凤道,“好像是有点没有坐够。”   “想不到你喜欢这里。”   “错!”陆小凤摇了摇头,“我不是喜欢,只是我来过京城很多次,但跟别人坐在街道中央盘着腿吃东西喝茶却是头一回。”   花满楼微笑,“会这么做的人的确很少。”   陆小凤也同样微笑,“花公子过奖。。”   花满楼道,“是陆公子的茶水太好。”   陆小凤道,“不是陆公子的茶水,是西门公子的茶水。”   花满楼纳闷了,“他不是早已不在这里?”   陆小凤又道,“他是不在了,可是我刚刚发现店里除了老板之外,里面的伙计却还都是他以前的伙计。”   花满楼明白了,“所以你觉得他们应该知道西门吹雪的行踪?”   陆小凤却摇摇头,“他们都说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去另一个地方试试。”   “去哪里?”   “皇宫里。”   皇宫里当然没有西门吹雪。   但是皇宫里有太监。   小安子就是陆小凤要找的那个小太监。   他们第一次知道西门吹雪的下落,就是从这个小太监嘴里得到的。   他们当时并没有问小安子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们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看起来越微不足道的人,知道的东西可能就越多。   陆小凤曾经遇到过一个武功和心智都非常厉害的人,那个人管这种微不足道的人叫做“隐形的人。”   但小安子明显只是个很纯粹的小太监,他的身份绝不会比他每个礼拜洗澡的次数更多。   当陆小凤跟花满楼再次来到太监窝的时候,这片皇城根下的小天地还是像以前一样充满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嗅觉和视觉,只有小安子不在这里。   一个太监虽然不会很忙,但也不会特别闲。   闲的往往都是主子们。   这时,坐在陆小凤对面的花满楼突然说了一句话。   “你在害怕。”   陆小凤看了看他们所在这家小茶馆的天花板,点头很真诚的说道,“我没有一次来这里不害怕的。”   说完,他又抻着脖子看了看门外,   小安子说过,只要有机会,他总是会来这个太监窝的“九州茶馆”喝杯茶。   虽然“九州”这两个字听起来十分大气上档次,但是从外面看起来,它不仅小,还是用一片片破木板搭成的。   陆小凤不禁纳闷,不知道成天高坐龙椅的皇帝知不知道自己的紫禁城里还有这么一个“九州”在摇摇欲坠。   花满楼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在怕小安子昨天晚上没有洗澡。”   陆小凤看着他,“我的确很怕。”   然后,他又苦笑着道,“可是现在我宁愿他快一点来,就算他一个月没洗澡也没关系。”   花满楼没有问为什么,因为至少有十多个太监正在叽叽喳喳的走了过来。   一个三十天不洗澡的太监,和一群七天不洗澡的太监,哪个更好一点?   陆小凤费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站了起来,他几乎立刻就要走了,他觉得自己现在若是去参加赛跑,哪怕西门吹雪和司空摘星都参加,他也一定能轻松的拿个第一名。   但是,他又费了很大的力气坐了回去。   他看着桌子前抱成一团扭扭捏捏的十多个人人,突然觉得胃里不太舒服。   花满楼很体贴的开了口,“请问,你们知道一个叫小安子的人吗?”   他刚说完,这十多个人却突然都不动了,也不再叽叽喳喳抱成一团,更不再扭扭捏捏。   好像在一瞬间,他们都变回了一个个很正常的男人。   甚至,他们还像一群大老爷们一样互相打着招呼走了出去。   花满楼和陆小凤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像变成了一对聋哑人。   两个茶碗突然在这时放在了他们的桌上,一个人突然在这时坐到了他们的中间。   这个人竟然是小茶馆的老板。   陆小凤没有说话,花满楼也没有。   他们在等,他们都知道,这个人一定有话要说。   “小安子死了。”      ☆、火烧禁宫      “死了?”   陆小凤虽然惊讶的问出口,但刚刚那群太监们的反应早已让他确信无疑。   只是,他实在不愿意相信。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若是知道的太多,命总是不长的。”   花满楼突然道,“所以有时候我总是替你担心。”   陆小凤充满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他听得出花满楼并没有在开玩笑,而且是非常诚恳的语气。   茶老板看着他们,脸上突然露出一副感伤的样子。   陆小凤问他,“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茶老板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陆小凤纳闷,“那你知道什么?”   茶老板犹豫了片刻,“他的确已经死了。”   他顿了片刻,又道,“我在皇城根下混了这么久,在宫中也有些朋友,自从前几天你们来过之后,便听说庆安宫李总管的贴身太监出事死了。”   陆小凤道,“什么事你也不知道?”   茶老板想了想,“好像有人说是偷了献供给太后老佛爷的九曲玉如意。”   陆小凤陷入了沉思,花满楼却突然叹了口气道,“像他那样的一个小公公,不可能有胆子去偷贡品的。”   “他的确不敢,他的胆子一向很小,”茶老板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过太监一般都是很寂寞的,也就是在这里见到生人的时候,难免嘴皮子碎了些。”   花满楼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   茶老板道,“所以我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陆小凤突然道,“你怎么对他的事情知道的那么多?”   茶老板不说话了。   等过了半晌,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些迷惘的神色,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只好告辞。   直到走出那一片西北角之后,花满楼才道,“你是不是在后悔?”   陆小凤道,“后悔什么?”   “后悔当时没有让小安子多抱你几下。”   陆小凤瞪着他,不说话。   花满楼突然换了语气,“不过,你应该能想得到,太监的生活一般都是很无趣的。”   陆小凤也不管花满楼看见看不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太监们不仅仅无趣,还很寂寞,更悲哀的是,他们连排解寂寞的能力也没有。   “所以,”花满楼又道,“茶馆的老板也许跟小安子的关系匪浅。”   陆小凤又点了点头,看向花满楼的目光里突然多了一分赞叹和佩服。   他刚想张嘴,却发现不远处的某一方突然冒起了浓烟,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如同夕阳般绚丽冲天的火光。   紫禁城的城墙厚约三丈,高十来丈。   能窜出十来丈城墙的火苗,必定不是小火。   花满楼突然肯定道,“是不是哪里着火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虽然我现在很想停下来夸你两句,可是我觉得还是过去看看比较好!”   着火的地方是一处偏殿。   准确来讲,是一座放置死人的高大宫殿。   一般太监和宫女们的尸体是没有资格放在这里的,能够放在这里的,通常都是王公贵族。   宫里哪个贵妃格格,或者什么侯爷大臣,突然暴毙了,尸体来不及处理的,就先放在这一处大殿里晾着,既不招了晦气,又不至于有失体面。   陆小凤和花满楼赶到的时候,比大内侍卫们快了太多。   但是这么大的宫殿,这么大的火势,正在救火的人却只有几个。   既然是放置死人的地方,自然不会有太多活人看着。   陆小凤刚想上前去细看,一队人马正在奔跑来过来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这时,他们才想起此地是天子脚下,更是万人莫近的皇城。   站在一座着了火的宫殿前,难免有些不必要嫌疑。   不过他们恰好有一块牌子,一块随便谁上来盘查都会恭恭敬敬退回去的牌子。   可是他们却偏偏选择了上墙。   不论是陆小凤还是花满楼,都懒得去跟侍卫们解释,所以上墙是最简单的方法。   可是紫禁城的城墙那么高,就跟太和殿的屋脊一样不可能一掠而上。   所幸陆小凤的身上还带着个刀片,薄如蝉翼却小如汤匙的刀片。   但是刀片只有一把,人却有俩。   陆小凤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将刀片递到了他的手中。   花满楼微微点了点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拿着那把小小的刀片,忽然间窜起身,一掠数丈,人借刀力,掠上了城墙。   然后他突然甩手,将手里的刀片向陆小凤猛地掷了出去。   陆小凤并没有被迎面而来的刀片伤到,他的两根手指已经夹住了刀锋,随即,他的人也已经窜出,也是一掠数丈,人借刀力。   就在他借过力的一瞬间,刀片又到了花满楼的手中。   然后,他们就这么一借一换,就好像在玩马戏团抛彩球的杂耍。   陆小凤的借力点很巧,起落之间仿佛集合了很多种轻功,最后却又是一个细胸巧翻云,轻飘飘的落在了城墙之上。   花满楼的身形很稳,起落之间也很规范,但如果是一般人用这么规范的轻功怕紫禁城墙,只怕是上到一半的时候就要滑落下去。   但陆小凤刚刚站稳的时候,花满楼也已站稳,并且问他,“你的身上带着把刀片,难道是随时为了爬墙?”   陆小凤笑了笑,“因为有时候这个东西实在是太有用了。”   他刚想感慨几句,却从四面八方的城垛子上飞来了好几个人。   这几人仿佛像专为了找他们而来一样,几个在几个起落之后齐齐的站在了他们面前。   殷羡,魏子云,丁敖,还有屠方。   大内的四大高手竟突然都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陆小凤看着他们四人,又扭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冲天的火光,无可奈何道,“火不是我放的。”   丁敖冷笑道,“火既然不是你放的,那么是花公子放的?”   他转脸看向花满楼,花满楼笑了笑,刚想说话,殷羡突然站出来道,“火既然不是陆大侠放的,那么也一定不是花公子放的。”   他说完看花满楼,“花公子,我说的是也不是?”   花满楼笑道,“是。”   陆小凤看着殷羡道,“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难道紫禁城里天天着火?”   殷羡道,“紫禁城里虽然不天天着火,但毕竟住着人,只要有人的地方,有时候总是会难免着火的。”   他突然又叹了口气,道,“可惜那三具尸体也放在这里。”   陆小凤一听大叫道,“他们怎么会放在这里?”   殷羡道,“虽然他们不是王公贵族,却毕竟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辈,所以我的私心作祟,先叫人抬到了这里”   他又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我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他们。”   陆小凤古怪看着他们,“你们四位大忙人既不去救火也不想着应付各个门派,更不去看着皇上,为什么却来城墙上散步?”   “因为我们知道有人喜欢在这上面散步,”   一个人目光如鹰,鼻子好像也像鹰钩一样,正是屠方。   陆小凤故意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屠方冷冷道,“喜欢在别人家墙头上散步的,自然是贼。”   “哦,”陆小凤拉长了声音,“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抓贼?”   丁敖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这个贼就是你们!”   花满楼突然道,“我不仅仅是杀人凶手,还是帮凶,现在居然又变成了偷东西的贼。”   一向爽朗的魏子云此时也沉着脸,“所以你现在离他远一点还来得及!”   花满楼笑了笑,“算了,这个人身上好像是带着胶的,不管是谁只要碰到他就别想跑了。”   陆小凤挑着眉,看着殷羡四人,“所以,你们现在是要抓我去菜市口斩首吗?”   他说的很大声,也很凛然。   殷羡,魏子云,丁敖,屠方却突然一齐笑了。   前面两个人大笑,后面两个人笑的就像是看热闹的狐狸。   魏子云上前拍着陆小凤的胳膊,他好像已经有些直不起腰了,“不是我们要抓你,是别人要找你。”   花满楼突然也笑了起来。   陆小凤苦着脸道,“谁要找我?”   魏子云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耗子的猫,“你在别人家的房子上散步,要找你的自然是房子的主人。”   紫禁城若是一座大房子,房子的主人岂非就是皇上?      ☆、长存浩气   皇上并不想抓陆小凤,也不想抓花满楼,只不过是想请他们喝杯酒。   陆小凤看着满桌的琼浆玉液,终于忍不住道,“皇上。”   皇帝给正在亲自给他和花满楼倒上酒,然后坐下来微笑的看着陆小凤。   “如果下次皇上要找我们,千万不要再让那四个人去了!”   “为何?”   陆小凤大声道,“因为他们无趣的太无趣,有趣的又实在太有趣了!”   皇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四位卿家虽然精明能干,但成日在宫中与朕相伴,见了你们这样的人,自然会想开个玩笑的。”   陆小凤只好喝酒,花满楼也跟着喝酒。   皇帝看着他们,笑道,“其实朕并无他事,你们不日即将远行,朕既不能像江湖人一样到城外去送你们,也不能跟着你们一起上路,只有借此作别。”   他的语气很失落,说的也很诚恳。   身为帝王,权利最大,拘束却是天底下最多的一个。   “不知道,你们何时上路?”   陆小凤想了想,“陛下看何时好?”   皇帝道,“越快越好!”   陆小凤很惊讶,“这么急?”   皇帝面露难色,叹气道,“不是朕着急,是皇叔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只好说他们尽快,可皇帝好像还是很担心的样子。   陆小凤安慰道,“我们一定尽力!”   “皇上放心放心”花满楼也笑道,“他这个人答应朋友的事情一向都要办到的,如果没办到,那一定。”   花满楼还没说完,皇帝已经抢问道,“一定怎么样?”   “一定是我快要死了” 陆小凤接道。   皇帝看着他们,突然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道,“谢谢你们!”   然后他举杯,一饮而尽。   陆小凤和花满楼也举起了杯,也是一饮而尽。   他们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年轻人如果不当皇帝,而是去当个江湖人,一定会是个非常非常好的酒友。   酒友当然是朋友,更是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唱歌的朋友。   既然是践行,他们喝的都不少。   陆小凤又唱起了歌,在紫禁城里用他那破锣一样的嗓子唱起了歌。   唱的还是那一首“誓要去,入刀山。”   他唱到最后的时候,花满楼不禁也轻声跟着和了起来。   周围的宫娥太监们却有的皱着眉,有的瞪着眼,似乎是觉得陆小凤唱的实在是有辱上听。   不过皇帝不仅没有皱眉,当他们唱完之后,竟然还跟着念道,“毋忘情义,长存浩气,日后再相知未晚!”   念过之后,皇帝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朕实在也想像你们一样,实在也想…”   最后,他们都醉了。   两个江湖闻名的侠客,一个世人皆知的九五至尊。   殷羡几次进来,却都又退了出去。   他们出宫时,又到了京城的傍晚。   夕阳正西下,就像一滩从无数人胸中溅出的鲜血一样,洒满了京城的天际。   而妄动战火,生灵涂炭,岂不是要流更多的血。   所以他们决定上路。   人生岂不就是一次次不断的上路。   花满楼问,“西门吹雪呢。”   陆小凤答他,“西门吹雪不会有事,谁又能找得到他?”   谁看似有着很多的事,最后却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而已?   但在这之前,他们只想回到客栈里好好的睡一觉,或者就借着这样的醉意,再喝上一顿,然后互相对叨咕说一晚上。   说什么也不重要,因为什么都不能排解他们此时心中的怅然。   在街上却偶然间碰到了司马家的人,得知司马紫玉的尸体居然就葬在了京城城郊,于是他们又决定临行前去看一看,做一个最后的道别。   因为活在这个江湖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是别人来看自己。   月色正好   走过城郊的一片树林,在一片月光稀疏的林间,司马紫玉就葬在这里。   这不是一个很好找的地方,但很适合人长眠。   在街上的时候,司马紫琴说,‘她既然不想回家,我只能随着她的意。’   末了,他还叹着气,“那丫头从小到大,任性惯了。”   说完,不知道是不是怕陆小凤看到他眼里微弱的泪光,还是怕花满楼感觉到他微恸的心情,就匆匆走了。   但他们还是找到了。   陆小凤的眼睛正看着花满楼的手。   花满楼的手中此刻有剑,剑还是他特意回到客栈拿来的。   本来是要还给峨眉派的掌门,可是他忽然也觉得不重要了。   惊鸿正在月光下泛着流光,微微铮鸣。   他拿了片刻,突然间猛地扬起了手,将剑带着剑鞘插入了碑前的土地中,只露出半截剑柄。   陆小凤半蹲了下去,指尖用力,将那半截剑柄按进了泥土里,拨了点土拍好,抬头看着石碑。   碑是新立的,在一片青山绿水间,映着夜的深沉,映着一个为了爱而死去的姑娘。   可是她爱的人并不爱她。   可是他爱的人,也不爱他。   而最后那个被爱的女人,心中是不是还惦记着一个眼里只有剑的人?   陆小凤突然有些迷惘,他不由得抬头看月。   明月如盘,让他一瞬间想起了很多的人,也想起了很多的事。   他突然间回过神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身边的花满楼。   四下里溪水正在纵流,水声如环佩。   他突然道,“你有没有去过西北?”   “很少。”   “那你的确应该再去一次。”   “为什么?”   “因为没有我。”   陆小凤指着自己的鼻子,突然很高兴的哈哈大笑道。   可是西北的月色,是不是更加荒凉? 作者有话要说:  《凤客京华》终于完事了,好多线索想哪写哪...所以现在头疼   ☆、风摧边关   无论什么时候看,西北都像是一片只有风和沙的土地,也是一片没有颜色的海市蜃楼。   一望无际,辽阔却又苍凉。   福禄镇是关内的一个小镇,地方虽然不大,却是关外通往关内去的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   而离此不远的玉门关,正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关要冲。   福禄镇虽小,酒馆和客栈却是不少,从关外过来的商人们总会选择在这里停一停,歇歇脚。   第一大客栈就是福禄镇上最大的客栈,客栈三层,地方还算宽敞,却只有一个老板和一个伙计,没有老板娘。   没有老板娘的客栈总是比较清静的,但是这样一家又宽敞又清静的客栈,难免要多花些银子。   不过,有钱人总是很多的。   这天正午,店里就来了两位看起来非常有钱的客人。   两匹嘶鸣的骏马是从铺满黄土的小路奔驰过来的,刚好停在了客栈的门前。   下马的两个人个子高高,头戴斗笠,进店后要了客栈最好的两间上房和一桌菜,就开始坐在大堂里等。   菜上来之后,那个一身青衣的年轻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风尘仆仆的脸,还有那两撇看起来跟眉毛一样挺拔的小胡子。   他笑着将两只酒杯分别倒满,将其中一杯放在了另一个黄衣人的面前。   黄衣人闻声也摘了斗笠,斗笠下是一张同样风尘仆仆却面带笑容的干净脸庞。   菜并不算很好,酒却很是不错,还是从西域特产的葡萄酒。   黄衣人突然笑道,“这酒不错。”   青衣人却笑的颇为自得,“这里常年商客来往,什么没有,尤其是这葡萄美酒,每次闻上一闻,我就要醉了。”   他说完举起杯,大声道,“干!”   他们喝了半晌,青衣人突然叫过了老板,打听的事却出乎他的预料。   “老板,这里离玉关多远?”   那老板也未当大事,只答道,“不远,出了镇再走上几个时辰就是。”   说完,他突然又看了看他们二人拴在门外的两匹马。   “二位客官骑的这两匹马倒是真好,也就是个把时辰的事,”老板又顿了顿,“可是二位爷起来既不像官家人也不像士兵,去那干什么?”   青衣人大笑,“那我们像什么?”   老板摇了摇头,“不知道。”   黄衣人突然微笑道,“怎么不知道?”   老板又细细打量了他们一番,“不好说。”   青衣人随即大笑,“不好说便不说!”   老板犹豫了片刻,又道,“那二位的客房可还要不要?”   青衣人点头,“当然要。”   那老板纳闷道,“你们既然要去军营,晚上还要回来?”   青衣人突然扭头看着老板,老板一愣,随即觉得这位爷看起来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吓人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老板是个很老实的老板,老板道,“哪句?”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老板是个很聪明的老板,老板又道,“爷您吃着哪,还要点什么吗?”   没等青衣人说话,黄衣人突然忍笑道,“不用了。”   “好嘞您!”   老板已经跑了,跑的很远很远。   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饭也已经吃完,吃的很饱很饱。   他们长途跋涉了月余,终于在这个月末抵达了风尘滚滚的西北之地。   可是他们路过平西王府的所在的兰州府时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奔向了河西最北这一带。   因为这里是玉门关。   西北之兵,半在玉门。   他们已经离开了客栈,牵着马走向了一望无际的沙漠。   马虽然是好马,但终究不是骆驼,当看见远方玉门关高高的城墙时,马已累的不像样子,但骑马的两个人却还是精神充沛。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现在是六月末,河西的太阳稍不留神就能晒掉一层皮,可是守城的将士们还是站的笔直笔直。   但每一个看守在这里的人,难免都会思念北国姹紫嫣红的春天。   可是春风尚且不过玉门,而玉门关外,又会是何等的寂寞荒凉?   陆小凤和花满楼也不知道,因为他们并不打算到关外去。   可是他们要进城。   玉门关作为历代边塞要冲,城墙竟比紫禁城的城墙还要高上几尺。   但可惜今天来到这里的并不是两个普通的士兵,而是两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   更何况紫禁城的城墙,他们也不是没有爬过。   现在他们已经爬了上去。   关上的戒备森严的很,五步一人,十步一哨,百步一岗。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但他们所有的动作并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们的步子就像猫一样轻,轻轻的掠过了城墙,又轻轻的掠过了高高的屋脊,最后躲过了巡逻的士兵,来到了镇守在玉关的李将军屋中。   屋中没有人,但住在这的将军姓李,是当年平西王手下最为得力的将领。   李阔戎马一生,战功赫赫,虽然不是什么江湖人,却比大多数的江湖人都要有名。   像这么重要的地方,当然要派来最出色的干将。   可是在厉害的朝廷将军,也防不了两个来去如风的江湖人。   他们进了来,片刻出了去,而这上上下下数万人马的城中,竟无一人知道。   玉门关外的十几里,是一片枯林古道,两匹马正安安静静的拴在一棵毫无绿意的小树旁。   树旁是一条沿着沙丘古道蜿蜿蜒蜒伸向远处的小河。   夏季的河水干枯,看起来更像是一条曲折的深沟,但对于两匹马来说已足够。   它们刚饮完了水,它们的主人就突然出现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解过马,却没有立刻疾驰而去,而是沿着河边慢慢的走了起来。   他们好像在说着什么好玩的事情,听起来也很有意思的样子。可是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   天边夕阳西下,是大漠的落日。   天际也没有孤烟,只有两个远道而来的江湖人,正共长河饮马,此意悠悠。      ☆、太平郡主   福禄镇上的第一大客栈还是像往常一样热闹,来来往往的商客们总是喜欢选择这里。   可是老板最近却很困扰,因为两个已经数天未归的客人。   那两个客人自从四天前来到这里之后,要了两间最好的上房,交了七天的银子,却只在晚上回来住了一夜,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让他担忧的是,那两位客人曾经打听过军营的情况,那个有四条眉毛的客人还说,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他总是想,那这位客人知道的岂不是比他还多,比他还危险?   但他最苦恼的,是明明空着两间最好的上房,却偏偏还不能卖出去。   现在是第五天,他决定再过一天,只要再过一天,那两位客人要是还不回来,他保证让那两间上房住进别的客人。   不巧的是,当天晚上那两位客人就回了客栈。   而且,他们看起来好像一副很久没有洗漱过的样子,灰头土脸,明明是很有模有样的两个人,此时却像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猴子一样。   陆小凤和花满楼的确已经四天没有洗过澡了,虽然也不太像土里面钻出来的猴子,可是跟以前一比,好像又差不多。   可是他们都很高兴,一点也没有埋怨。   他们哈哈大笑的交谈着,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肩并肩的走去了镇上最好的一家酒馆。   招财酒楼就是福禄镇上最好的一家酒馆,别名“第一大酒楼”,就开在镇子最边上的入口处。   说是第一大,其实就是一处略显破烂的二层小楼和几处搭在土坡上的帐篷。   破虽破,但每一个刚刚从沙漠走到这里的人,都难免想立刻下马喝两口。   陆小凤就是这种人,花满楼不是。   但陆小凤是,他有时候也只好是。   更有意思的是,招财酒楼没有老板,只有一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和一个名叫进宝的伙计。   陆小凤听了他的名字不由得哈哈大笑,“幸亏你们这里不叫财源酒楼。”   老板娘的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他的身上,笑得花枝乱颤,“这位爷,怎么说?”   陆小凤笑笑。   老板娘纳闷的看看他,又看看花满楼。   花满楼指着那个伙计道,“他的意思是,客人岂不是都要骂他滚滚了。”   老板娘一愣,随即又笑倒在了花满楼的身上。   “二位爷可真是有意思,在我这里喝过酒的没有十万也有八千了,可是像你们这么有幽默又默契的,还真是少见。”   说完,她又扭到了别的客人身上,不一会却又扭了回来。   她的身上好像没长骨头,她的手和嘴好像都会说话。   她开的酒馆叫招财,她说的话自然也离不开银子。   陆小凤和花满楼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所以,老板娘自然也希望他们喝的好一点。   现在是七月份的夜,河西的大漠昼夜温差很大,但他们还是选择坐在了外面坡上的凉棚里。   老板娘已经进了二层小楼,他们的桌上已经摆好了酒。   酒是最好的西域葡萄酒,盛酒的杯是福禄镇特产的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月色正苍劲。   他们举起了杯,杯中是久久不散沁入心脾的芳香。   这么美好的夜,这么美好的心情,本应该发生一些风花雪月的故事。   可是接下来上演的戏码不仅不风月,还很下流龌龊。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这个小坡上就只有不远处的另一桌还有人。   那是三个正在喝酒的男人,中间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年纪二十上下,却长得比沙漠中的玫瑰还要美艳动人的女人。   可是这个女子现在正花容失色的哭着,好像已经恨不得去死。   因为那三个男人一边喝着酒,手还一边她的身上不安分的摸来摸去。   一个人还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后,将杯中的酒倒在了她的胸前,然后将双手伸进了她敞开的衣襟里。   女子再也忍不住,大声的抽泣了起来。   花满楼和陆小凤刚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因为陆小凤正在用一只筷子敲着酒杯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花满楼也拿着一只筷子在给他伴奏。   但这声抽泣很快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花满楼先听到了,陆小凤也已经扭头,他们手里的筷子突然间齐齐的飞了出去,打在了那双伸进女子衣襟的手上。   那个人“嗷——”的长叫了一声,另外两人已经拔出了他们的剑。   月光下,一双三尺长的利剑像两道匹练一样雷霆而至。   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手里没有剑,但他们一人还有一只筷子。   被扎中双手的人正扶在桌子上痛骂,而拿剑的人正在与陆小凤和花满楼纠缠不休。   他们用剑,陆小凤和花满楼用筷子。   但这两根筷子在他们手里的威力,好像并不逊于两把剑。   可是不知怎么,那两个人的招式颇为怪异,每一剑的样子也很别扭。   最后,两只筷子再一此齐齐的飞了出去。   但这次的目标却不是手,而是剑。   两柄长剑突然间双双断裂,无声掉在了大漠的沙土之上。   花满楼突然道,“现在你们已经没有了剑,我们也没有了筷子,何必再打下去。”   那两个人不说话,充满了恨意的目光看着他们。   花满楼又道,“只要了你们放了那位姑娘,我们绝对不再为难。”   其中一个人突然阴测测冷笑道,“那我们兄弟的手怎么算?”   “他的手?”陆小凤也笑了,笑的比他还要冷,“那不是手,那只不过是禽兽的爪子而已,如果让我再看见他用这双爪子伤人,打他的就不是筷子了。”   “是什么?”   “是刀!”   用刀切下他的双手,岂不是再也不能作恶?   他们灰溜溜的走了,女子好像已经被吓得不像样子。看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向她走过来,似乎他们是第二波想要轻薄她的人。   花满楼不由得温声道,“这位姑娘,你不用害怕,他们已经走了。”   他的声音好像带着股暖意,让人一听便感到了信任。   女子本来警惕的心放松了些,微微低下了头,却猛然自己身上被男人扯开的衣襟还大敞着,露出了一双若隐若现却非常圆润的胸。   她突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觉拉上也不是,不拉更不是。   无论哪个女人被这样的两个又好看又厉害的男人救了一次,都会像她这样既想又不想的。   陆小凤却突然伸手扯下了帐篷上一大块布,将她的肩膀围了个严严实实,然后问她,“你是哪里人,为什么会在这?”   女子愣了一会,好像有点失落的样子,才慢吞吞道,“我,我。”   陆小凤突然道,“难道你是个花姐儿?”   女子听了,猛的摇起了头,“我当然不是!”   “我,我,”她又道,“我爹是平西王。”   陆小凤和花满楼异口同声惊讶道,“你是平西王的女儿?!”   女子点了点头,用一双玫瑰花瓣般的眼睛躲躲闪闪、却又楚楚可怜的看着他们两人。   “我就是太平郡主。”      ☆、平西王府   第一大客栈今夜的房间已经全满了,陆小凤和花满楼只好将其中的一间腾出来让给了那位娇滴滴的郡主,而他们两个大男人则挤在了另外一间。   现在,房间的窗户开着,桌子上还点着长灯,他们正坐在桌旁沉思。   夜已深,福禄镇上却依然可见车马往来,街两旁的客栈和酒馆好像也从不打烊。   这里不是朝廷,这里也没有衙门。   对于这个镇上的人来说,永远热热闹闹的白日黑夜才是它一直存在的意义。   但在这种边远的小镇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平西王府的郡主?   那个郡主还说,她是被一群劫匪绑架来的,并以此来要挟平西王拿赎金来换。   可是事情还是很蹊跷,数日来的忙碌让他们本来很是愉快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花满楼道,“不管是不是,救人一命总是好的。”   陆小凤抬头看着他,笑道“你有时候说的话,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偏偏让我没法反驳。”   烛光正映着花满楼的笑意,“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又道,“你想听实质性的内容,也不是没有。”   陆小凤大喜道,“你快说。”   花满楼道,“实质性的内容,就是我们现在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就起程,到了平西王府,一问便知。”   陆小凤沉默半晌,才道,“幸亏我知道你睡觉不说梦话。”   花满楼纳闷道,“什么意思?”   陆小凤不答,他站起身,走到床边,脱了靴子和外套,往床里一滚,长胳膊长腿一伸,躺成了一个大字,几乎占住了整张床。   “因为我们刚才一起走进房的时候,客栈的老板就在对面看着我们,而且眼神非常的古怪,我怕他听墙根!”   他们本来的谈话,外人是听不见的。   可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用了几分内力,声透气流,门外若是有人,便如同在耳一旁。   门外突然发出了“咯登”一声响,好像是有人在落荒而逃。   花满楼岂会不知门外有人,此刻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   他不由得笑了笑,缓步走到了床边。   陆小凤还是躺成一个大字,但却努力的屏住呼气,装的好像一个死人一般。   花满楼在床边站了一会,突然叹了口气,悠悠道,“我记得,你说你很希望我哪次进屋找椅子的时候坐空一次。”   陆小凤不说话,继续屏住呼吸。   花满楼只好坐下。   他刚好坐在陆小凤的腰旁、胳膊下、腿上面的那处空位。   他做的很准确,绝无偏差。   “所以你今天是想以身试法,看我能不能一下子躺在你身上吗?”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几乎就想开口发问了。   花满楼再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即使不发出任何呼吸,可你的心脏还是跳动的。”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准?”   “因为我听得到你心脏的位置,自然就知道你在哪里。”   陆小凤瞪着眼睛,突然叹了口气,“幸亏你不是我的敌人!”   花满楼在笑,他已明白他的意思。   “不!”陆小凤又突然大声叫道。   然后,他转了个身,将身后大半的空位置留了出来,对着墙壁自言自语道,“应该说幸亏永远都不是。”   花满楼正在宽衣,躺在了陆小凤留出的那片空位上。   他依然躺的十分准确,连陆小凤的衣襟都没有碰到。   可陆小凤偏偏跟他作对一样,突然回身,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花公子,我说的怎么样?”   花满楼无奈道,“陆大爷说的简直对极了。”   陆大爷这才满意的用手拍了拍花公子的手,发号施令般道“睡觉!”   一觉天亮,窗外是大漠的清晨,也是小米粥的甜味混合着泥土的芳香。   他们吃过了饭,便走出了这座袖珍却又热闹的小镇,一路向河东而去。   福禄镇离兰县并不远,却也不是很近,多多少少有几日的距离。   而那位娇滴滴的郡主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娇气,他们一路打马扬鞭,终于在第三日来到了平西王府。   王府在兰州县。   兰县虽然叫做县,却是陕甘一带除了西安外最大的城市。   这里的四周不仅小城林立,道路通达,也因为古丝绸之路的存在而让这个西北之地异常的富饶丰硕。   当年平西王朱敬,便是在这里扬了名赐了地。   而这本应该是沙尘滚滚的黄土之地,也因为这个平西王而变得非同一般。   平西王府就坐落在城里的正中心。   穿过最热闹的几条街,拐过最高的几座楼,一片占地更加广大楼阁更加宽敞的建筑就出现在了眼前。   高高的王府墙下,站着同样高大的数十个侍卫,王府的大门前还站着两个看起来十分神气的门子。   他们三个人大老远骑着马过来,马还没到门口,那两个眼尖的门子便一路迎了过来。   他们哭天抹泪的跪倒在郡主的马前,口中哭着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小姐可想死王爷了之类的话。   太平郡主倒真的一点也没有郡主的架子,立刻下了马,扶起了两个下人。   她一张漂亮的脸上突然也留下了两行泪,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问那两人,“父王可在府中?”   “在在在!”那两个下人听了立刻道,“王爷正在书房跟来人叙话呢,小的们这就给郡主去报告王爷!”   其中一个人还道,“王爷要是知道您回来了,一准高兴的哭了!”   两句话刚过,正好走到王府门前。   那群带着刀看起来凶巴巴的侍卫们突然上前,拦住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去路。   那两个下人好像刚刚发现他们一样,看着郡主,“郡主,这两个人是谁?”   太平郡主也跟她们家下人一样,好像才发现这两位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   “不得无礼!”   她微微叱了一声,侍卫们却好像还是不放心的样子,依然凶神恶煞的盯着陆小凤和花满楼。   太平郡主看着他们,突然怒道,“大胆!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有几个脑袋,敢对两位恩人如此无礼,不怕我父王砍了你们的头吗!”   侍卫们这才慢慢退了去。   那两个门子好像也不打算继续站在门前看门了,二人一路拥着他们三个走进了王府。   平西王府不小,进园的路却弯弯曲曲,硬是在这黄土之地整出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   他们一路左拐右拐走了半天,又见了无数下人之后,终于把走进了一处四面环水的阁中。   一楼大堂里宽阔明亮,装饰考究,一见便是主人平时会客之所。   太平郡主这才转身,对陆小凤和花满楼微微施礼,一双美目不停的在他们之间扫来扫去,好像谁也不敢看的样子。   她虽然长得美貌,但数日的旅途颠簸,难免沾染了过多的风尘。   她说话的语气却依然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二位请在这里稍歇片刻,容我去禀见父王,再来带他老人家来会见二位恩公。”   陆小凤突然一笑,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她但去无妨。   花满楼礼貌道,“郡主不必客气。”   郡主点点头,带着下人们去了。   陆小凤走出阁外,对花满楼道,“你有没有听见水声。”   花满楼也走了出来,道,“我不仅听到了水声,还感到了很浓郁的水气和花香。”   西北之地的黄土城中,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水气?   陆小凤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由得叹道,“这是一潭很大很宽敞的人工湖。”   湖中不仅有着成群的金色鲤鱼,居然还有一片一片的荷花在肆意的开放着。   炎炎夏季,开放在西北兰州城中的荷花。   风送荷气,花满楼不由点头道,“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居然有一片如此的避暑胜地。”   湖中还有一处凉亭,四面环水,匾额高高。   他们刚想走去亭中一看,却突然从阁后面像唱戏一样走出了两排侍女。   她们穿着非常漂亮的衣服,每个人的手中都端着托盘,盘中是不知明的花瓣和各种瓶子,还有几件看起来非常柔软非常干净的衣服。   她们一起走到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身后,打头一个手里空空,长得非常乖巧的侍女道,“总管吩咐了,二位一路护送郡主辛苦,让我们伺候两位爷沐浴更衣。”   陆小凤一愣,道,“总管是谁?”   那个侍女眨了眨眼睛,“总管当然就是黄总管呗。”   陆小凤又问,“那黄总管是谁?”   侍女噗嗤一笑,“黄总管当然就是王府的总管。”   陆小凤道,“沐浴?更衣?在哪里?”   侍女又笑了笑,冲他们招了招手,“二位跟我来就是。”   说完,她好像也不管陆小凤和花满楼会不会跟她走,便自顾自的带着人转身走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只有跟着。   这次,他们只绕了一个弯,就来到了那个“准备好的房间”。      ☆、意外之客   房间很大。   房间的门也已经关上。   那群侍女们刚刚也要跟着进来,陆小凤和花满楼却一致说不用她们“伺候”。   现在,他们在这间很大很大的房子里“对视”着,都有些哭笑不得。房中有还两扇巨大的屏风,和两个装满了热水、热气腾腾的的木桶。   他们最后还是决定接受这位郡主的好意,纷纷脱了衣服跳进了桶里。   不论是谁在黄土朝天的沙漠上奔走了好多天,都无法拒绝洗个澡这件事的。   “陆小凤,我刚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好像我们两个在一起逛青楼。”   陆小凤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两个大男人去逛青楼,却把一群漂亮女人晾在房外,他们自己反倒在一个屋子里洗澡的?”   花满楼笑,“绝对没有。”   “所以这里绝对不是青楼!”陆小凤道,“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希望我们出去的时候门外没有多出两排剑!”   门外并没有多出两排剑,只是多了一个男人。   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好看也不难看的男人。   这样的人,总好像就是为了当总管而长的。而他唯一的一个优点,是他看上去还不算特别的老。   陆小凤第一眼看见这个人的感觉,只有两个想法,一是这个管家的功夫不高,二是这个管家的女人一定不少。   现在这个管家笑的像个弥勒佛一样站在他们面前,恭恭敬敬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可靠,“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然后,他没说要去做什么,也没说是谁让他来的,他只管向前走。   陆小凤和花满楼只有跟着,但他们难免好奇,这个王府里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说什么做什么如此雷厉风行的?   刚刚这样想完,却发现又回到了沐浴前的那处阁中。   陆小凤这才注意到,那处四面环水的小楼上还挂着块红木金漆的匾额,上书清平阁三个字。   黄管家走过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俩,“府中本来是准备了更好的上房,但既然二位贵客喜欢这里,不如就住在此处,如何?”   花满楼一怔,“住在此处?”   陆小凤左看看,右看看,道,“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住在这里?”   黄总管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么二位贵客请随我稍坐片刻,王爷此时正在会客。”   然后他坐了下来,他虽然是个管家,但坐下去的样子好像自己才是王府的主人。   陆小凤瞪着他,“王爷会不会客,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黄总管笑眯眯的看着他们,“难道你们不想见平西王爷?”   陆小凤与花满楼对视了一眼,“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见平西王的?”   黄总管低头端起桌上的茶碗,笑了笑,“太平郡主是王爷的掌上明珠,陆大侠和花大侠救了王爷的千金,王爷岂有不谢之礼?就算二位不想见一见王爷,王爷却说了一定要见一见你们。”   他又道,“难道二位要拂了王爷的一番好意?”   他们当然不能。   这位平西王不仅仅声名显赫,更重要的是,他的手中还有那枚能够控制千军万马的兵符,而来到西北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还没有忘掉。   可是他们又不得不怀疑,这位殷勤的黄总管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陆小凤很想把椅子转过来对着花满楼大说特说一番,但他偏偏不能说一句,甚至连把头扭过去看一眼都不行。   这种痛苦整整煎熬了他一个时辰,才等到平西王的召见。   花满楼走在陆小凤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笑道,“我知道你憋的很辛苦。”   陆小凤摇着头叹着气,一路叹到了王府中的正堂。   屋子很高也很大,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门大派的正殿,殿中好像刚刚举行过什么重大的会议,人群正在陆陆续续的往外走。   黄总管只领着他们到了门前,便不再往前。   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大堂中,身边还坐着一个英武不凡的年轻人。   堂中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坐着的中年男人也站了起来,大步上前握住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双手道,“真不好意思,怠慢了,请坐,请坐!”   陆小凤与花满楼都在心里暗自猜想,这位位高权重的平西王朱敬对两个江湖人如此热情,莫非是因为他们救了太平郡主?   果不其然。   “陆大侠和花大侠此番救了小女,本王万分感激,不知道二位有什么忙本王可以相助?”   陆小凤笑了笑,如果说有什么帮助,大概就是需要那块兵符了,不过这个不能说。   花满楼微笑道,“我们相救郡主时,实不知是王爷千金,我二人并非为财,所以无他求。”   “好!好!”朱敬拍桌赞叹了两声,叹气道,“想不到二位竟然如此高风亮节,本王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   他又叹了两声,视线转到一边时,突然道,“啊呀,本王一时心切,忘了给你们介绍。”   他的手一挥,正挥到身边那个英武不凡的年轻人前方。   那年轻人一身富贵打扮,却并不显眼,衣襟发饰不乱,虽生的一脸坚毅,却正笑着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突然笑道,“陕西莫家的莫公子,岂有不认得之理。”   这个年轻人,就是莫家的当家人,莫成才。   他虽然叫莫成才,却是各个世家中这一辈武功最高的一位,多年前司马紫玉与之交手,十招内便败于此人剑下。而司马紫玉一手剑法完全得于司马长风的真传。   只可惜莫家深居陕北,又不像司马家野心勃勃,多年来一直不动声色,想不到竟与平西王府如此密切。   莫成才对着陆小凤和花满楼拱了拱手,“二位别来无恙。”   平西王微微惊讶道,“你们此前认识?”   陆小凤笑道,“这四个家族中的人,江湖有几个不认识?”   花满楼也笑的很礼貌,“家父与莫伯父乃是故交。”   平西王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既然各位早已相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说完,他向后一挥手,就好像一位将军正在沙场指挥着千军万马。   “备酒!”      ☆、盛情难却      宴当然是好宴,不比皇宫大内的御宴逊色半分。   但往往一个宴会上的菜越好,吃饭的人们的心就越不在这上面。   现在桌旁一共坐了六个人,除去刚才他们四个,还有已经洗漱一新的太平郡主与那位黄管家。   陆小凤和花满楼没有多问,一句不该问的都没有多问。   言多必失,这个道理他们一向都懂。   反倒是平西王一直在感谢他们二位的救女之恩,并且一定要他们俩个在王府多住几日,因为再过几日便是兰州三年年一度的青龙佳节。   “青龙节?”花满楼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平西王摆了摆手道,“小节日罢了,不过热闹一些而已。”   他一副很谦虚的样子,说的也很轻飘飘,一旁的黄管家却道,“青龙节,为西北之地纪念平西王朱敬战功所立,当年王爷跟随先帝征战四方,以一己之力率兵马抗敌人于关外,西北人民为纪念王爷,遂有此节。”   另一边的莫成才又道,“而今年的青龙节上,王爷所领的西北兵马将会有一半到达兰州参加演练,这可是远在京城看不见的盛况。”   陆小凤和花满楼却一惊。   要调动西北一半的兵力,并不是一件特别轻松的事情,西北之兵,大部在玉门,玉门据此并不太远,但要大队人马这样迁来迁去,只为了一个节日助兴,岂不是有点儿戏?   难道皇上所说平西王意欲谋反是真的?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几日之内,兵马如何从玉门赶到兰州?”   平西王笑道,“需要调动的军马早已驻扎在兰州城外三十里。”   陆小凤睁大了双眼,花满楼也不由得暗自在心中暗叹,他与陆小凤明明之前已去过玉门,却并未发现蛛丝马迹。   可想而知,这西北之兵行军的严谨与效率是多么的出色。   平西王又举起了酒杯,“无论如何,既然二位救了小女,就一定要在王府多住几日,如果你们一定不肯,本王可是会寝食难安的。”   太平郡主坐在一旁,洗的干干净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薄粉,说不出的二分娇羞八分期望,不停的用秋水一样的眼睛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   不过陆小凤和花满楼答应留下来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大概是因为平西王实在让人盛情难却,又或者是因为住在王府中,偷兵符更容易下手。   当他们回到为黄总管准备的房间时,花满楼坐在桌旁笑着问陆小凤,“你真的不是因为郡主留下来的?”   陆小凤很严肃道,“我为什么要因为她留下来?”   花满楼道,“虽然我眼睛瞎了,但是不代表我感觉不出她对你的意思。”   陆小凤瞪着他,“我的眼睛没瞎,所以我更看出来她对你比对我有意思!”   花满楼让他瞪了一会,才道,“你想好了如何下手?”   陆小凤摇着头,站起身开始在屋中走来走去,“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非常的想念一个人,想的我简直要望穿秋水。”   花满楼却没有接话。   陆小凤又走了一会,停下来看他,“你不问我是谁?”   “因为我已经猜到。”   陆小凤大吃一惊,“你已经猜到?”   花满楼点了点头。   “既然你猜到,为什么不说?”   花满楼“看着”陆小凤,看了一会,才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向很不会说话,但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却说你很思念另一个朋友,为了我自己不是很尴尬,所以要当做不知道的样子。”   陆小凤却一点惭愧的样子也没有,反而兴高采烈的凑到了花满楼的身旁,“那你说说 ,那个猴精会不会在西北?”   花满楼笑道,“你是一定要气我吗?”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当然不是气你,因为就偷东西来讲,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那个猴精再合适的了!”   花满楼点了点头,“这个我不得不承认。”   陆小凤又道,“而且我一向喜欢捉弄他,但我舍不得捉弄你!”   花满楼突然道,“为什么?”   陆小凤居然就被这一句‘为什么’问住了。   为什么?   他虽然很多时候也会开一开花满楼的玩笑,但是却很少像对司空摘星那样与花满楼相处。又或者如果自己有什么很重要的忙需要找人帮忙,他也会第一个想起西门吹雪,而不是花满楼。   但是他每次忙了一件特别重大的事情之后,即使再累的筋疲力尽,也会想去找花满楼说说话。   他想起有一年春分,在金陵的向晚楼,好水好月,他与一群朋友喝酒,有人问他觉得人生最快乐事是什么。   他当时喝的晕晕乎乎,却又无比清醒的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有风,有月,有酒,有花满楼。   花满楼,大概就是人生乐事中那个最不能缺少的朋友。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花满楼并不明白他为什么叹气,但他也没有追问。   “其实,要调动西北一半的兵力,就必须要用到兵符,这也算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小凤点了点头,“只是这怎么去偷,是一个问题。”   “所以你已经有了想法?”   陆小凤看着他,“想法已经有了,就是不知道花公子这次能否猜得到。”   花满楼笑了笑,“可惜我们现在身上并没有夜行衣。”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并不需要,但还是笑着伸出了手,“那花公子愿不愿意陪我去逛一逛兰州城?”   既然是要夜探王府,夜行衣当然必不可少,就算他们是陆小凤和花满楼,身上也不会常年带着这种东西的。   花满楼拍掉了陆小凤的手,站起身走了出去。   ☆、冤家路窄      兰县很大,但自古以来人们更喜欢称呼这里为兰州。   州,有宽广之意。   而兰州城本就是西北最大的城市之一,自然别有一番区别于中原的风土人情。   陆小凤和花满楼走在街上,总会有那么些个奇奇怪怪的商人挤过来,推荐一些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奇奇怪怪的玩意。   如果不是因为有事在身,陆小凤倒是很想停下来看看。   他们穿过热闹的几条街,还没有找到要找的裁缝店,就在路边的一间茶馆里看到了熟人,还是大熟人。   熟人还主动打起了招呼,只是语气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热络。   “呦!这不是陆大侠和花公子吗。”   陆小凤当即便想起了一句很有名的古话,所谓人生四大喜事,其中一个便是‘他乡遇故知。’   只是这个熟的不能再熟的熟人居然是上次春华楼一别不见的何中意何掌门。   花满楼好像知道他想什么一样,“陆小凤他乡遇故知,一半是仇人。”   陆小凤道,“错,是熟人!”   对于熟人的定义,通常有两种。一种是真真正正的熟人,好朋友。一种是打打杀杀过的仇人,要以死相拼过那种的。   很明显,何掌门属于第二种。   恰好陆小凤又是个无论见到哪种都会上前就凑凑的人,但唯一令他们惊讶的,何中意的身边居然还坐着另一个半熟不熟的人,钟林。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小凤突兀的问了一句,也不知道说的是钟林还是何中意。   何中意看着陆小凤,冷笑道,“他是我昆仑派的人,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是昆仑派的掌门,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他虽然冷笑着,但陆小凤完全没有在意,直接与花满楼走过去坐在了何中意坐的那张桌旁。   茶馆里到处都是昆仑派的弟子,却只有他们一桌看起来已经快要剑拔弩张。   陆小凤看着天道,“何掌门真是好兴致,不知道这么兴师动众的来西北是要做什么?”   何中意看了他一会,居然问道,“你是谁?”   “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他是谁?”   “花满楼,陆小凤的朋友花满楼 。”   何中意得这两句,突然回头冲着茶馆里喊道,“昆仑派有叫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吗!?”   茶馆里的昆仑派弟子们异口同声的齐道,“没有!”   “既然没有,他们有没有权利过问我们做什么吗?”   “没有!”   何中意扭回头,冷笑着看陆小凤,“现在你还要问什么?”   花满楼和陆小凤都笑了,他们突然觉得这个何掌门有点意思,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点的幽默感存在。   只要有一点幽默感的人,陆小凤从来不会特别讨厌。   “那么,孙秀青呢?”   “孙秀青?”何中意皱了皱眉头,“孙秀青与我昆仑派有何关系?”   “何掌门,峨眉派弟子孙秀青无故失踪,而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峨眉派弟子沈向英又在金陵被杀,而杀他的人,刚好是你们西昆仑的刀法,你说,这与你们昆仑派有没有关系?”   何中意似乎没有听懂,又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只是看着陆小凤道,“我不知道杀他的人是不是昆仑派的刀法,我只知道孙秀青跟你似乎没什么关系,你这么操心这个女人的事情,西门吹雪知道吗?”   陆小凤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何中意会这样说。   花满楼不由得觉得好笑,看来这个何掌门不仅仅是有点意思,而且还很有意思。他看陆小凤不再说话,便问何中意,“何掌门知不知道西门吹雪是谁?”   何中意瞪着花满楼,“你说呢?”   “那何掌门知不知道陆小凤是谁?”   何中意用手一指,“陆小凤当然就是这个大混蛋了。”   花满楼又道,“既然如此,何掌门一定也知道陆小凤这个大混蛋刚好有个朋友叫西门吹雪了?”   “知道又如何?”   “那么假如你昆仑派的弟子的亲人被人杀害,而我与陆小凤是最大的嫌疑人,你见到我们会不会坐视不管?”   何中意的嘴角微微抽搐,当着一屋子的徒子徒孙不得不摇了摇头,花满楼继而微笑,“那何掌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何中意说不出话了。   陆小凤站起来拍了拍手,表示了对花满楼所能表示的最大赞美。   然后,他对何中意道,“你虽然没有问题要问,我有。”   他与钟林是一桌之隔,面对面,现在他站了起来,走到了钟林的身后。   “三个月前,峨眉派的弟子孙秀青无故失踪,而恰好他的师弟惊鸿剑沈向英知道她的下落,而沈向英却在客栈里被你们昆仑派的刀法所杀。”   说完,陆小凤拍了拍钟林的肩膀,似乎是意有所指。   但何中意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陆小凤,虽然我昆仑派的刀法名扬天下,但你不会以为它跟你的灵犀一指一样就你一个人会使吧?”   陆小凤道,“会用昆仑派刀法的人虽然不少,但杀人的凶手与金陵清风楼的老板关系密切,而清风楼那个账房却又要我到西北来,而恰好,你们居然就在这里出现了。”   说完,他掏出了那张写着“西北有酒”的纸。   “何掌门,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也觉得很奇怪?”   何中意看着他,“所以,你怀疑我,还是怀疑他?”   陆小凤看着他,“据你死去的师叔鲁大川说,整整一个四月,去过金陵的人只有他一个。”   片刻之后,何中意突然一掌拍向桌面,内力震得桌面上的碗碟尽数碎裂。   他看着钟林,怒气冲冲道,“你有没有做过!?”   钟林抬起头来看着自家掌门,看了片刻,却突然转向一边道,“陆大侠,花公子。”   他的声音也很平缓,并没有什么波澜。   “金陵的清风楼我的确没有去过,但是京城的清风楼我倒是与二位一起去过,钟林身上的伤做不了假,花公子也承认了,为什么你们还是要紧抓着我不放呢?”   花满楼摇了摇头,“伤的确做不了了假,但伤情却可以作假,正常的伤情与故意恶化的伤情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你对自己狠得下心,就可以让伤口加剧恶化。又或者你认识什么精通医术的高人,就完全可以做得到。”   钟林的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好像在讨论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小凤叹了口气,“一个人去做一件事,理由实在太多了。”   “好!”   突然,钟林站起了身,大喝一声。   他先是对着何中意深深鞠了一躬,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掌门,弟子今日不幸,遭欲加之罪,可弟子不能连累师门,既然陆大侠与花大侠认定我是凶手,弟子愿一死谢罪!”   说完,他手中的刀已出鞘,刀光耀眼,直奔自己的咽喉。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一刀带了必死的决心。   但陆小凤就站在他的身后,他只伸出了一只手,就轻轻夹住了他的刀锋。   钟林回头看着他,“你不希望我死?”   “你错了,”花满楼突然道,“他不是要你死,他只是想知道真相。”   钟林此刻的表情简直就像去慷慨就义的勇士,“那什么是真相?”   陆小凤轻轻的将手中的刀放下,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真相就是孙秀青到底在哪。”      ☆、夜探王府   钟林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陆小凤和花满楼再说什么,都一个字也不再讲了。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开口了。   不少昆仑派的年轻的弟子都纷纷跳出来叫嚷着钟林不可能是凶手。   但包括何中意在内的几个老前辈却什么也没有说。   陆小凤和花满楼走的时候,何中意倒是冷冷的盯着他们俩,“知道的太多,管的太多,总会出事的,你们什么也不做这么有闲情的话,不如小心一下自己。”   虽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陆小凤一像认为自己的运气比较好,虽然这个世界有很多的光怪陆离的事情,却从来都是有惊无险的。   裁缝店就在茶馆这条街的尽头,可是走到这里的时候陆小凤和花满楼却决定换了一家。   在刚刚出现过昆仑派的街上做一些虚心的事,难免会有些虚心的,兰州城里的裁缝店又不止这一家。   但是一般人是不会到裁缝店里去买夜行衣的,不过世界上能用银子摆平的事情,对陆小凤和花满楼来讲从来都不算事情。   他们两个随便哪一个,都可以买下这一条街衣服。   前提是他们愿意。   可是要在平西王府里来去无声的走动走动,光有一身夜行衣是不行的。   只是花满楼也没有想过,他有一天居然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不由得想起了陆小凤为了抓捕绣花大盗夜偷入南王府的那次经历。   也许,身边有一个爱管闲事的朋友并不算什么大好事。   他们换上衣服后,花满楼对陆小凤说,“这次也行是我想象中你最真实的一次了。”   因为无论什么人套上了夜行衣,都会长的一个样子,不管他是有四条眉毛,还是有八个耳朵。   等到入夜,谁也想不到,这两位刚刚住进王府的客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这里。   平西王府也的确很大,如果再天上看的话,整个王府就呈蜿蜒绵长的枝干型,宛如不按规矩生长的树木,似乎是为了彰显主人的地位,才建的如此肆无忌惮。   陆小凤今夜的任务是尽可能探寻到关于兵符的一点线索,而花满楼则是要靠他敏锐的感官去观察一下王府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现象。   这一次,他们没有蛇王给的地图,也没有可靠朋友的信息。   这个神神秘秘的王府对他们来讲,都是一个无尽的未知数。   虽然不会再有一位叶城主在某个墙上站着,也不会再有一招天外飞仙,但是黑夜总是暗示着无数种可能,谁也不知道会从漆黑的夜里突然出现什么。   是一封写着重大机密的书信,还是他能在今夜就顺利找到那块可以统领千军万马的兵符?   陆小凤并不认为自己会这么有这么好的运气,但却意外发现了一些本来不该发现的东西。   虽然兵符没有影子,但在王府的最深处,他看见了一座凉亭。   亭在园中,园外是三步一哨的卫兵。是什么重要的地方才会需要这么多的守卫?   而这样一个神神秘秘的亭子,不想进去看看的人,绝对不叫陆小凤。   片刻之后,黑暗之中,好像有一只飞鸟飞过了园中上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亭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亭子,园中竹林密布,在夜色中显得越发郁郁葱葱。   陆小凤这才发现,原来亭旁竟然有一座砖石堆成的坟,坟旁有块石碑,碑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王妃墓。   直到此刻,陆小凤看见这块石碑才忽然想起,他们这一天的确在王府中没有听到关于王妃的任何事情。   不过作为一个雄踞一方的王爷,想必应该是妻妾成群,儿女众多,那么又为何偏偏将死去的王妃墓葬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园中?还用了那么多的守卫?   陆小凤在石碑前站了很久,依然没有想通。   他并没有喜欢待在别人墓前的习惯,所以他比跟花满楼约定好的时间早一点回到了房中。   而花满楼此刻,正在遭遇一件他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他今天晚上与陆小凤一起行动,运气却比陆小凤差了很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在他最后已经放弃准备回去时,却恰好路过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来时他已经经过,并无声息,此刻却燃起了微弱的灯光。   与灯光一同存在的,是一个女人微弱的□□声。   这□□微弱到除了花满楼之外,即使是陆小凤今天从这里经过,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他是花满楼。   他从来没有人听错过一个人的声音,更何况,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他昨天刚刚救过的。   花满楼虽然惊讶,却只是微微的诧异。   毕竟,他对这座王府并不熟悉,对这座王府里的人更是不了解。   有些事情,有时候听见了便是错,还是快走为妙。   可是他刚刚要走,另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却险些让他从屋顶上滑落。   很久很久以来,已经很难有一件事能让他感到如此震惊了。   陆小凤自从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已经推窗看了三次月。   月到中天,花满楼却还没有回来。   他想再推开窗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花满楼站在门外,已经脱下了夜行衣,脚步稳健的走进了房中,看起来就像刚刚出门去散了会步。   陆小凤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他很了解花满楼。   但有时候,他似乎总是容易忽略掉花满楼是个盲人这一点。   “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花满楼对于这种忽略似乎也没有注意,淡淡道,“没什么。”   陆小凤还是觉得不对。   他走到花满楼身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可是你满脸都是一副你发现了什么的样子。”   花满楼微微窘迫的抬头,“有么?”   陆小凤道,“要不要我拿镜子给你看一看?”   他似乎又忘了他根本看不见镜子。   花满楼想了想,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回了桌边。   “你知道我一向没那么小气,”他顿了顿,“可是这件事情,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小凤淡淡道,“你总不会误打误撞的闯进了王府里哪个女人的房间了吧。”   花满楼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还好,毕竟我是个瞎子 。”   陆小凤惊讶了,“难不成你打扰了人家的好事?”   花满楼沉默了。   “差不多。”   陆小凤却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有七情六欲,你又不是故意的,何必为了这个烦恼?”   “不,你错了,”花满楼突然扭过头‘看着’他,非常郑重道,“我烦恼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件事的人。”   陆小凤听不懂了,“这件事的人?”   花满楼道, “是。”   陆小凤越来越搞不懂了,追问道,“那么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   花满楼还是犹豫了那么一小下,因为不管,他都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太离谱了。   “太平郡主,和平西王。”   ☆、功高震主      “谁?”   陆小凤忍不住叫了起来。   他并非没有听清,也不需要再一次回答,因为花满楼从不在这样的事情上开玩笑。   能让花满楼吞吞吐吐之后说出来的话,大概也算陆小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确信的几件实物之一。   只是,这个事情一时间让他无法承受。   倒也不是无法承受,或许只是难以置信,不可理喻而已。   变态他见的不少,这件事也绝对不算最变态的。   他不由得问了一个傻问题,“你撞进他们屋子里去了?”   花满楼摇了摇头,“我是恰好路过屋顶而已,假如我穿着一身夜行衣撞了进去,我们现在还能在这房中吗。”   “我也不相信,”花满楼又摇了摇头,好像正有苍蝇在他脑袋旁晃来晃去似的,“可是我更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小凤悠悠道,“有时候,我简直比你自己还要相信你的耳朵,我去睡了。”   说完,他也像赶苍蝇一样晃着头出去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想起身关门,陆小凤走到半路却突然一转身,与他撞了个满怀。   “不对,这好像是我的房间。”   说完,他们都愣住了,却突然“相视一笑”,看来这件事情对他们的打击并不算太浅。   至少,这一夜他们都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概除了他们,整个兰州的人们都在欢呼雀跃,因为很快就是一年一度青龙佳节。   兰州城里已经开始张灯结彩。   四处欢声笑语,似乎弄得比春节还要热闹。   陆小凤和花满楼维特意在兰州城里走访了几天,说是走访,不过也就是喝遍了兰州城里大大小小的茶馆。   只是再也没有遇到过何中意,昆仑派也好像自从那天开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小凤和花满楼不仅有些惋惜,毕竟到现在为止,孙秀青依然下落不明。   他们又坐到一家路边的茶馆里,屁股刚一沾到凳子,店小二茶壶里热腾腾的水就倒进了桌上的壶中。   陆小凤一向很喜欢这么有效率的伙计,但是这个小二泡的茶叶倒不是很喜欢。   大漠黄沙之地,并没有什么特别上好的茶叶,虽然陇南的翠芽是名满天下,但每年进贡的御用茶尚且一点点。   所以,除去那些高门阔府的酒楼之外,最好的不过就是川地运来的竹叶青。   陆小凤灌了一大口进去,对花满楼叹了口气道,“太陈了。”   花满楼悠悠道,“你是来喝茶的,还是来走访的?”   陆小凤看着他,“那为什么我不可以既喝茶又走访?”   花满楼知道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一定会浪费喝下去的茶水,于是打定主意不再理他。   七月的兰州,正日上中天,热浪仿佛将空气都变得的扭曲沸腾了。   但即使是再热的天气,也会有人喝茶的。   店小二正忙着给各个大水壶中填水,听见了花满楼的话,扭头笑道,“这位公子,天气热是热了点,可是正赶上过节,再热的天气也要去看一看的,今年可是有大队人马的表演节目呢。”   花满楼对他笑了笑,喝了口茶。   陆小凤擦了擦额头的汗,咧着嘴问店小二“真是受不了啊,难不成你们年年都这样吗?”   “是啊,”店小二也不停的用肩膀的搭布擦着汗,“这节日可是为了纪念王爷的功德,想当年鞑靼人犯我们边境,可是王爷领着部下打了十多年才将他们赶出了关外。”   “哎,”小二又叹了口气,一副为这些事迹感慨万千的模样。   陆小凤好奇的看着他,“ 战功赫赫,就是不知道这位平西王的人品如何?”   小二听了瞪着他,一副受了重大侮辱的样子。   “这位客官,王爷的人还用怀疑吗?别说在这西北之地,就是在整个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他越说越生气,指着陆小凤,脸看起来比刚刚忙来忙去的时候还要红,身上的汗都甩到陆小凤的茶碗里去了,不过陆小凤并没有注意。   “要是没有王爷,这里早就变成别族人地方了,要是没有王爷,你跟他还能坐在这里喝茶?你们还是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说完,这小二一扭身,气的连水也不管,直奔后堂去了。   陆小凤看着店小二离去的背影,脸上一副被打败了的神情。   他自嘲着端起了茶碗,幸好花满楼即使握住了他的手,“别喝了。”   陆小凤气呼呼道,“为什么不喝,这碗茶的茶钱我付过了。”   花满楼只是淡淡道,“别喝。”   陆小凤瞪着他,“难道你给我下了毒?”   “不”,花满楼放开了陆小凤的手。   “毒倒是没有,只是有不少他甩进去的汗水罢了。”   陆小凤走了。   既然此处不留爷,那么自有留爷处。   这一次,他们挑了一家看起来是整个兰州城里最大也最豪华的酒楼进去坐。   落座之后,他们还是只要了一壶茶。   在这样一家有很多山珍海味的酒楼里只喝两杯茶,是需要很大的底气的。   他们偏偏就是这种很有底气的人。   陆小凤在椅子上坐稳了,懒洋洋的问花满楼道,“刚刚那个小二是第几个了? ”   花满楼道,“第五个。”   陆小凤感慨道,“都说是皇恩浩荡,在这应该说王恩浩荡吧。”   花满楼点了点头,“只知有王爷,不知有皇上。”   他们都想起了来时天子的嘱托,这样的功高震主,这样的雄踞一方,不论哪个人变成远居京城的皇帝,都难免日夜不安的。   就在不远处,店里的一群伙计正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这时,从店里的大堂后走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他一出来,便有一个伙计跑了上去。   那老板扭头一看,本来不耐烦的神情突然变得兴奋,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亲爹一样。   他一把推开那个伙计,走了过来。   向他这样的人直奔过来,陆小凤和花满楼是不可能不发现的。   只见那老板走到他们跟前,连连鞠躬,“哎呀,恕在下眼拙,二位莫非就是前几日王爷府中来的贵客?”   陆小凤纳闷的看着他,“贵客不敢,只是在那蹭口饭吃。”   那老板一听,立刻喜道,“您这是什么话,二位既然是王爷的贵客,那也就是整个兰州的贵客,想吃什么尽管要,要您二位一分钱的话我就不叫莫老大!”   “你姓莫?”花满楼突然道,“是不是陕西的莫家?”   莫老大道,“小的正是莫家的人,这位公子你是?”   花满楼拱了拱手,“在下花满楼,花如令是家父。”   莫老大一听,突然猛地一拍桌面,将陆小凤和花满楼吓了一跳。   “缘份哪,缘分!想不到王爷的贵客竟然是花家的七公子,我过去一直听说您天生眼盲,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说完,他又看向陆小凤,“那么这位是花家的哪位?”   花满楼笑道,“不,他姓陆。”   莫老大突然安静了,目不转睛的看着陆小凤,“天下姓陆的人虽然不少,但是…”   他突然道,“莫非,你是那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王妃之墓      陆小凤有些哭笑不得,他点了点头,一副不太确定的样子,“应该是吧,我觉得我应该是他。”   莫老大似乎有一些大喜过望,一定要他们留下来吃顿饭。   陆小凤有些纳闷,他实在不知道这位莫老板有什么可高兴的。   还没等他和花满楼套话,这位喝多了的莫老板就自己讲起了往事。   “说到平西王爷,真是个好人,好人哪。”   莫老板竖着大拇指,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们,“如果没有王爷,就没有我们莫家,更没有我莫老大今天!”   花满楼不禁听出一些疑惑。   莫家在四个世家中,除去常年久居海南的百里,算是最低调隐秘的一门。   虽然与平西王的势力走的进了一些,但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什么叫做没有平西王就没有莫家?   他刚想开口问问,莫掌柜又道,“ 不止是王爷啊,郡主那更是个天大的好人,要不是当年郡主救了我一命,我还哪有什么命在这里吃吃喝喝。”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是一愣,“太平郡主?”   莫掌柜道,“就是太平郡主!”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举起酒杯道,“二位既然救了郡主,那就是比救了我莫老大的命还重要一万倍,只要二位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陆小凤道,“太平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掌柜将手中的酒杯啪的拍在桌上不假思索道,“郡主就是天下最好最善良的人!”   陆小凤点了点头,淡淡道,“噢”。   “你不信?”莫掌柜看着他,“我是看着郡主长大的,她可以说是王爷的命啊。郡主也从来不像别的公主郡主那样嚣张跋扈,虽然个性倔强,却心地善良经常帮助我们,你说这样的郡主难不难得?”   花满楼突然发现什么似的,“你说王爷很喜欢太平郡主,是吗?”   莫掌柜点了点头,眼睛瞪着他们道,“王爷只有这一个女儿,当然是放在嘴里怕化了,放手里怕掉了,已经没法再喜欢了。”   “什么?”   听到这里,陆小凤和花满楼不可思议的同声叫道,“平西王只有一个女儿?”   莫掌柜似乎是不明白他们过度反应,但还是点点头,“是啊。”   花满楼不甘心的问道,“儿子也没有?”   莫掌柜斩钉截铁的摇摇头,“绝对没有。”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似乎是想缓解一下刚才的尴尬,“想不到平西王权大业大,居然只有一个子女。”   莫掌柜叹了口气,“那还不是因为王妃。”   “王妃?”陆小凤又惊讶道,“难不成王妃是个善妒的女人?”   莫掌柜急忙摇了摇手,“不,不是,王妃是个非常好的王妃,是王爷在这个世上最爱的女人,自从王妃死后,王爷就发誓终身不娶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不禁有些尴尬,都是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他们倒不是心有怀疑,只是花满楼昨天刚刚不小心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现在这样听来,真是有些非常的讽刺。   现在,他们唯一确定的,就是这位莫掌柜肯定不知道这个秘密。   走之前,陆小凤问了莫掌柜最后一个问题,“王妃和郡主长的很像吗?”   莫老大的回答是一点都不像,郡主长得更像王爷本人自己。   陆小凤不禁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摇头,“难以置信,真是难以置信。”   花满楼苦笑,“我比你还要难以置信。”   一个深爱着自己妻子的男人,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情?   而那位让平西王发誓终身不娶的王妃又是怎么一位传奇的女人?   既然这位王爷如此深爱他的妻子,又为何只将她葬于王府最偏僻的亭中,而且只有一座写着‘王妃墓’三个字孤零零的坟呢。   所以,陆小凤和花满楼决定一起再去看看这位王妃的墓。   王妃墓依旧孤零零的待在王府最深处的小园中,虽然看园外守的侍卫众多,却掩盖不住院内一阵阵让人发抖的孤清。   这里一定很少有人来,却干净整洁的不像样子。   花满楼以手轻抚碑上的刻字,划到第三个墓字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一阵不可闻的轻微的响声。   “有机关!”   电光火石间,花满楼已经想到,这机关不是暗道,便是暗器。   “小心!”   他微微的轻喝一声,园中茂密的竹林却一阵微颤,已经从四面八方打来了无数无声无息的银针。   银针有数十波,每一波都有几百根。   这些银针居然是藏在一根根挺直的竹子之中,而这些看起来毫无特点的竹子居然是一根根要人性命的凶器。   只是它们射向的并不是两块肉,而是陆小凤与花满楼。   他们这一辈子都还没有被一根银针射中过,而且现在也不想。   但令人万分惊讶的是,在这一波波的银针过后,石碑居然无声无息的向右挪开了,地上露出了一个很宽阔足可以让人进入的地洞。   花满楼和陆小凤此刻的感觉就像那句话一样——打你一棒子,再给颗甜枣,问觉得怎么样?   老实说,这感觉一点都不怎么样。   陆小凤借着洞外的光走了下去。   “花兄,现在你总该知道,随便摸别人的墓碑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事情之一。”   花满楼一边走一边道,“陆兄,我现在并不后悔摸了石碑,只是比较惋惜为什么上次你来的时候没有去摸一摸。”   地洞里并不狭窄,陆小凤却调皮凑到他耳边道,“因为我聪明 ,因为我早知道石碑上面有机关。”   “所以你刚刚就看着我去摸?”   陆小凤道,“谁让上次在平南王府,你对叶城主说我能接的住他的天外飞仙,自己却跟一群人躲在后面看我的热闹。”   他顿了顿,突然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所以那天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对这块石碑说,我说花满楼一定能接住你的银针。”   他说这话时用了很故意很玩笑的语气,花满楼却突然站住不说话了。   突然间的沉默了。   花满楼沉默的脸沉溺在黑色的地道中,让陆小凤觉得有一瞬间看不清了表情。   “花满楼?” 他叫了叫。   花满楼却还是不说话。   陆小凤有些着急了,他真的只是开了两句玩笑话,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他怎么会知道石碑上面有机关?   他怎么会明知道有这样的机关还会看着他去摸?。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花满楼突然道,“原来,你一直记得这件事。”   他用的是‘记得’,而非‘记恨’。   陆小凤尴尬的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其实也没有,我…”   花满楼却打断了他。   “陆小凤。”   陆小凤立刻就不说话了。   “陆兄,”花满楼轻声道,“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过什么强烈的后悔,但却有过一次非常可怕的后怕。”   “那时候,我总以为我的朋友有一手天下无双的绝技,可以夹住这个世界上任何的东西,直到叶城主用出那一招天外飞仙。”   花满楼顿了顿,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   陆小凤急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没关系。”   说完,他又拍了一下,声音变得轻若浮尘,“没关系。”   花满楼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放在陆小凤的手上,“对不起。”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句道歉。   虽然他曾经为了这件事有一些嗔怪,但就在刚才,他已经完全解开了这个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心结。   因为他突然发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来就无法责怪花满楼。   他也很相信花满楼的耳朵,大概就像花满楼相信自己的两根手指一样相信着。   如果有一天别人告诉他花满楼的耳朵会听错,他也一定不会信的。   现在,陆小凤觉得,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进行这个话题了。   “我现在只有一个建议。”   花满楼的声音还是很轻,“你说。”   陆小凤道,“我们应该有些亮,我实在受够了这些不知道一闪一闪的东西都是什么了。”   他从衣服中抽出一个火折子划着,叹道,“可能跟你在一起呆久了,总觉得自己好像也能耳听八方,但实际上这是一个错误。”   火折子亮起了微弱的灯光,陆小凤的注意力却在一瞬间被火光所照亮的景象转移了。   这只不过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隧道而已,竟然会用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来堆砌。   他们面前墙壁是用纯金做成的整面浮雕,头顶是一路镶嵌了不知多少名贵的各色宝石,而脚下的路则是大块大块切割的无比整齐的水晶。   陆小凤不由得摸了摸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反正我死了之后是绝对不敢住在这种地方的,我不想天天被人盗墓。”   花满楼笑道,“但我们现在总可以相信,这位平西王一定很爱这位王妃。”   “我对此深信不疑,”陆小凤举着火折子边走边道,“但是我更想知道我们还需要走多久。”   大约一刻钟之后,视野终于变得开阔,微弱的灯光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眼前越走越亮,空气中越走越传来一股浓烈的花香。   花满楼微微的皱了皱眉,花香?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清新鲜活的花香?   陆小凤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间堪比宫殿宽敞而又华丽的墓室,墓室到处都是怒放的鲜花,鲜花却都开在碧蓝的水槽之中。   但他已无暇为这些鲜花而感到惊讶,因为墓室的正中央还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身下的灵台无比华丽,却远不如她的人更为吸引。   她虽然是个死人,但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栩栩如生。   就像刚刚死去一样。      ☆、毒医问草      墓里静悄悄的,长明灯不灭,鲜花正花香四溢。   女人静静的躺在花丛之中,容颜不见腐烂,好像已经沉睡了很久。   她的确与太平郡主长得不是很像,因为,她太平郡主还要美丽太多。   如果说太平郡主是一朵开在沙漠中的玫瑰,那么这个女人更像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容颜不腐之术?   陆小凤赞叹道,“真是不可思议。”   花满楼却道,“这世上有没有长驻生命的术数我不知道,但我劝你还是不要碰她比较好,这里的花和水也不要碰。”   “为什么?”陆小凤看着四周的鲜花,如果不是这个尸体太引人注目,也许他真的会去摸一摸。   “但凡这种能够让已死亡的生命不腐的事物,对还活着的生命体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花满楼一向喜欢鲜花,现在却有些反感的样子。   “更何况我刚才摸了墓碑后果已经很严重,我怕你摸了尸体我们真的就出不去了,虽然这里的鲜花很美,但她们早就应该凋谢了。”   陆小凤啊了一声,表示他没有听懂最后一句话。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我宁愿看到它们开开谢谢,而不是这样被所谓的药物维持着虚假的外表。”   花香正盛,陆小凤蹲下身仔细的观察着一株茂盛的白色花朵,纳闷道,“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它们的外表很假,它们看起来明明就与外面的没什么两样。”   花满楼笑了,“那是因为你闻不出,它们的花香都已经腐朽了。”   花香已经腐朽了?   对于陆小凤来说,他只闻得出一坛酒的味道是好是坏,一朵花的味道还能有这么多说法?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西门吹雪曾经说要用他的手指换我的手指,我不想换,但是如果用我的两根手指换你的一只耳朵和半只鼻子,还是可以考虑的。”   花满楼却板着脸,“我虽然看不见,但不代表我就愿意走在街上被人指指点点,我还没听哪个人的手指是长在脸上的。”   陆小凤不由得笑了起来,似乎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了一幅画面。   一阵轻微的声响伴随着他脸上笑意出现在了寂静的墓中。   他们还没来得及惊讶,一座暗门已经打开,一个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这个人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不老也不年轻,就像个捏出来的人一样。   黄管家整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们,似乎一点都没有为这两个不速之客而感到生气。   陆小凤的脑中此刻还停留着长着两根手指的花满楼,猛地一看见黄管家,让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滑稽。   黄管家一副来叫他们去吃饭的样子,恭恭敬敬的摆手道,“此地不宜久留,二位请随我来。”   不宜久留?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在心中在为这句话而感到纳闷。   不过这是人家王妃的墓穴,从某种程度来讲,此地的确不宜久留。   但是这位管家说话的语气和用词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他们刚刚这样想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就袭上了大脑,在到地之前,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个“不宜久留”的意思了。   没事闲的跑到别的的墓里去,的确是会惹祸上身的。   陆小凤这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虫醒过来的时候,花满楼已经不见了。   他睁开眼时躺在一张非常舒服的床上,屋子里的光线似乎也很好。   但立刻,他就发现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并且这个人绝对不是花满楼。   那个人似乎知道他已经醒了,正在向他的床边走过来。   于是他很聪明的又闭上了眼睛。   那个人还没走到床边,陆小凤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到了这个人的身后,以手掐住了对方的咽喉。   被他这样掐住的人,基本上相当于蛇被捏住了七寸。   “说!花满楼在哪?你是谁?黄总管在哪?”   被他掐住的人听了却不怕反笑,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我听人说陆小凤是个极重朋友义气的人,可是现在我救了陆小凤,陆小凤却反过来要杀我。”   那人又接着道,“我劝你还是先放开我的脖子,这副身上到处都是毒和药,你的两根手指这么有名,如果因为我废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陆小凤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   他很有信心,能抓住一次,就能抓住第二次。   那个人向一旁走开叹了口气,“就因为你离王妃的尸体太近,所以花公子比你早醒了半个时辰,他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   陆小凤简直一头雾水,“那么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重复了一句,突然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你认不认识秋止水?”   秋止水陆小凤当然认识。   “秋止水有一个师兄你知不知道?”   天下第一神医秋止水居然还有师兄?   陆小凤的脑袋里瞬间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他与秋止水相交不浅,却从未听说过师兄这个称呼。   不过那次在金陵,秋止水倒是提到了平西王府。   “难道你就是毒医素问草?”   素问草冲他摆了摆手,“什么毒医不毒医的,好像我整天就会研究毒一样。”   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不过而立之年,而秋止水却已经白发苍苍。   陆小凤忍不住道,“可你看起来更像是他的儿子。”   素问草笑眯眯的看着他,“这是个秘密。”   秘密,自然就是怎么问也不会说出来的秘密。   陆小凤不喜欢去问别人的秘密,他只问自己想问的   “那么花满楼到底在哪?”   花满楼就在他的隔壁。   那位自称叫素问草的人告诉他,毒气虽然已解,但他这个已经没事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接触没有醒过来的中毒者。   他只好坐在这里等着。   让他比较纳闷的是,王妃墓中突然出现的黄总管却消失不见了。   更让他有些焦躁的,是秋止水曾经说过,花如令所中的□□正是这位王府怪医素问草的杰作。   可是毒虽然是素问草的毒,也不能说一定就是素问草千里迢迢跑到金陵去下的。   他很确定这位古怪的毒医与自己的父亲毫无瓜葛,但这个线索实在是太重要了。   他突然想起了家中,不知道父亲与兄弟最近如何。   一个人出门太久,总是会牵挂家里面的亲人。   在这一点上,陆小凤就曾经说过,‘要做一个江湖人,只需要一身不错的武功和勇气,而要做一个潇洒的江湖人,却需要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浪子’。   所谓天涯淩绝顶,浪子应随风。   花满楼突然也很想学陆小凤做一做浪子,因为浪子是没有牵挂的,没有牵挂才没有害怕。      ☆、可乘之机   陆小凤推门进来的时候,花满楼正一个人坐在窗边。   窗开两扇,直对西天。   红色的落霞透过天际的层云照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座正在思考中的雕像。   陆小凤突然觉得,他已经很久不曾见到这样的花满楼了。   他印象中的花满楼,一直都是对着夕阳晚照,脸上永远是温暖的微笑。   他又在心底叹了口气,骂了自己一句,因为他又把他的朋友当成了神仙去要求。   他告诫自己,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的,花满楼当然也是人。   可是陆小凤喜欢面带笑容的花满楼,陆小凤不喜欢现在这样的花满楼。   哪怕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   也许,忙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他们真的应该回到过去的日子里了。   回到那些潇洒的像风一样的日子。   回到那些快乐的像酒一样的日子。   回到过去的对饮。   回到月下的花开满楼。   而窗外,正是大漠的落日。   长河孤烟直,冷冷孤日圆。   陆小凤决定让自己暂时忘了这些,他尽量保持轻快的脚步走过去,坐在了花满楼的身边。   “你在想什么?”   花满楼闻言转身,微笑道,“什么也没想,你已经没事了?”   陆小凤点了点头,好像总是不记得花满楼是个盲人,“你已经见过素问草?”   “见过。”   “那你没有问花伯父中毒的事情?”   花满楼却道,“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更何况他刚刚救了你我的性命。”   陆小凤道,“可是我问了。”   花满楼突然抬起了头,眼中流露出了不知道是感动还是询问的神情。   陆小凤却道,“他说他不知道。”   瞬间,那双眼中的感动变成了惋惜,询问也变成了失望。   “他给我的理由是王府那么大,他又不会成天把每一种□□都带在身上,难免会被人偷了去。”   花满楼苦笑道,“你无法反驳。”   陆小凤抿了抿嘴,似乎些疑问,却又不想打扰花满楼的心情。   花满楼笑了笑,又道,“没关系,但我还要感谢你。”   陆小凤突然吸了一口气道,“你今天一会是‘对不起’一会又是‘谢谢你’的,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花满楼道,“这不是客气,是真心的”   陆小凤瞪着他道,“你又来了。”   花满楼笑道,“那我不说了,不如你说说看,尸体旁为什么会有毒?”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了,他还是说不知道。”   花满楼只好问,“那他知道什么?”   陆小凤叹着气,“他知道的都不说,一开口便是全不知道。”   花满楼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这样的。”   问题,依然要靠自己解决的。   而他们的首要之急,还是那块让人头疼无比的兵符。   此时,那块足可以让天下大乱的兵符就锁在一个金丝木的小盒子里。   盒子并不难开,一个十岁的孩子都能轻易的用石头砸开那把小锁。   真正困难的,是整个王府除了平西王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盒子放在哪。   明日辰时之前,这块可以号令西北的兵符就会被送到城外。   而现在,王爷正坐在自己的书房之中,桌案上摆着大大小小各式文件,他却没有认真的看过一眼。   黄管家端着一碗茶水走进了书房。   在这个偌大的王府之中,这间普普通通的书房只有两个人能够进来,现在,这两个人已经全部到齐。   黄总管将手中的茶放在了王爷的面前,可王爷的眼睛却一眼都未落在茶杯上面。   他一开口,声音竟有些迫不及待的颤抖,“如何?”   黄总管轻轻推了推平西王面前的茶“您请喝茶。”   平西王看着眼前这位深信不疑的管家,终于放松般点了点头。   他端起了茶,管家恭恭敬敬的后退了一步。   这一主一仆的问答已经结束,可这一主一仆的问答却实在古怪的离谱。   黄管家离开了自己主人的书房后,穿过了一道长长的回廊,又左拐右拐了几段路,在一间房前停下,极为礼貌的抬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人是陆小凤,问好的人却是花满楼。   黄总管似乎已经忘记了在王妃墓遇见过他们的事情,脸上的表情自然的不能更自然。   他似乎好像也很清楚陆小凤此时一定在花满楼的房里,所以他敲的也是花满楼的房间。   这位笑得好像弥勒佛一样的管家,却似乎有着谛听一样灵敏的感觉。   “陆大侠,花公子,明日便是青龙节会,王爷特意让我来通知二位,届时将请陆大侠和花公子去城上观礼。”   陆小凤有些迷糊道,“观礼?”   黄总管微微欠身道,“就是军队的节目表演。”   陆小凤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却突然问道,“黄管家,这个表演是每年都会有的吗?”   黄管家笑道,“陆大侠说笑了,这样的声势动重可是第一次。调动玉门一半的兵力来为一个节日而助兴,您不觉得实在是大费周章吗?”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是忽然一愣,他们没有想到这位忠心不二的黄管家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最后这一问难道是指责?   他们都立刻在心中否定了,绝对不会。   那么就是意有所指。   见他们都不说话,黄总管又道,“二位放心,军队的调动,百姓的安全,王爷一向都是很小心的,就连调兵的兵符也不止一个,就连我也不曾摸到过其中一个呢。”   陆小凤与花满楼心中都是大吃一惊,陆小凤却还装的很镇静般道,“难道兵符还有很几个?”   黄管家笑得很少神秘,“谁有了这块兵符,就相当于拥有了整个西北的兵力,拥有了西北的兵力,就等于拥有了半个天下,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会有很多措施。”   说完,他便以主人有事为由,转身告辞了。   花满楼不禁纳闷道,“为什么今天所有人的话听起来都像是话里有话呢。”   陆小凤道,“何止是话里有话,简直就是明示暗示。”   可是谁又知道这个黄管家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有人指使?还是私意为之?   花满楼问他,“你准备怎么办?”   陆小凤道,“还能怎么办,就算有八百个一模一样的兵符、从八百个地方送出去,也还是得去偷啊。”   他不禁又想起了司空摘星,假如有这个天下第一的猴精神偷帮忙,也许事情会好办一些。   可他很聪明的选择了闭上了嘴。   花满楼建议道,“我们可以一起动手。”   陆小凤立刻道,“不,不用,我们之中总得有一个在明处,总不能在这么重大的日子里两位客人一起失踪。”   花满楼点了点头,想想这个道理并没有错,便毫无异议道,“好,只是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些。”   陆小凤点了点头,却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原因并没有说出来。   偷东西这种事,还是看得见的人比较容易下手,更何况也许明天的情形会很复杂。   可是刚刚不知怎么,他选择性的自动忽略了这一条,他以前明明比较直接的。   也许这一次事关重大,他不想花满楼因此觉得任何的不舒服。   哪怕花满楼不会,但如果这样讲出来了,他自己事后一定会不舒服。   花满楼想了想,问道,“那你准备在送去的路上下手,还是送回的路上?”   陆小凤斩钉截铁道,“送回的时候!”   “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这里张灯结彩布置的这么热闹,总得让人们看完好戏才是,否则,我岂不是罪上加罪了。”   ☆、节外生枝      七月十二日,辰时。   兰州城外的大营中,李阔正坐在他自己的中军帐里。   他整整一夜都没有合过眼,因为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他必须保持着时刻的清醒,才能不让自己与这数十万的大队人马不出什么乱子。   他面前的案上放着三个盒子,盒子很小,里面装着三块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兵符。   他虽然已经拿到过手里很多次,可是他现在一样不知道哪个里面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在这之前,王爷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把戏爱好。   他实在琢磨不出王爷卖的是什么关子。   很快,辰时已过。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中军账之外。   李阔猛的一惊,看向了帐外。   数千的士兵已经迅速将那个人围在了空地之中。   是什么人能这样毫无声息的出现在千军万马里?   只见那个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明晃晃牌子,牌子上赫然书着五个大字——平西王府令。   平西王府令,见此牌者如见王爷本人,谁敢不从?   那些本来已经围过来的士兵们立刻像潮水般退了下去。   李阔站起身,走出了台案。   那人走进帐内,关上了账帘子,转过头道,“李将军。”   李阔看着眼前的人,万分不解,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有这个人。   “您是?”   他的语气很恭敬,毕竟平西王府令这种东西他也只见过两次而已。   在这边远的西北之地,有两种东西代表了这里最至高无上的权利,一是他身后案上不知道哪块是真的兵符,二便是这块写着平西王府令的牌子。   现在,这短短的一个清晨之内,他已经陆续都见到了。   他突然隐隐约约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好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他刚刚这样想完,那人便对他出了手。   李阔是确确实实的驰骋过沙场,在马上征战了一生。   可是对面人却是彻彻底底的江湖人,他只需要的在李阔的心脏处打进了一根小小的银针,这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就立刻倒了下去。   可惜,直到李阔失去最后一丝气力之前也没能明白,为什么这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人会拿着平西王的府令呢?   账中之的人的脸已经变得有一些松缓,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他快走了两步,走上前去,似乎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待的太久太久。   他俯身从李阔身上拿出了属于将领的那半块兵符,又走了到案前。   盒子并不难开,她只用了两根手指便轻轻的拧下了三个锁头。   他一个一个的将兵符呐起来迅速看了看,便立刻将其中一个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片刻之后,她就这样带着他们走出了中军大账,走出了军营。   平西王接到李阔已死兵符丢失的消息时,正坐在兰州城的城门楼上。   血色从他的脸上迅速的流失,似乎一瞬间没有想明白发生的这件事情,也好像一瞬间淡忘了城门下千千万万聚集在四处的百姓。   百姓们正在欢呼着,呐喊着,为了他们心中英勇神武的王爷,也为了即将到来的历史性庆祝。   可是那表演已经不会有了。   不,平西王朱敬的脑袋里又将这一念头挥了去。   他现在应该想的并不是这些。   是谁偷走了兵符并且打乱了他整个的计划?   李阔真的已死了?这对他来说可是莫大的损失。   他回头望了望自己的管家,黄管家正恭恭敬敬的在身后垂着首,他肯定管家也一定听到了那些话,可是自己没问,作为一个好管家自然不会随便发表意见。   黄管家的确是一个好管家,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也许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又看了看席下。   陆小凤和花满楼作为王府的贵客,就坐在他右面的案首。   陆小凤早已看见了平西王□□的脸色,可是他装作没有看到。   他并不知道原因,花满楼也没有注意。   可是很快,黄管家就走了过来。   “陆大侠,花公子,王爷请你们速到后堂一叙。”   速到?   花满楼微微一怔,便发觉到可能已有事发生。   只是,他和陆小凤都没有想到,这突然发生的急事,居然是兵符不见了。   陆小凤见到后堂李阔的尸体时不由得与花满楼面面相觑。   平西王在一旁突然吞吞吐吐道,“而且,来报的人说,说…”   陆小凤急道,“来报的人说什么?”   平西王叹了口气,“他们说偷走兵符并且杀了李将军的人是个男人,并且留着两撇胡子。”   陆小凤一愣,似乎没有听明白这句话。   花满楼也是一愣,因为从昨天晚上开始,为了以防外一,他便没有再和陆小凤分开过,直到现在。   就算陆小凤的武功再厉害,也不可能像神话里那样灵魂出窍去一边偷兵符一边留在城中。   可是,不知道平西王会不会信。   上一刻,他们还是平西王府的贵客,这一刻,他们却是偷走了兵符的重要嫌疑人。   虽然这件事陆小凤迟早都会去做,但是他还没有动手,却已经被人“被动手”了,实在是有够滑稽。   平西王用手撑着额头,叹气道,“本王也并不相信,因为听说那个人还拿着我的府令,想必陆大侠现在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样子吧。”   陆小凤的确不知道,但他并没有为这句话而感到开心。   因为就算朱敬真的怀疑是他偷走了兵符,也不会跟他们推心置腹的。   正在这时,突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居然是那位王府里的毒医素问草。   他冲进来之后,没有跟平西王行礼,也没有跟陆小凤和花满楼打招呼,而是直接冲向了李阔的尸体。   “快,快快!”他一边飞奔一边吵嚷着,将包括平西王在内的所有人都赶到了房中的另一边。   他不等所有人问话,便一扬下摆,手中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了一排大小不一的银针,对着李阔的心脏周边的穴道就扎了下去。   再掏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刀片,像杂耍一样对着李阔的胸膛飞舞了起来。   之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个药丸,对着李阔张开的嘴就灌了下去。   然后,素问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幸好幸好,他要是闭着嘴死的,可就真怪不了老夫喽!”   陆小凤却瞠目结舌的看着素问草,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看清素问草是怎么下针的,因为他下针的手速竟然比秋止水的还要快。   可是,上次在王府里的时候,他醒来之后,素问草却对他的挟持并没有做出今天的反应速度。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这本来就不是武功,只是一个怪医多年如一日的下针结果而已。   可是这位性情古怪的毒医到底在做什么?   难道他有研究尸体的癖好?可是也用不着这么心急火燎吧。   片刻之后,那位死去的李阔将军突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猛的咳出了一口鲜血,口中还哇哇的大叫着,“啊啊!疼,疼!”   素问草见他惊起,立刻上前拔掉了他胸口的针,从怀里掏出一大把草药,双手一柔,啪的拍在了李阔的胸口。   李阔顿时便觉得刚刚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迷迷糊糊之间问道,“这是什么?”   “七步草。”   “什么草?!”李阔本来迷茫的双眼突然睁大了。   他以前在军中曾经听过,西北之地有一种草,名曰七步,常有灾民乞丐误食,食过七步即死。   “你给我吃七步草?”李阔好像马上就要又死一回的样子,完全忘记了他只是外敷而已。   “七步草怎么了?”素问草冷冷道,“只要你不走出第七步,我保证能给你拉回来。”   李阔刚要开口,却突然发现屋子里竟然还有几个人。   “王爷!”   他大叫一声,刚想说话,平西王就打断了他,“兵符不见了。”   李阔一愣,心中顿时一阵剧痛。   他的目光一转,便看到了站在花满楼身边的陆小凤。   “你!”   花满楼一听便知这是个误会,立刻前走了一步道,“李将军,我身边这人从昨晚到今日一直与我在一起,从未分开,你不要…”   他还没说完,李阔突然摆了摆手,叹道,“不,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不是他做的。”   平西王大惊,“你怎么知道?”   李阔道,“因为我倒下去之前看见了他的脚。”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我用性命担保,那是一个女人的脚。”      ☆、声东击西      在场的人无不一惊。   偷走兵符的居然会是一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除了远在京城的皇上之外,谁又会想要这块能够号令西北的兵符?   最重要的是,谁有这个能力将它偷走?   陆小凤不禁在心中冒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假设。   “郡主在不在王府?”   平西王突然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样,身体猛的一抖,看向陆小凤。   “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满楼也是一惊,随即便明白了陆小凤的想法。   如果说在平西王府中有一个人能最接近平西王,最有机会偷走平西王身上的令牌,那么一定要是非常亲密无间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讲,太平郡主的确跟平西王非常“亲密无间。”   陆小凤淡淡道,“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是郡主一时的任性。”   平西王还未讲话,李阔突然大声道,“不!不可能的,我是看着郡主长大的,郡主并不是任性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她不会为了这个就对我下杀手的。”   平西王看着李阔,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痛苦的表情,有一些欣慰,也有一丝惊慌。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平儿她,她昨晚就已经失踪了。”   “什么?!”李阔大叫道,“郡主怎么会失踪呢,就算郡主失踪了,也不一定是她做的,更何况,郡主是个弱质女子,根本不懂武功,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平儿她…”平西王欲言又止,似乎有一些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一屋子的人都没有再接话,素问草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黄管家的脸还是恭恭敬敬的,没有一丝表情。   花满楼却摇了摇头,对李阔道,“相比于其他,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这个人会易容成他的样子。”   他用手指了指一旁陆小凤。   陆小凤自己也很费解。   假如真的是这位公主做的,那么前几天他和花满楼才刚刚救了她,又没有什么得罪过她的地方。就算是花满楼偶然听见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那为什么嫁祸的不是花满楼而是他?   这一场是有目的行动还是单纯的栽赃嫁祸?   平西王突然走过来,冲着陆小凤和花满楼抱拳道,“此番突变,不知二位可否帮助   于本王?”   陆小凤道,“如何帮?”   平西王道,“不管是谁偷了兵符去哪,陇西都是她的必经之地,所以我想请陆大侠去陇西帮本王去追上那个人。”   陆小凤道,“可是往东此去至少有二十条能走的路,你这么确定她会走陇西?”   平西王道,“不,那个人一定会走这一条。”   陆小凤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你确定?”   平西王抿了抿嘴,大声道,“是!”   陆小凤点头道,“好!”   然后,他看了看身边的花满楼,“王爷想让花满楼帮什么忙?”   平西王的看着花满楼,“老夫需要花公子帮的是另外一个小忙。”   陆小凤几乎是立刻告别了花满楼,因为现在离辰时已经过去太远了,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他都要去追的。   这可比原计划在兵符送回王府时去偷要困难的多。   他又无法当着众人的面与花满楼商量更多,只好匆匆的告了别,留下一句化作千言万语的‘多加小心’,和‘等我回来’。   通往陇西的大路上宽阔无人,只有偶尔往来的商贩与官车。   他现在骑的马据说是平西王当年上战场的坐骑,虽然已经有些年老,却依然跑的像风一样快。   可骑着这么好的一匹马,陆小凤心里依然没有什么底。   这一去,他能找到那个人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   但哪怕是万分之一,他也要试一试。   自从来到了西北之后,花满楼便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先是莫名其妙的救下了太平郡主,又莫名其妙的发现了太平郡主与平西王一个不能说的秘密,现在本来是应该由他们去下手的兵符更是被人捷足先登。   陆小凤已经走了整整一天,而这位平西王将他留下帮忙的理由居然是莫家人突然与平西王府间产生了一些不能说龌龊。   四大世家交好本就是江湖人所共知的,花满楼作为平西王府的座上宾,在关键的时刻出面要个顺水人情,也无可厚非。   也许现在兵符一丢,莫家若是趁此生变,以西北他们家的势力来看,并不是一个非常好解决的问题。   但是对于这个龌龊的内容,平西王没有说,花满楼自然不会问。   莫家人就住在兰州城的城西。   虽然他们的本家是在陕西,但是多年来在西北的活动让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这当中自然少不了与平西王府交好的原因。   城西这里的人倒不多,此地一直都是达官贵族的栖居地。   可是今天街上的人少的有点离谱,花满楼忍不住问前面那个带路的小哥,“今天不是过节吗?为什么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领路的小哥虽然知道这位花公子的眼睛看不见,但还是点头哈腰的说道,“这我可不知道,我们做下人的,很少有机会来城西的,也许是都去城外看热闹了吧。”   小哥又叹了口气,“想不到本来说好的军演突然没了,谁不知道我们西北的将士人又多又厉害啊。”   花满楼皱了皱眉,他听得出来,这个小哥没有说谎。   虽然有一些人说谎的伪装技巧很高 ,但是很明显,这个小哥几乎与他一样无知。   他开始有一些怀疑,城西的路,实在是静的太可怕了。   不得不说的是,在这一类事情上,花满楼总是有一些神奇又无法解释的预感。   他的听觉与嗅觉已经达到了一种正常人很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能听到闻到的东西大概是陆小凤三四倍,是一般武林高手的七八倍。   所以,当领路的小哥还在喋喋不休的时候,花满楼的耳朵里已经预见了四周所有的声响与不安。   他的心中忽然间升起了长久以来都不曾有过的一些悸动。   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微微惊讶与后怕。   就在离他不远的七八条街外,至少有一百多人在飞速的朝着他们这里奔来。   他听得出那些都是不错的高手,最多十秒之内,那些人就会抵达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街上。   而他惊讶虽然是这不知为何而来变故,后怕的却是不知陆小凤现在的处境是否与他一样。   但花满楼甚至可以发誓,他这一生都从未做过什么可以引来一百多人围攻的事情。   纵然他的武功可以在一瞬间击退来人的几十个,却绝对击退不了全部。   而且,其中还有几个功夫非常不错的,已经出现在了街口。   他只有微笑,短短的惊讶过去之后,花满楼的脸上依然只剩微笑。   陆小凤如果没有走,看见此时此刻的情景,也一定会很震惊的。   那是一种早已了然的微笑,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   因为,在花满楼在陪陆小凤走出金陵的那一刻开始,就做好了这个世界上最万全的心里准备。   生与死,对花满楼来讲,都一样可贵。   领路的小哥已经吓的魂飞魄散,这条街正被一百多个拿刀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花满楼走上前了几步,淡淡道,“何掌门,别来无恙。”   何中意冷冷的看着花满楼道,“你认得我。”   花满楼笑道,“何掌门并没有想我认不出你。”   何中意看着他,“我并不想这么做。”   花满楼点头,表示他理解,所以替他接道,“但你必须这么做。”   何中意点了点头,表示的确是这样。   在很多时候,江湖中的大部分人都会忽略一个问题,那就是花满楼真的是个瞎子,他并没有看到何中意的点头。   他说,“我只想确定一件事。”   “你说。”   花满楼道,“五月份,京城的百花山上的那五个刺客,是不是你们?”   何中意没有说话,花满楼却已经明白。   “我知道了,但我还有一个请求。”   何中意道,“你讲。”   花满楼指了指身后正在发抖的小哥道,“你们能不能放他走。”   何中意没有任何犹豫,扬手放行。   那个小哥的腿都已经软了,却还是一溜烟的跑出了这条街。   他又实在忍不住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   因为他实在不敢想象那个年轻又温柔的公子会是什么下场。   小哥已经走远,花满楼点了的头,表示对何中意衷心的感谢。   然后,他很有礼貌也很客气的说道,“开始吧。”   何中意却没有立刻下令。   他早已听上次回来的人说过,他们奉命去抓的那个人是个很特殊的年轻人,不仅人很客气,对刺客也很有礼貌。   何中意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   如果是他走在街上被一群人围攻,他拼死也会骂上几句并且弄个鱼死网破的。   可花满楼并没有跟他们弄的鱼死网破的意思,但也没有手下留情。   这一百个人的武功都不算弱,却并不能一下就将花满楼制服,但花满楼不禁在心中笑了笑。   武林高手?   的确。   但他也终于明白,这世上还有一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   只是,他还不能倒下去,他记得不久之前,他的朋友临走时曾经说过一句话。   他说,等我回来。   花满楼从未失信于陆小凤过,从未。   所以,今天会不会变成第一次?      ☆、瀚海月明   血红的残日正挂在天边。   城西这条宽阔又偏僻的街道上,一场预谋已久的较量仍在上演。   花满楼很清楚的知道,这些人不希望他死,他已看得出,他们奉了命,一定要带活的人回去。   打斗正激烈,却不知什么时候从街头的街角处拐过来一个人   这个人没有用轻功,的的确确是用脚走过来的。   他的身上也没有带任何兵器,却穿了一身黑衣,还蒙着个头套。   他只喊了一声“住手!”   一群人突然都愣住了,何中意走过去,那人不知道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给何中意看,何中意一见,突然转身大叫了一声“撤”,所有还能行动的人便带着那些已经不能行动的人迅速退去了。   这个黑衣人却没有立刻就走,但他也没有靠近花满楼。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花满楼。   花满楼没有上前,只是拱手谢过。   黑衣人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突然转过头去,又从来路走了回去。   他知道花满楼绝对不会追上来。   的确,花满楼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陆小凤难道也忽然遭到了这样的毒手?   陆小凤还在前往陇西的大道上奔驰着。   这一路连续不停的跋涉中,他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现在,他只想知道那个捷足先登的人到底是谁。   但他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甚至连一个可疑的人影都没有。   他甚至怀疑这条路上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在定西一家小小的茶馆喝完了一壶茶后,他突然临时做了一个决定。   可以说,这是他人生中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他要改道会宁。   因为他听这里的店小二说,就在刚刚几个时辰之前,有至少一百多号人曾经在这里喝过茶。   店小二还对他说,那些人喝茶的德行几乎与他一模一样,好像赶了很久的路一样,好像还要赶同样久的路。   陆小凤急忙问道,“那他们去了哪里?”   小二一指黄土朝天的两条路中的一条,斩钉截铁道,“他们呀,往北面去了!”   于是,陆小凤又第二次上了路。   这一次,他觉得一些事情已想的更加明白。   现在,他终于觉得自己奔驰在一条对的道路上了。   夜色中,同样一百多号人的人群正急匆匆的赶路。   他们奉了上头的指令,一定要在一个人来之前截住那个偷兵符的人。   先头的人已经回报,目标就在前方不远的二百里处,已被他们打成了重伤。   那个人的确已经奄奄一息。   她靠在一棵树上,一身平常江湖女子的打扮,很显然,已经累的筋疲力尽,却还是支撑着没有倒下。   所有人不禁都微微有些感慨,原来她真的是个女人,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但这个女人不是太平郡主,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见过她。   领头的人穿的极是气派,一身富家公子打扮,腰间配剑,却带着面罩,他走上前,对那女子道,“姑娘,你把东西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那女子看着他,好像听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   “生路?二十年前我出来混的时候,你姓莫的还不知道在哪里。”   所有人听了都是一愣,二十年前?这个女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左右,她居然说二十年前?   领头之人的脸色突然变得与夜色一样沉,他眯着眼看着女子,“你知道我姓莫?”   女子又是一笑,没有答他,冷笑道,“你姓莫也好,不姓也罢,你只需要记住我今天的话,当年的沈家庄便是你们日后下场!”   沈家!沈见风?   那个领头人更是一惊,他身后已有人走上前来,大叫道放肆,便扬剑欲刺。   他急忙抬手拦下,刚想说此人杀不得,但话未出口,那个弟子突然把剑换到了另一只手,拿剑的手在同一时间点住了他的十六处穴道。   这是多么快的两根手指!   这是多么精妙的一招兰花拂穴手!   “嘭!”   只听又一声巨响,浓烟立刻四下,笼罩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人群已乱,他们都不知这浓烟到底有没有毒,纷纷用手捂住了口鼻,生怕吸进了一点。   片刻之后,烟雾消散,但女子与那名弟子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成才的面罩已被揭下,却还保持着被点穴的姿势,显得无比滑稽。   那个拿剑的弟子,当然就是陆小凤。   他把那匹已经累的筋疲力尽的马放在了一家客栈,自己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那一百多号人的部队。   但混进那一百多号人里,只费了他小小的一点功夫。   毕竟他有着很多形形色/色的朋友,都曾经教过他一些奇奇怪怪的招数。   但纵使他有百种机巧,也不可能在一百多人的围攻下带一个人走,所以他看准了时机,只等一击出手。   现在,那个被他救下女人正靠在夜色中的岩石上。   四周是黄土朝天的阔野,瀚海月明,清风过处,静的就像一潭池水。   陆小凤在她的身边蹲下来,不用去探测,他已经知道这个人很快就要不行了。   “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居然是你。”   蜻蜓看着陆小凤,很勉强的用力挤出一个笑来,“那你以为是谁?”   陆小凤认真道,“我真的以为是太平郡主。”   蜻蜓虚弱的眨了眨眼睛,她的胸膛上有一个三尺来长的伤口,血正在不断的向外流。   “那你怎么确定,我,我就不能是太平郡主?”   “你不是,”陆小凤断言道,“我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你绝对不是她。”   蜻蜓又急促的喘了两口气,突然道,“你已知道了多少?”   她说完这句,突然咳出一口了鲜血,殷红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向下流淌,与胸口的伤汇集到了一处。   陆小凤突然想到,假如此时在此地的不是他而是素问草,也许她能保住一命。   “你不用管我,我已经,必死无疑,”蜻蜓道,“我只想知道,你,你知道了多少?”   陆小凤从来不忍心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他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牌子,其中一个正是平西王府的府令。   “我救下你的时候,在你的腰间刚好发现的。”   蜻蜓愣了愣,突然面带嘲讽的仰天笑了笑,“真是天意弄人。”   陆小凤看着她,神色竟然比她还要沉重。   他点了点头,赞同般叹道,“的确是天意弄人。”   蜻蜓的情绪已经不再有波动,“我不知道你在那里,我不该讲那句话的。”   陆小凤沉默了。   “那么。”   蜻蜓突然挣扎了坐了起来,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扯开外衣,从最里面的衣服中掏出了一个盒子。   她将这个盒子郑重的递到了陆小凤的手上,然后,刚一脱手,她的人也就此倒了下去。就像一只完成了使命的飞鸟,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陆小凤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又看了看已经死去的女人。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大。   二三十岁?还是三四十岁?   他更不知道去为了任务而与平西王做那些事时,她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他只好看向自己手中的盒子。   盒子已经打开,月色下,一对流光溢彩的玉石兵符正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他突然觉得,自己手中握的不是兵符,而是日后数万人累累堆积的白骨。   什么赐地千里,什么功高震主,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他只想对着月色重重的叹一声,再叹一声。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束手待擒   花满楼已经回到了平西王府。   他四处打听,却得知白天给他领路的那个小哥根本没有回来过。   平西王对他的遭遇表示了最大限度的震怒。   敢在兰州他的眼皮子底下对自己的贵客动手,不管长了几个脑袋,都是要小心为上的。   只是花满楼并未再去莫家,平西王爷也没有提。   夜晚来临之后,在一间漆黑的房子之中,昆仑派的掌门正恭恭敬敬的站在桌旁。   他面前的男人的脸,即使在黑夜中都看得见震怒与不安。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何中意道,“在下绝对没有看错,他拿的确是您的牌子。”   桌后,男人‘啪’的一掌击向桌面,似乎是在为着又一次莫名其妙的背叛而感到愤怒。   “所以你就临时放手回来了?”   何中意淡淡道,“您说笑了。”   男人突然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陆小凤回到平西王府的时候,是第二日的清晨。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屋中,陆小凤却发现花满楼又成了窗边的一座雕像。   可是这一次,他的脚刚刚踏进房间,花满楼已经回过了头。   他的声音有一些颤抖,“你回来了!”   陆小凤看着他,大声道,“我回来了!”   “你没有事?”   陆小凤道,“我没有事!”   花满楼放松了一口气,“那你找到了兵符?”   “我的确已经找到。”   “所以,你已经见过平西王?”   陆小凤点了点头,“刚刚见过”   花满楼却没有再问陆小凤是否把兵符交给了平西王,因为他知道陆小凤不会。   他只是说,“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一天,我突然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陆小凤大踏步走进了房,将手轻轻的搭在了花满楼的肩膀。   他有一些累,也有一些疲倦,可是他一想起花满楼也是这样的坐了一夜,便觉得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   陆小凤挺了挺胸,看着窗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们要说上很久很久了。”   他们的确说了很久很久,从这日的清晨一直说到了这日的黄昏。   他们要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因为没有人曾经陪他们走过这些来时路,纵使陆小凤与花满楼的朋友有千千万,可是在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们彼此交谈的只有对方。   他们甚至要把这四个月来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重新说一遍,才能渐渐顺清楚这些时日以来的蛛丝马迹。   最后,天又将明。   天亮之后,他们各自倒在床上大睡了起来。   在太久的奔波之后,还能这样在床上好好的睡一个觉,简直就是天大的幸福。   第二日晚上,王府中竟然张灯结彩,突然设宴,说是款待陆小凤与花满楼,可是邀请的是两位,到场的人却只有花满楼一个。   平西王不禁纳闷道,“陆大侠去了哪里?”   花满楼道,“他说他已经知道了兵符的下落,他有把握在明日天亮之前找到,所以他走了。”   平西王立刻道,“他说的是真的?”   花满楼点点头,“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喜欢开玩笑,但在这种事情上一向都是非常正经的。”   平西王不由得对花满楼举杯道,“既然如此,本王真是万分感激。”   花满楼也礼貌的举了举杯,“王爷客气。”   可说是这么说,平西王嘴上说的好听,花满楼却感觉到了他整个席间的心情都不是很愉快。   在一个酒席上,主人如果不爱说话不去热络气氛,那么通常都是会很闷的。   一宴结束,花满楼便回了房间,可是陆小凤还是没有回来。   他决定不再等他,自己先睡下便是。   他刚刚脱了衣袜躺下,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见窗外响起了非常轻微的脚步声。   一只烟管点破了他房间的窗纸,悄悄的伸了进来。   这点燃烟草无色无味,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闻见一点。   可是花满楼感觉到了,他的嗅觉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正常人的感知。   他坐了起来。   片刻之后,已经有几十人破窗而入。   他们没有做任何的打扮,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目标是看不见人的。   花满楼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这一次,他没有与何中意打招呼,因为他知道,像这样名门大派的掌门人,第一次失手,第二次失手,第三次再来,定然有他绝不会失手的原因与底气。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并不想我死,但是能不能让我先穿上衣服。”   说完,他站起身,径直走向了房间中的衣架。   可是花满楼刚刚穿完外套,身体却已经有些站不稳。   何中意看着他,道,“花公子,这十香软筋散的滋味怎么样?”   花满楼笑了笑,“何掌门何必多此一问。”   中了十香软筋散的人,全身筋骨酸软,纵是大罗神仙,也难逃束手待擒的命运。   “既然如此,只好劳烦花公子跟我们走一趟。”   花满楼只好认命的被绑上了双手。   何中意走过来,突然对他道,“相对于绑架别人来说,绑你的时候有一个好处,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花满楼点点头,“不用再蒙我的眼睛。”   何中意很少赞许,“花公子快人快语 ,在下佩服。”   说完,他挥了挥手,“快走!”   现在,花满楼正被一名弟子押着肩膀,被迫奔驰在夜色之中。   但他的心情非常平静,静的就像一潭水一样。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押着他的这名弟子却有一些不正常。   这个人的心跳的很快,似乎是正在对即将发生的事有着强烈的不安。   很快,他的怀疑就得到了验证。   这名弟子突然靠近他的耳边,对他快速的,悄悄的说道,“现在我给你解药,你快走。”   说完,花满楼发现他身上的绳子已被割断,而手中被塞入了一个纸包。   然后,这名押解他的弟子突然在空中伸出手来,将他一掌向后推下了半空。   他们飞的并不高,这名弟子下手也很小心,花满楼虽然没了内力,还是平平稳稳的落了地。   只是他刚刚一落地,还来得及将手中的纸包打开,身后便又有人追了上来。   花满楼站在原地,突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似乎是有着无尽的惋惜。   因为他已听的清清楚楚,那个在他耳边说话又救了他的,正是那个宁死也不肯承认杀了沈向英的钟林。      ☆、最后线索      这是一间明亮、宽敞,又有天窗的暗室。   对于绑架花满楼这样的人来说,并不要选则一间漆黑的地下牢房。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内力,不需要花费太多的人力来制约他。   很显然,将花满楼绑到这里来的始作俑者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他却对花满楼的态度却十分不满。   虽然江湖中的人艺高人胆大的不少,但是胆子大并不代表脾气和性情就会温和。   暗室里虽然并不暗,却点了许多盏灯,他很确定花满楼脸上的平静不是伪装出来的。   花满楼就坐在一张椅子上,好像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表示出了完全的妥协和认命,看起来就像一副饿了等着吃饭的样子。   他忍不住问道,“你不害怕?”   花满楼淡淡道,“我很少害怕。”   那人道,“连死也不怕?”   花满楼道,“死我怕,但我知道现在还死不了。”   “为什么?”   花满楼道,“如果你要我死的话,不必多此一举。”   那个人不说话了,片刻又问他,“你一点也不惊讶?”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我不惊讶。”   问话的人更加沉默了,似乎是因为绑人的是他,但话语的主动权却好像一直在被绑的人身上。   可是偏偏他又忍不住去问,“你早知道是我?”   花满楼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只是怀疑。”   “那么陆小凤知不知道?”   听到这里,花满楼终于笑了,“他当然知道。”   陆小凤当然知道。   当他从这间暗室中暗格中走出来时,理所当然看见了平西王那张充满了震惊的脸。   他不由得笑道,“王爷,你真应该照一照镜子,看看现在你的表情。”   平西王并不想照镜子,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不会好看。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惊讶,当我和花满楼猜到你时候,也没有你现在一半惊讶。”   平西王看着他,又看了看花满楼,又看回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我当然是用脚走进来的。”   平西王还是不肯相信,却说不出话来。   他说不出来,陆小凤却偏偏要帮他说。   “如果你指的是外面的那些人,我承认他们的确很厉害,我一个人并不能把他们全部打到。”   平西王忍不住就要点点头,他在这件屋子外分配的人手,就算是两个陆小凤也要打上一个钟头,可是。   “可是,”陆小凤道,“我刚刚趁他们不备的时候,给他们下了一点药,他们就像失去骨头一样全部倒下了。”   他看着平西王,“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药?”   平西王已经说不出话来。   陆小凤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看了看,又摇了摇头,叹道,“虽然我知道这十香软筋散十分厉害,却没想到只用了一点就让他们全部倒下了。”   平西王惊讶的看着他,“你从哪里得来的?”   陆小凤笑道,“自从上次在街上遇到昆仑派的何掌门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可是那天回来的时候,花满楼却跟我说何掌门带了一百多号人去请他做客。”   他顿了顿,“我听了很不高兴,明明花满楼和我和他的交情都差不多,为什么他只请花满楼却不请我呢?”   他的语气很逼真,就像是一个为了吃醋而感到生气的朋友。   花满楼却在一旁笑了,因为他的说法也实在好笑。   “那之后,我就偷偷跑去四处打听了何掌门的下落,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背着我去请花满楼第三次,刚好在何掌门住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他又看着平西王,“像你这么尊贵的王爷,一定不知道十香软筋散的解药与□□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刚好我又有一个号称第一神医的朋友,他给我解药的时候说我没准什么时候就会用到,所以我就把解药和□□给悄悄掉了个包。”   “所以,”平西王转身,看向花满楼,“你根本没有中毒?”   花满楼并不想骗他,他站起身,只轻轻的一挣,双手上的铁链便断成了两截。   铁链落地的声音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响在寂静的暗室中却无比的讽刺。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陆小凤想了想,道,“开始也没有怀疑,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今年的青龙节你突然将大军调到了兰州。”   他又摇了摇头,“虽然说是为了表演,但总觉得这个理由不是那么的充分。”   平西王看着他,“为什么不充分?”   陆小凤道,“大军调动不是儿戏,单单为了一个节日而大费周章,并不像一你会做出来的事情,但是后来我想,这样一来你可以把大军名正言顺的西进移至兰州,二来调动大军一定需要兵符,这样就可以引蛇出洞。”   平西王又道,“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好!”陆小凤点头,“可是丢了兵符的那天,有一队莫家的人马明明知道那偷东西之人的走向,根本不需要我去出手,你却偏偏给我指了一条错误的路让我去追,还把花满楼留下去做另一件事,然后让何中意去单独袭击他,很显然,昆仑派与莫家都是你的人,而且你希望我跟花满楼分开行事。”   剩下的,他没有说。   因为剩下的故事,都已经发生过。   花满楼道,“我并未得罪过昆仑派的人,他们却三番两次的来找我的麻烦,刚好又是王爷你拜托我去城西,所以,我不得不怀疑。”   “所以,你们就设了一计,假装陆小凤有事不在,等我第三次下手?”   花满楼点了点头,“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想我死,但却很着急,如果他不在的话,你们一定会再来下手。”   平西王没有说话。   有时候,不说话便等于默认,默认了,便表示这一仗他已输给了他们。   他打了一辈子的仗,在战场上度过了半生,又岂会不明白成王败寇这个道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陆小凤缓缓的开了口。   平西王抬起头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因为太平郡主。”   听见这四个字,平西王的双眉突然皱了皱。   “在很多人的描述中,郡主应该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有点任性,但却心地善良。虽然我们看见的郡主也没有心肠歹毒,但总是感觉有些不一样。”   平西王点了点头,目光中突然流露出了一种非常温柔的神色, “平儿的确是个很善良也很好的孩子。”   陆小凤又道,“可是,花满楼却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当然就是花满楼听见了平西王与太平郡主的那天晚上。   花满楼道,“当时我的确很震惊,尤其是听说王妃是王爷最心爱的女人之后。”   他停下想了想,尽量用了比较温和的语气,“因为我总觉得,一个父亲这么爱自己的妻子,甚至不惜为她建造了一个那么豪华的墓室,又怎么会对他们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情呢。”   “所以,她绝对不是太平郡主。”   平西王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沉浸在了往事之中。   “她的确不是平儿,只是我救下的一个女人罢了,但是,她长的实在是太像我的妻子了。”   他又叹了口气,“可是我没有想到,她来到我身边居然也是有目的的。”   陆小凤没有说话,他当然也知道蜻蜓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蜻蜓的样子与王妃的样子根本不同。   因为他已看过蜻蜓死前的真正面目。   最后,陆小凤道看向平西王。   “你费了这么大的力,用了这么多的人,提前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只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与花满楼是来偷兵符的,对不对?”   平西王没有说话,只是在暗室之中闭上了双眼,无声的选择了默认。   “而你又费劲心思的支开我,费劲心思的去动用了整个昆仑和莫家的人来抓来花满楼,只是为了要挟我陆小凤,对不对?”   平西王依旧选择了沉默。   他只有沉默。   陆小凤见状,突然弯着嘴角笑了笑,轻声道,“手握重兵、雄霸一方,功高震主。”   他的笑容里有一些嘲讽,也有一些同情。   他看了看手中放着十香软筋散的纸包,突然地将手一翻,粉末状的物体便扬扬洒洒的从半空中飘落,在光线的照耀下像极了冬天飞舞的雪花。   然后,他抬起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王爷,你是不是很爱你的女儿?”   平西王的女儿,当是真正的太平郡主,那个所有人口中都一样活泼又善良的女子。   而天下间,又有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女儿呢。   暗室中的灯突然齐齐晃了晃,像要燃尽。   火光明灭中,一行泪忽然流下了平西王迅速苍老的面孔。   “我爱她,胜过我的生命。”      ☆、局外之人   又到京城。   虽然是同样的红砖泥瓦,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这一方鼎盛的帝王之气。   一进城门,陆小凤和花满楼便下了马。   他们的马已经跑了很久,不堪重负。   他们的人也已经奔波太久,不忍心再一走一过。   秋天的京城正是遍地落叶,街道两旁开满了洋洋洒洒的银杏树。   人牵马走,哒哒的马蹄声响过,便带起了无数金黄。   “快!”   陆小凤走着走着,突然大叫了一声。   花满楼在他身后,被吓了一跳,他正在感受着北方凉爽的初秋,这一趟西北之行,实在是热的他难以忍受。   “你怎么了?”   陆小凤大步走到他面前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花满楼想了想道,“八月十四。”   他突然猛地想起,明日便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中秋佳节。   他想问问陆小凤,是不是又想起了几年前紫禁之巅的那一战。   的确,那一战是足够让人记到很久。   花满楼还未开口,陆小凤突然将双手搭在了他的剪头,用力的晃了两下,道,“你知不知道卧云楼!”   花满楼愣了愣,点了点头,“当然,卧云楼的肉粽,你不是经常去吃吗。但现在不是端午,你?”   陆小凤听了突然用力的晃起了他的肩膀,一边晃一瞪着眼睛道,“卧云楼的肉粽天下闻名没错,可是你知不知道卧云楼的月饼也是一绝!”   花满楼不可置信道,“所以你刚才一惊一乍的说‘快’,就是为了这个?”   陆小凤看着他,同样不可置信道,“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四,明天就是八月十五,说不定他们连明天的份也给卖出去了,难道我不应该着急?”   花满楼忽然抬起手,将陆小凤的两只手拿起来放下,面无表情的点了的点头道,“应该。”   陆小凤却愉快的牵过花满楼手里的缰绳,大踏步的向前走了。   卧云楼就开在天子脚下,与满楼□□招的□□楼隔了三条街,□□楼在前,卧云楼在后。   他们先洗去了一身西北的风尘,才走上了这条繁华的街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总觉得这一路走过,掺杂在人群中的武林人士比以往的多上了很多。   随后,他们突然想起,武林大会是定在九月低,现在已是八月的中旬,五月份的时候这里便已经风云际会,想必现在更加的龙蛇混杂。   可惜陆小凤与花满楼对这件事毫无兴趣,他们只是来吃饭的。   但是他们一进卧云楼的大门,便有无数双眼睛盯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们本来就很有名,而天下不认识陆小凤与花满楼的人又实在太少。   卧云楼的老板早就看见了陆小凤,他笑眯眯的走上前来,看着陆小凤道,“今年的端午你没有来,我还以为今年的中秋你一样不会来了。”   陆小凤听罢失落道,“所以你今年一块月饼也没有给我留?”   卧云楼的老板瞪着他,“你这么讲实在是是没有良心,老夫连今年端午的粽子都给你留到了现在,又岂会不给你留后天的?”   说完,他突然又笑着看向花满楼。   “而且,我知道你最近一直跟你最好的好朋友混在一起,所以我留的并不少。”   花满楼很喜欢这位开朗风趣的老板,他礼貌的拱了拱手,笑道,“多谢您,不过不是他跟我混在一起, 而是我不得不跟他混在一起。”   陆小凤在一旁听着,已经笑的快要看不见眼睛了。   “得了,我实在是太饿了,”说完,他拉着花满楼,坐到了大堂中最偏僻的一角。   并非是他不懂得借老板的光,只不过是想好好的吃上一顿回京的饭。   但吃饭的时候没人会吃月饼,他们只需要要一坛最好的酒,剩下最好的菜自然会有人端上来。   酒已过三巡,忽然从二楼走下来一人,紫袍缓带,一副贵公子打扮。   这人正是司马紫琴,但陆小凤却注意他的身边并不见那个一向寸步不离的仆人唐四。   司马紫琴径直走到陆小凤与花满楼的桌前,礼貌道,“二位别来无恙?”   花满楼将他让坐下,陆小凤才抬头道,“想不到司马公子居然还没有走。”   司马紫玉笑道,“这个时候非但我不会走,来的也只会更多。”   他看向花满楼,“不过花家的人我倒真没看见多少,难道花伯父真的无意?”   花满楼道,“家父并不会武功,我与几位家兄也是花拳绣腿的招式,又何必来凑这个热闹。”   司马紫琴道,“花公子说笑了,剧在下所知,江湖中能伤了你的人没有几个,你这样讲,岂不是将许多前来比武的人骂了个遍。”   他虽然说的刻薄了些,却压低了声音,并不想让周围的人听到。   花满楼并未在意,因为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   门外,一群人突然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人虽然威风凛凛,但似乎是衣着打扮却有些有别于中土。   他走进来之后,就就像俯视众生一般用眼睛扫着卧云楼中的食客。   食客中大都是江湖人,被这么看的感觉实在不好,但是却无人站起来不平,因为不认识他的被他的气度所震住,认识他的却又比较识相。   司马上川西,北莫下百里——也许没见过百里家的人很多,但没听过百里家的却一定很少。   海南的百里家一共有三十六堂七十二分堂,遍布海南广东,而这三十六堂的总当家人正是这位百里鸿。   百里鸿已经看见了他们这边,将手一挥,让弟子们上了二楼,自己单独走了过来。   他走到桌旁,冲着花满楼和司马紫琴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居然都在这里,花满楼啊,真是好久不见!”   花满楼笑道,“的确,上次一别,我们已有多年未曾见面。”   司马紫玉却道,“幸好,我与百里兄这个月已经见了很多次。”   百里鸿大笑,他虽然生的相貌堂堂,但并不膀大腰圆,却总是一副威风凛凛,豪迈万千的样子。   如果陆小凤不认识他,一定会觉得他是装出来的。   可是百里鸿已经大步走到了他的身后,还一拳砸在了他的身上。   “好你个四条眉毛的混小子!自从上次出海前跑到我家去偷了两坛酒后,就再也没露过面了。我早就应该想到,你一直都喜欢跟花家那小子混在一起!”   说完,他大步走过去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陆小凤咧着嘴看着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下次能下手能轻一些。”   百里鸿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对花满楼道,“你是不是很少像我这样揍他。”   花满楼无奈道,“我为什么要打他。”   陆小凤看着他们,“是啊,他为什么要揍我?”   百里鸿道,“因为如果我是你的话,总跟他混在一起,难免总会想揍他几下,因为他有时候实在是太气人了。”   花满楼不得不同意,“但是,我的脾气一向很好。”   百里飞鸿点了点头,“所以他喜欢跟你呆在一起!”   司马紫琴一直没有说话,似乎是很认真的在听着他们讲。   百里鸿不由得开口问他,“司马老弟,你想什么呢?”   司马紫琴这才幽幽的开了口,“我在想,花公子来了,你来了,我也来了。”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那么他是不是也该来了?”   话音落,一个劲装长剑英武不凡的男人便出现在了门口,他身后的弟子们虽然面有风尘之色,却都衣着整洁束冠佩剑,仿佛与自己的少东家有着一样的秉性和脾气。   司马紫琴看了一眼曹操般说到就到的莫成才,却忽然将头扭了回来,就好像压根没有看到一样。   脸上也突然露出了讥讽般的笑容,冷笑了一声。   “哼。”   莫成才已经走了过来,他居然比陆小凤和花满楼到的还要快。   可是陆小凤已经无暇去想这些,因为他看着眼前的四个人,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局外人。      ☆、四大世家   桌旁突然变得拥挤起来。   桌子是方方正正的四方桌,陆小凤、花满楼、司马紫琴、百里飞鸿刚刚好一人坐在一面。   莫成才一走过来,便发现他已经无处可坐。   陆小凤很大方的站起了身,走到后堂去搬了一把椅子出来,“啪”的一声放在花满楼身旁,自己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将空出那张椅子让给了莫成才。   在追兵符的那天,陆小凤看到了莫成才,莫成才却没有看见他。   所以,莫成才落座之后依旧像司马紫琴那样挨个礼貌的问了个好。   可是问到司马紫琴的时候,司马紫琴似乎并不是很愿意回礼,只是轻轻的“恩”了一声,表示他听见了。   莫成才还未说什么,百里鸿倒是先对此表现出了不满,他用手拍了拍司马紫琴的桌面,道,“司马老弟,莫老弟跟你问好呢。”   司马紫琴抬头看了看他,百里鸿便收回了手。   司马紫琴的眉眼生的非常柔和,但是眼中的神色却经常流露出霜九寒冬般的冷漠。   只见他一双狭长的眼睛又看向了莫成才,忽然笑了笑道,“莫兄见谅了。”   莫成才对他笑了笑,似乎是对这种态度并不在意。   陆小凤却隐隐的猜到了这其中的缘由,而且这个缘由还是花满楼告诉他的。   在数年前,四家曾于川地一聚,当时莫家的当家人莫渊于一百招后败给司马长风,而司马紫琴却于十招内败于莫成才。   莫渊是莫成才的爹,司马长风当然是司马紫琴的爹。   花满楼对陆小凤说,这绝对是司马紫琴一生中最大的心结。   陆小凤就问花满楼,如果莫成才与他比试一下,赢的会是谁?   花满楼当时笑了笑,说自己并未参与。   陆小凤却知道他在谦虚,因为他对司马紫琴与莫成才的武功都非常了解,他甚至敢肯定,这俩人加起来也不会在十招内碰到花满楼的一根手指头。   楼里已经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向他们这边瞄来。   的确,这五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路过,都会停下来看一看的。   大堂当中就突然站起来一个贼眉鼠目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个人一过来,便冲着他们弯腰鞠躬,口中道,“真是巧极了,今日得遇各位,不知可否一叙?”   老实讲,在坐的五位之中,只有陆小凤恰好认得他——毒鼠手方平。   此人阴狠毒辣,本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只因为行事作风完全违背少林门规,被驱逐出寺,投了山西的方家,改名叫了方平。   司马紫琴看了看方平,似乎是很不喜欢他的长相。   莫成才也道此人来历不明,不愿搭话。   只有百里鸿看着他纳闷道,“你是何人?”   方平一听,赶忙单膝跪地,双拳一握道,“百里公子果然大量,小人方平,仰慕各位已久,特来请见。”   百里鸿为人一向豪迈大方,此时便伸出手去,想扶他起来。   谁知百里鸿刚刚将手伸到方平的手下,方平的一双手忽然间一翻,一股腐尸般的毒气便由双掌透出,直袭百里鸿的面部。   这一招来的太毒,也来得太过突然。   百里鸿情急之下,双手变换姿势,猛地将方平击出了三尺外,身子向后一缩,避开了那股毒气。   他们身后的那桌也坐了四个人,就在方平被百里鸿击出的一瞬间,他们突然发难,一人一个,袭向了陆小凤四人。   这个世界上,活的太久,会了一点功夫,便让有一些人会不由自主的不自量力。   即使是花满楼这样好脾气的人,也不得不如此感慨了起来。   已经倒下去的五个人与又坐回了桌边的五个人相映成趣,却给了其他人一个再不敢上前动手的理由。   而坐回桌边的五个人似乎各个都在觉得,即使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击退了全部,也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司马紫琴首先站了起来,“看来今日不宜叙谈,各位回见。”   莫成才也站了起来,“我正有此意。”   司马紫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对他赞成自己的意见十分的不满。   百里鸿听罢,也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却是转身看向大堂。   他这一拍,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转了过来。   “各位英雄好汉听着,如果有哪个想在下个月之前与我百里鸿过过招的,尽管过来,但是若像这帮偷鸡摸狗的玩意一样,可别怪我的两只拳头不答应!”   说完,他又一拳挥向桌面,“啪”的在桌面上留下了拳头般大小的一个洞。   无人再出声,也无人再有任何响动。   司马紫琴与莫成才首先走了出去,百里鸿对着陆小凤与花满楼一抱拳,也走了出去。   陆小凤突然在花满楼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花满楼点点头,然后他们站起来,也走了出去。   卧云楼的老板似乎是对这一切见怪不怪,见陆小凤起身要走,便拿过来一个布包,笑眯眯的塞到了花满楼的怀里。   花满楼一愣,顿时便明白过来,连忙对他道了谢。   陆小凤已经走出了门外,赶上了前面还未走远的三伙人,“三位留步!”   司马紫琴、莫成才、百里鸿都转过头看着他。   陆小凤直等着花满楼走出卧云楼来,才对他们眨了眨眼睛,突然道,“其实,我刚好找你们还有点别的事情。”   八月十四,中秋前夕。   这个时候,正应该是家家户户团员欢乐的日子。   但在京城的一间客栈里却门窗紧闭,大堂中却只点了几盏昏暗的油灯。   灯前坐了五个人,他们分别是陆小凤和花满楼,司马紫琴与莫成才,还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百里鸿。   与此同时,这间客栈已经被司马家莫家百里家的弟子围的水泄不通,连房顶上都站满了他们最厉害的高手。   陆小凤说,为了万无一失,必须这么做。   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严肃,虽然这其中百里鸿认为没这个必要,但却是布置人手最快的一个,也是最先忍不住的一个。   百里鸿不解的看着陆小凤道,“你在玩什么把戏?”   他与陆小凤很熟,又是很好的朋友,一直都是这么直来直去。   司马紫琴与莫成才都没有说话。   陆小凤看着他们,却先对司马紫琴开口道,“司马公子,你的管家唐四现在在哪?”   司马紫琴本就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咪,道,“这很重要?”   陆小凤道,“非常重要。”   司马紫琴淡淡道,“他不在了。”   陆小凤道,“不在是什么意思?失踪还是已经死亡?”   司马紫琴皱了皱眉,再一次问道,“这很重要?”   陆小凤认真的看了看他,点头道,“非常重要。”   司马紫琴道,“失踪了。”   陆小凤忽然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他似乎只要大脑一思考的时候,就有些坐不住。   他在宽敞的房中至少来回走了五趟,才坐了回来。   陆小凤抿了抿嘴,皱着眉道,“据我猜测,花家、司马家、莫家、百里家,你们每一家中都有一个至少潜伏了五年以上的细作,或者更久,十年二十年也说不定。”   说完,他不等其他三人脸上震惊的表情又道,“这个人也许是你们最亲近的人,也许你们并不经常接触到他,但是他们每一个人无疑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很有可能比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要厉害,我和花满楼就曾经与其中的一人交过手。”   陆小凤看着他们,眼中的神情非常认真,没有一点戏弄的样子。   百里鸿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是觉得他疯了。   莫成才皱紧了眉头,好像已经在思考这个人会是谁。   司马紫琴也觉得陆小凤说的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他看向花满楼,“难道花家也有?”   花满楼点了点头,“只是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谁。”   司马紫琴又看向陆小凤,“所以你怀疑唐四?证据呢?”   陆小凤道,“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司马紫琴道,“三天前。”   陆小凤又看着莫成才道,“莫公子是何时到的京城?”   莫成才道,“三天前。”   百里鸿一听便道,“这么巧,莫非不是巧合?”   陆小凤沉思了片刻,道,“是不是巧合我不知道,也许他们有特殊的联系方式。”   一群人忽然都沉默了。   片刻之后,司马紫琴好像已经想明白,他忽然抬起头,看着陆小凤。   “你的意思是,这四个一直潜伏的人,都是来自一处?”   陆小凤没有说话,却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   窗外是一轮堪比明晚皎洁的月。   又到八月十五,又到月圆之夜,那么明日还会不会有两个绝代的剑客会于紫禁之巅?   他知道,永远都不会了。   ☆、又见圆月   又是一个八月十五的夜。   风送桂香,月满中天,月正圆。   京城中处处都在张灯结彩,每条街上都走满了面带笑容的游客。   殷羡的脸上此时也带着一片笑容,与陆小凤和花满楼行走在紫禁城如旷野般宽敞的大路上。   可是,不管他自己笑的多么惬意,沿途的侍卫们依然肃目正襟,没有一丝表情。   月亮高高的挂在太和殿的屋檐之上,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却想起了数年前同样的夜。   那一夜他未能来,可如今他人已来,绝代的剑客又何在?   只可惜今夜的紫禁城中没有剑客,只有一个等待已久的皇上。   皇上总是日理万机的,一个国家的大大小小的琐事,已发生的,未发生的,处处都不能避免。   皇上甚至觉得,自己多月来操碎了的心,只有在今天才稍稍的缓和了一点。   他已经等了很久,一直等到了现在。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要等的人。   “听闻两位已回京,正赶上今日是八月十五,朕便摆下酒菜,来请你们赏月。”   说完,皇帝将陆小凤和花满楼让到桌旁坐下,摆手开始让宫女们上菜。   桌子是不大不小的楠木圆桌,上面铺着明黄色的桌布,桌布是用金线绣出的九龙戏珠。   贡绣柔滑,龙腾珠润,在月下依然可见淡淡的金色流光。   普天之下,除了皇宫之外,又有哪里的桌布也透出如此富贵的帝王之气?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已经发现,不管眼前的皇上曾经与他们喝过多少次酒,流露出多少力不从心的话,可是皇上就是皇上,就是那个坐拥天下的皇上。   皇帝又站了起来,给陆小凤和花满楼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笑着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也许,他们是让第一个皇帝亲自斟酒的江湖人。   酒是好酒,菜却不多,只有几块月饼,几个小菜,和一盘肥蟹,因为皇帝本就是请他们赏月的。   而请他们坐下之后,皇帝也真的一直都在看月。   桌子摆在宫门的门口,屋檐高高在上,不需要抬头便可直见天空的月。   紫禁城中静的可怕,一队队的侍卫们依然还在巡逻,烛光盈盈跳跃,却不如月光半分鲜活。   皇帝看着看着,突然轻声道,“很巧。”   陆小凤不由得问道,“哪里巧?”   皇帝笑了笑, “今夜又是八月十五,朕刚好想起了一些事情。”   陆小凤看着他,“皇上是不是想起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皇帝没有答,却笑着看向花满楼,“朕倒是记得,那次的八月十五,他没有来。”   花满楼道,“我一向不喜欢看别人打架,尤其是两个人必须会死一个的打法。”   皇帝听了,赞许的微笑道,“你很有佛家悲天悯人的思想。”   花满楼却用了一种淡漠又很礼貌的语气回道,“回陛下,草民并不信佛,只不过希望这个世界上能避免一些死亡。”   而他这种想法,岂非也是当时陆小凤的想法?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陆小凤道,“皇上你信不信佛?”   皇帝又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摇头道,“信佛的人做不了皇帝,做皇帝的人也绝对不会信佛。”   说完,他举起手中的酒,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陆小凤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同样晶莹剔透的酒杯,忽然觉得这杯酒十分的苦涩。   酒并没有苦涩之味,却有一缕淡淡的无奈之意。   陆小凤与花满楼都举起了杯,都是一饮而尽。   陆小凤喝下这杯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皇上不问我们结果?”   “不必。”   “为什么不必?”   “因为朕相信你们。”   花满楼也忍不住要问,“为什么这么相信?”   皇帝看着他们,微笑道,“朕不是相信你们,朕只是相信朋友。”   说完,他再一次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明月,“因为朕把你们当做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是一愣。   的确,他们的确算得上朋友。   曾经一起在紫禁城中喝过酒,也一起在南书房里唱过歌,虽然陆小凤那破锣一样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寒酸,但是情义却并未消减。   “誓要去,入刀山。豪气壮,破千关。毋忘情义长存浩气,日后再相知未晚。”   而对于出发前的那一夜来说,现在已算日后。   刀山里,火海里,他们已经走回来,可是却不知道还能不像歌中唱的那样,再去相知未晚。   陆小凤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盒子,打开后放在了桌上。   月色下,一对流光溢彩的玉石兵符正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象征了全天下最大一处兵权的绝对掌控。   三个月前,也正是在这里,这位九五之尊曾以社稷为名对他们做出了一个朋友的请求。   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朋友交代的任务,可是皇帝却只轻轻地看了它一眼,便将盒子盖了回去。   “朕,再敬你们一杯。”   皇帝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陆小凤和花满楼却好像已经不肯再抬手。   花满楼已经说不出话来,死一个人已是不值,可是现在死的又何止一个?   陆小凤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皇帝,叹了口气,“皇上,值得吗?”   皇帝愣了愣,似乎是没有明白他在讲什么。   陆小凤却不肯说话了。   皇帝道,“ 朕虽然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但是朕觉得,一切事情都有它值得的原因。”   陆小凤道,“比如呢?”   皇帝淡淡道,“没有什么比如,朕是天子,朕只能选择做与不做,朕的一生之中都没有过比如和假设。”   他看了看陆小凤和花满楼,又忽然笑道,“只有做了皇帝的人,才能了解这种感觉,像你们这样潇洒的江湖人,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酒已经无人去喝,菜更是无人去动。   月亮孤零零挂在天上,好像已经跟他们毫无瓜葛。   皇帝突然从桌旁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雕栏玉柱的高台前。   台下是两丈多高的砖石空地,只需要一个人轻轻的在背后一推,便会立刻命丧黄泉。   可是这位年轻的天子站在那里,却仿佛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空地,空地上有四海朝拜的臣民,也有刚刚把酒言欢的朋友兄弟。   皇帝在高台边站了一会,才缓缓转过了身,面带微笑的看着陆小凤和花满楼。   “其实,朕也很想知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帝王歉意   这是八月十五的夜,夜色像水一般清凉。   皇帝突然挥了挥手,屏退了身边所有的宫娥太监,又挥了挥手,站在一旁的殷羡上前将兵符收在怀中,也悄悄的退了下去。   陆小凤看着孤身一人站在大殿前的皇帝,突然问道,“皇上见没见过太平郡主?”   皇帝摇了摇头,“朕从未去过西北。”   陆小凤忍不住欲言又止,“皇上,你…”   皇帝看着他们俩,似乎是不明白这句话里的含义, “二位卿家,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只要朕能办到,朕一定答应你们。”   陆小凤道,“我们只想要一个答案。”   皇帝道,“什么答案?”   陆小凤沉默了片刻,才道,“平西王的女儿太平郡主,是不是在您的手里?”   皇帝被问的一愣,随即张开右手,放在月下看了看,然后他又笑了,笑的很是宽容,很是无奈。   “朕堂堂的一朝帝王,九五至尊,为什么要去绑架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   皇帝又顿了顿,“如果说是为了美色的话,你们别忘了,朕的后宫佳丽可是数不胜数。”   陆小凤和花满楼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花满楼道,“皇上,您也有女儿,您是不是也一样疼爱自己的女儿?”   皇帝点了点头,“朕有三个女儿,朕也的确很疼爱她们。”   花满楼道,“不久前,平西王爷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为了自己的女儿,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那么您呢?”   皇帝听罢抬头想了想,却摇头道,“朕的女儿,绝对不会做出让朕为她们献出生命的事情。”   花满楼愣了楞,他虽然不能接受,却无法反驳。   皇帝道,“既然你们说朕绑架了她,不如说说朕为什么这么做,朕有什么目的?”   陆小凤看着桌上空荡荡的盒子,突然道,“目的大概就是它。”   皇帝又笑了,“朕已经请你们去拿了兵符,又何苦多此一举呢?”   陆小凤道,“不是多此一举,只是想万无一失。您知道平西王对郡主的感情,也知道王爷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女儿的平安,可是您还是不放心。”   皇帝看着他,“朕不放心什么?”   陆小凤道,“放不下您的江山。”   皇帝等着他的下文。   “您一定要求用郡主来换平西王手中的兵权,但却不相信平西王会心甘情愿这么做。所以你让我们去西北偷兵符,这样不仅兵符在握,手中依然还牢牢攥着他的命脉。”   “现在,王爷没有了兵符,又没有了女儿,在您的眼中,恐怕已如蝼蚁般不足为道了。”   皇帝像是在听故事般赞许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长久的静默之后,皇帝抬起头,“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花满楼叹了口气,“真正的太平郡主似乎并不在平西王府,而平西王好像也知道我们此番前去的目的,他一直想分开我们,先抓住我,用我去要挟陆小凤。”   皇帝纳闷道,“这也不能证明就是朕抓了太平郡主的人。”   陆小凤道,“还有黄管家。”   皇帝眯了眯眼睛,“黄管家?”   陆小凤道,“皇上你曾经说过,平西王爷身边有您的人,而且是非常非常亲密的心腹。”   皇帝不说话了。   “况且,能够在平西王府内协助抓走太平郡主的,不仅要对王府内外非常熟悉,也要在王府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黄管家刚好就是符合所有条件这么一个人。”   皇帝道,“你们一去便发现了?”   陆小凤摇了摇头,“不是我发现的,是花满楼。”   皇帝转头看向花满楼,叹了口气。   陆小凤没有说话,一时间,他们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帝无奈道,“其实,朕也不想这样,可是王叔的兵权实在太大,西北之兵一旦反戈,朕的天下必乱,朕祖先所建的江山必毁,朕只有不择手段,才能保住现在太平的一切,你们又如何能明白呢?”   皇帝自言自语的说完,仿佛已经陷入了对江山社稷的感慨里。   陆小凤盯着刚刚放过兵符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锦布上反着幽幽的冷光。   “那皇上要怎么处置郡主?”   皇帝依旧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片刻后,才有话语响起。   “朕,自有安排。”   数月之前,也是在这里,这个天下至尊般的人物曾经与他们把酒言欢而现在,他们两个人才被凉风吹醒了一点点头脑。   皇帝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你们可有什么要求?”   要求?   陆小凤和花满楼不由得同时在心中一楞。   他们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也能感受到这位帝王的话中有一丝愧疚。   毕竟,这件事,是他欺瞒了他们。   但那语气中所透露出更多的,是事成之后的从容与镇静。   可他们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对于陆小凤和花满楼来说,这本就是一次帮助“朋友”的行动,更是因为这个“朋友”当时言辞恳切,感情真挚。   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他们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布,皇帝就低头看着他们的脸。   半晌,皇帝又道,“是朕对不住你们,如果你们有什么请求,朕一定答应你们。”   陆小凤和花满楼终于有了点反应。   能让皇帝开口道歉的人,不知道他们算不算头两个。   花满楼道,“其实,我们只有一个请求。”   皇帝静静的看着他们。   陆小凤已经抬起了头。   “请皇上您,能高抬贵手,放了孙秀青。”      ☆、两个计划   夜色中,陆小凤清清楚楚的看见,皇帝的两只瞳孔微微的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回避这一收缩中的冷冽,既然已经问出口,便不怕得到任何可能的答案。   皇帝看着他,眼中的歉意已经随着微风褪去了七八分。   这位天子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权衡着利弊,只是旁人永远无法得知。即使是陆小凤与花满楼,也一样不能猜中分毫。   他们在一片难耐又尴尬的沉默之中,等着皇帝的回话。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他们几乎快要放弃。   毕竟,他们本就不该有这样的期望。   皇帝的回答,是突然间响起的,甚至清晰的有些郑重。   “朕,答应你们。”   陆小凤和花满楼却突然说不出话了,他们商量了几天的说辞,只因为皇帝直截了当的承认,变得再也派不上用场。   他们以为皇帝会说,‘虽然你们拜托过朕,但朕并没有找到她,’或者他们也想过皇帝会承认,但至少也会说,‘朕凭什么放了她’等等之类。   就是没有想过会这么痛快。   这一答应,不仅仅是对他们的要求做出了回答,更重要的,等于是间接承认了他们未说出口的猜想。   皇帝看着他们张口结舌的样子,突然笑了,眼中的寒意也已经消失不见。   他并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朕是天子,朕说过的话,必须一言九鼎。”   皇帝终于坐回了石桌前,恢复了与知己朋友谈心的状态,甚至有些愉悦的看着他们。   “朕已经回答了你们,你们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朕,在这个计划里,究竟哪里出了错漏?”   陆小凤摇了摇头,诚恳道,“这个计划非常缜密,几乎没有错漏。”   皇帝却没有因为这一诚恳的言语而变得高兴,也没有变得不高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他早已听够。   陆小凤当然不会阿谀奉承,甚至常常让人暴跳如雷,恼羞成怒。   他虽然心慧,却因为心直口快得罪过不少的人和朋友。   花满楼当然也知道陆小凤这个毛病,毕竟眼前的人是皇上,是天子,不是江湖上那些可以呼来喝去的侠客,即使有了误会犯了过错,割了袍断了义,拼个你死我活就可以解决。   陆小凤却只是沉默,半晌,才从怀中拿出一个牌子,放在石桌上。   那牌子不知用什么玉雕成,乍看上去表面平滑如水,并无无一字半语,可是若对光程某一角度时,上面便会呈现出一个清晰的隶书字体“锦”。   皇帝看着这个牌子,似乎比见到那块兵符还要感兴趣。   他看了看陆小凤和花满楼,颇为兴奋道,“除了这种令牌的主人,见过这种令牌的,加上朕,也只有你们两个。”   陆小凤也看着他,“皇上难道不想知道,这是从何而来?”   皇帝拿起那块玉牌,放在手中看了看,“朕不必问,因为他们每一个人,朕都非常了解。”   说完,他将牌子放了回去,淡淡道,“蜻蜓是怎么死的。”   陆小凤便顺理成章的回想起了那一晚,在西北大漠中,冰冷的月色,和那具冰冷的尸体。   “莫家与平西王府数十名高手围追,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也许这一行,我和花满楼便要前功尽弃。”   皇帝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是吗?”   陆小凤道,“我虽然没有见过这样的牌子,但却见过锦衣卫的令牌,当我看见月色下那个锦字时,便突然明白了一切。”   皇帝看着他,“你明白了什么?”   陆小凤顿了顿,才道,“四大世家、平西王府,加起来,刚好是五个您安排在江湖中的眼线,他们互相串通信息,挑拨离间。”   皇帝抬了抬眼,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陆小凤道,“其实,知道五色童子是皇上您的人,也算不上惊讶,毕竟江湖人士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改为朝廷所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说的并没有没错,殷羡四人便是很好的例子。   “可是皇上,蜻蜓死前说的一句话,却让我突然茅塞顿开,从而在这之外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想。”   陆小凤盯着皇帝,皇帝也看着他。   “她说——你只需要记住我今天的话,当年的沈家便是你们日后的下场!”   皇帝微笑道,“所以,你们猜到了。”   陆小凤点了点头,“这一句话,加上这一块牌子,足以让我们联想到很多!”   ——世有惊鸿,名剑最长。   当年沈见风凭借一把惊鸿名动江湖,沈家庄遂从一个小小的山庄迅速成江湖上最大的名门望族。   对于江湖上这样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远在朝堂之上的皇帝却并未忽略。   陆小凤道,“沈家庄一直守卫森严,从无人敢来寻衅闹事,沈见风虽然性情随和,但向来极少人知道其行踪,却唯独在一次离庄远出时,被捡了空隙,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纵使那五个人再神通广大,仅凭五人之力,要在一夜之间灭门数千人,也是空谈,总要有人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皇帝不得不承认道,“你们猜得对,五色童子背后并不是五个人,而是很多人。”   陆小凤道,“他们与锦衣卫是什么关系?”   皇帝只是淡淡道,“相信朕,他们没什么关系,锦衣卫上上下下所知的,恐怕还不如你们一半多。”   花满楼的表情却已经有了些许的动容。   沈家庄的事情,即使放眼江湖去看,也是极少数骇人听闻散尽天良的血色事件更何况始作俑者居然是这样高高在上,远离江湖纷争的当朝天子。   他虽然自小眼盲,但也除了眼盲,也几乎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家世。   江南花家,数十年前本是暗器世家,近年来除了不似其他几家以武功见长,但其声望影响、家业人丁,并不比昔年的沈家庄逊色多少,甚至还要高出太多太多。   而江湖之上,像花家这样庞大的势力望族,远并不止花家一个。   他突然觉得有些后怕,九月的微风吹在身上,也变得像寒冬一样冰冷。   他不由得开口问道,“皇上,这么多年,花家是不是也曾让您苦恼过?”   皇帝笑了笑,道,“花家人多业大,富可敌国,何曾给过朕苦恼。”   花满楼闻言一怔,语气更加沉重, “花家业大,富可敌国,而司马家声名远播,弟子满天下,莫家盘踞西北,却与平西王暗中勾结,百里家虽然偏居东南,但其三十六分堂七十二分舵却遍布沿海一代。而更可怕的,是这四个世家虽然都雄踞一方,却向来彼此融洽,世代交好。”   花满楼顿了顿,停了停,“所以皇上,您心有顾忌,其实是应该的。”   皇帝听完这一番话,不禁略带深意的看着花满楼,看了好一会,才微笑着对陆小凤道,“你的朋友们,是不是都跟你一样有着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陆小凤一愣,摇头道,“他是例外。”   皇帝却又道,“那朕呢?朕是不是也是个例外?”   陆小凤突然冷冷道,“陛下您心思深远,非我们这些人可以相提并论。”   皇帝看着他,笑道,“幸好朕还没有糊涂,不至于将这句话当做夸奖。”   陆小凤不说话,用沉默和僵硬的姿势表示他并不否认。   皇帝叹了口气,再一次站了起来,踱步到台边。   “如你们所说,平西王雄踞西北,重兵在握,中原武林又日益强大,四大世家七大门派势力四扩。况且,朕时刻警醒着,本朝□□皇帝,也曾经是一名江湖人士。这样一个天下,你们说,朕如何坐的安稳?”   陆小凤和花满楼答不出来。   皇帝转过身,依旧笑着看向他们,“紫禁之巅的决斗虽然值得留名千古,但江湖人在太和殿屋顶上胡闹的事情,朕不想再有第二次,也不能再有第二次。”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愤怒道,“所以,你就灭了沈家一门数千人?”   皇帝微微阖眼,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朕尚且年轻,一心想要安固江山,考虑的确实不太周全。”   陆小凤不说话了,只攥紧着拳头,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酒杯看。   他虽然不会头脑发热到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却也怕板不住自己的嘴说出什么太离谱的话来。   皇帝自然也看出了陆小凤强忍的气愤与花满楼脸上的不忍。   “所以,朕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要举办这次武林大会,并赐地千里,封逍遥侯,就是希望能有一个人去领导中原武林,改变现的局面。”   陆小凤和花满楼静静的听着,心却已经渐渐坠到了谷底。   半晌,陆小凤才道,“不对。”   皇帝看着他,挑了挑眉,“嗯?”   陆小凤又说了一遍——“不对。”   皇帝不说话了。   陆小凤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没有什么武林大会,更没有什么赐地封侯。”   皇帝看着他,似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诏书已下,普天皆知,你为何如此说?”   陆小凤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西门吹雪。”      ☆、一个赌约   皇帝眨了眨眼,“西门吹雪?”   陆小凤点了点头。   皇帝还是纳闷,“孙秀青虽然在我这里,但西门吹雪并不在我这,难道你们认为,我能找到西门吹雪并且抓住他?”   陆小凤终于有了一点笑意,“当然不能。”   皇帝道,“那与他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因为他也要参加武林大会。”   “这有什么稀奇的,”皇帝看着他们,“就算你们两个淡名薄利,但并不代表江湖中人人都会如此。”   陆小凤斩钉截铁道,“不,他也不会。”   皇帝笑道,“可是朕的确已经听说了,西门吹雪在春华楼对沈向英亲口承认,他会参加。”   陆小凤和花满楼听到沈向英,都不由得心情更加沉重。   这位少年侠士当日身死,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师姐孙秀青的下落,从而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而沈向英,也是当年沈家被灭门时唯一的生还者,更是沈见风最后的血脉。   他们不禁疑问,是不是作为帝王提起天下所有人的时候,都必须这样云淡风轻?   陆小凤已经不愿去想了。   “西门吹雪是说过,却不是为了赐地千里,更不是为了封爵封侯。”   皇帝看着他们,像是在讨教一般,“那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抬头看了看天,明月挂在远处太和殿的屋檐上,一如当年八月十五紫禁之巅那样圆。   “因为天外飞仙。”   皇帝一愣,随即挑了挑眉,似乎是为了陆小凤这一言论而感到不可理喻,“叶孤城已经死了。”   他说的斩钉截铁,好像是为了提醒陆小凤这一重大错误。   陆小凤却道,“叶孤城的确已经死了,但除了叶孤城之外,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也会天外飞仙。”   皇帝的神色未变,眼睛却突然眯了起来,“你说的是谁?”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才道,“南王世子。”   皇帝又说不出话了。   “世人皆知,西门吹雪生性孤傲,视功名利禄如云烟,唯一能够让他对此有一点点兴趣的,不过一招天外飞仙。而薛冰曾经说过,南王世子曾得白云城主真传,当年紫禁之巅一战后,南王世子落败身亡,但是皇上您到底是怎么处置他的,并没有人知道。”   皇帝看着陆小凤,淡淡道,“说下去。”   陆小凤当然要说,现在,站起来踱步的人已经变成了他。   “少林寺空智、武当派宋真人、峨眉派静虚师太、华山派掌门风镇天,这四个人都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人士,南王世子纵然得到白云城主真传,但若想一剑刺穿他们的喉咙,还是难上加难,除非这四个人被刺穿时,已经遭人暗算束手被擒。”   “然后,你又派人将他们的尸体送去万梅山庄,并留下一封书信,约西门吹雪在武林大会上一战。西门吹雪纵然明白叶孤城绝无复活可能,但天外飞仙却一定会让他应下此战。”   “这样一来,西门吹雪不仅会成为武林大会最后的胜出者,更成为众矢之的,死的那四人背后又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所有人都会找上西门吹雪报仇。”   “最重要的是,西门吹雪身后毫无复杂的势力关系,而且就算西门吹雪赢到了最后,也断然不会接受什么赐地封侯的头衔,到时候只要把南王世子交出来,一切自然圆满。”   皇帝听过这一番话,突然站起来踱步到台前,背过身去看着天上的明月。   陆小凤这才将身子转向皇帝,“可是,皇上您谨慎惯了,所有的事情都做了两手准备,就像虽然抓住了太平郡主,却依然要我去偷来兵符。同样,你也怕天外飞仙不足以撼动西门吹雪,所以就抓了孙秀青当做最后的把柄,是吗?但是如你所愿,西门吹雪的确应战了。”   皇帝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脸上并没有恼羞成怒的气愤,也没有真相被戳穿的不快。   片刻后,这位天子又转身入座,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又抬起了手。   陆小凤却抢在前面,拦下了他欲给二人倒酒的动作,清清楚楚的说了一句话——“皇上,我们此刻已算不得朋友。”   皇帝一愣,慢慢的放下了酒壶,沉默良久,道,“朕早就应该明白,天子都是孤身一人的。”   陆小凤冷冷道,“那是因为你不该算计朋友。”   江湖上,谁不知道陆小凤是个爱管闲事又在乎朋友的麻烦鬼。   从他踏进金陵的那一刻起,便有人摸透了他的脾气,要他一步一步的照着设计好的事情发生。   就算明知道前面是个坑,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往下跳。   因为他怕错过了朋友,在他的心里,朋友远比害人不浅的大坑更加重要。   可越是这样,他栽的跟头却越多,朋友反而越来越少。   皇帝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其实计划的一开始,只是想通过沈向英的死,把孙秀青的下落指向西北,这样朕拜托你去偷兵符,必然多了五成的可能,只是没有想到,却牵扯到了太多不应该知道的真相。也许从一开始,这个计划便出了很大的意外,一个致命的意外。”   陆小凤沉默。   皇帝道,“你们知道这个意外是什么吗?”   陆小凤还是沉默。   皇帝将目光转向了桌旁一直沉默的花满楼。   “你就是这个计划中的意外。”   花满楼不由得微微惊讶道,“为何是我?”   “是你,”皇帝笑了,“其实,朕在送你们走的时候,就想过这多出来的一个人会不会在计划中产生什么不必要的影响,虽然后来的确产生了,但现在看来,并不算太坏。”   陆小凤沉思着,他不明白“并不算太坏”的含义。   皇帝显然没有打算告诉他们。   陆小凤忍不住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皇帝表现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处置?”   陆小凤惊讶道,“难道你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紫禁城?”   皇帝看着他们,好笑道,“朕若是想处置你们,就不会在看到假兵符之后,还把身边的人都撤离走了。”   陆小凤一听,简直要从凳子上跳起来,就连沉浸在思绪中的花满楼都惊讶不已。   那块可以调动数十万大军左右西北的兵符的确被他们掉了包,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天下间居然还有人能够识破“妙手”朱亭的伪造。   皇帝看着他们的反应,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朕并没有看出来,否则不会让殷羡收起它,朕只是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试探一下你们。”   陆小凤和花满楼终于膛目结舌。   他们纵横江湖十数年,经过太多风雨,见过无数诡计,却从来没见过像这位天子一样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人。   那他们还能活着走出紫禁城吗?   他们能。   侍卫和统领都已经撤的干干净净,若想在毫无功夫的皇帝面前逃出那堵高高的宫墙,实在太过于简单。   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之后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土之滨,莫非臣民。   他们又能走到哪里?   是带着一个秘密永远的归隐山林?   还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任凭江湖朝廷来一场天翻地覆?   他们相信,此刻皇上也一定在思考这个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却说着另外一件事, “朕知道你们想用兵符来交换太平郡主。”   陆小凤和花满楼不由得点了点头,他们的确是这么答应了平西王的。   皇帝又道,“但是朕已经答应你们放了孙秀青,自然不想再失去另一枚重要的棋子,所以,陆小凤,朕想同你打一个赌。”   陆小凤只能睁大了眼睛听着。   皇帝道,“朕与你赌,有朝一日你必定会心甘情愿将兵符送到朕的手上。而且,你也一定会后悔,后悔今日没有在这里就交还给朕。”   陆小凤看着他,简直觉得匪夷所思,滑江湖之大稽。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他,“除非,你现在便将它交给朕,这个赌自然也当作废。”   花满楼听到于此,直觉突然告诉他此事必要深思熟虑才可应允。   但陆小凤已经拍桌而起,差点将桌布扯下石桌,“好!我与你打这个赌!”   花满楼都站起了身,伸出去的手却停在半空,半晌终于放下,沉重的叹了口气。   他早该认识到,他的朋友总是有着一股少年般的意气,和满身坦荡荡的浩然。   随他去吧,花满楼心想。   过了今晚这一夜,还有什么是不能预料的呢?   皇帝似乎对这一应约并不高兴,“要知道,朕其实并不想你答应。”   花满楼忍不住道,“可陛下却已将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他们一问一答,仿佛如同多年的老友般诙谐风趣。   时间仿佛也开始变慢,似乎想将这种短暂的和谐多停留一刻。   许久,皇帝也站起身来,将面前的酒杯全部斟满。   陆小凤并未再拦,也许他已经知道,这注定是最后一次。   他们就这样站在空荡荡的紫禁城中,站在水一般幽静的月色之下,满饮杯中酒。   酒香浓郁,入口的那一刻却失去了所有的味道。   ——“朕,身为天子,福泽社稷,但今日愧对朋友。”   酒已饮过,言已无多。   陆小凤和花满楼由殷羡领着进来,还是由殷羡领着离开。   走之前,陆小凤还是忍不住问皇帝,“难道你不怕我们将一切公之于众?”   皇上只微笑回他,“你不会。”   他们只能转身离开。   他的确不会,这样沉重的后果,必然承担不起。   殷羡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是明白什么,又好像是茫然无绪。   陆小凤突然问了殷羡一个问题,“你说,是在江湖中快意恩仇好一些,还是在朝廷中尔虞我诈好一些?”   殷羡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才告诉陆小凤道,“如果你两样都做过,就会明白其实都不好过。”   说完,他还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所以,我特别羡慕花公子这样的人,身在江湖,却又远离江湖。可我也会同情他,因为他最大的缺陷不是眼盲,而是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这句话后,还有一个斩钉截铁的定论。   “因为你这个人,你的意气,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密谋之地      八月十六的清晨,一夜未眠的陆小凤正坐在同样一夜未眠的花满楼身旁,相对无言。   花满楼这一夜说过最多的话,是——也许你不应该跟皇上打这个赌。   而陆小凤这一夜说的最多的话,是——难道要将唯一的筹码拱手相让?   在天终于亮了的时候,陆小凤放弃了争辩。   静下来之后,他突然发起一阵狂笑,笑的身子歪到了桌面上上,笑的差一点流出眼泪。   这或许是他们一生中唯一一次算得上吵架的吵架,至少在陆小凤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可他们吵架的方式,就是这样相对着翻来覆去的叨咕这几句话来回一整夜。   花满楼被他笑的有点身上发麻。   陆小凤笑过之后,心情又沉重了下去。   桌上摆着随随便便的几样吃食,他们显然都有点心不在焉,坐了好一会后,陆小凤还不知道面前摆的是粥还是馒头。   至于汇仙居的豆汁火烧,卧云楼的月饼,早已被陆小凤抛到了九霄云外。   花满楼喝下最后一口粥后,突然又开口道,“也许….”   陆小凤立刻从碗里瞪着他,“我不应该跟皇上打这个赌?”   花满楼点头。   “花满楼!”陆小凤的脸都已经气歪了,“你知不知道这一夜你说了多少遍这句话?!”   花满楼“看着”他。   陆小凤还在嚷道,“如果天下有一个石洞能够发出最多的回声,那个石洞一定叫花满楼。”   他又拿起桌上的馒头,挥舞道,“你要是再说一遍,我一定会用这个把你的嘴巴堵上。”   花满楼叹了口气,“好,我不说了。”   陆小凤气哼哼的放下馒头,突然又苦恼道,“虽然我承认自己有些一时冲动,但他又不肯放了太平郡主,难道要将手中唯一的筹码拱手相让吗?”   花满楼的样子看起来比陆小凤还要苦恼,“你不让我说,自己却翻来覆去的叨咕。我说了,你又要用馒头塞我的嘴。”   陆小凤立刻嚷道,“别说了,吃饭!”   他们都有一个很好的习惯,那就遇到再大的事,再大的困难都要吃饭。   因为吃饱了饭,才有动力去找一个满世界乱跑的剑神。   可是吃过饭后,陆小凤又开始用另外一句话翻来覆去的折磨花满楼,“你说西门吹雪会在哪里?”   花满楼很想告诉他,自己对西门吹雪的了解,并不如他一半多。   也许他数个月未曾出现,但此刻正好在哪个酒楼吃早点。   或许也有可能又发现了什么线索,又跑去□□楼了也说不定。   他回答陆小凤,“不知道。”   皇帝虽然是个诡计多端的皇帝,但的确一言九鼎,孙秀青就在京城外的百花山的道观之中,只要他们想去,随时都可以提人。   他们本想今天就去,但又觉得此事应该先告知西门吹雪。   陆小凤站起来拍桌道‘我们走吧’,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等等”花满楼突然叫住了他。   陆小凤回身,看见花满楼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来放在了桌上。   “我们还没有付账。”   陆小凤一愣。   “你从来不会忘记付账。”   陆小凤又是一愣。   花满楼突然道,“你在心慌吗?”   陆小凤被问住了,因为他的确不想告诉花满楼,他确实有些心慌。   争辩了一夜,其实自己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么多年里,他做过无数个决定,其中有多少是对的?有多少是错的?   皇上为何会说花满楼是在计划之外?   既然是计划之外,为何却说并不算太坏?   他是否想从花家下手,以要挟花满楼来要挟自己?   但是他不想将这些告诉花满楼。   陆小凤心虚的答道,“没有。”   花满楼突然道,“你不用担心,我会修书回花家,让他们小心注意安全,但既然皇上有心与你打赌,想来也不会做这样的手脚。”   陆小凤停下来看着他,满眼感动,说不出话来。   他只好在心里祈祷着,但愿如此。   可西门吹雪并不会因为陆小凤感动就会乖乖的站在大街上等着人找。   很多人似乎也知道他们的来意。   春华楼的老板甚至在他们还没踏进去时,就高声叫道,“西门吹雪没有出现,陆大侠和花公子你们还要进来吗?”   陆小凤的脚还迈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忍不住问老板,“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西门吹雪?”   春华楼的老板笑道,“陆大侠莫忘了,这里可是西门吹雪上和沈向英定下约站的地方,而且再过二十三天,就是武林大会,你是他的朋友,自然一定在四处找他。”   花满楼也笑道,“那我呢,他是来找西门吹雪的,我也许是来吃饭的。”   春华楼老板笑的眼睛都已经不见了,“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可是花公子却是陆小凤的朋友。那么陆小凤的事情,自然就是花公子的事情。”   他们只好转身往外走。   老板却又上前拦住他们,“二位莫走。”   陆小凤道,“难道春华楼最近定了什么规矩,到了门前不吃饭也要交银子?”   老板笑眯眯的看着他,“新规矩没有,热乎乎的消息却有一个。”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他一向知道这个老板有些不同与人门路和消息。   “是什么消息?”   老板得意道,“那要看你肯出多少银子进来吃顿饭。”   要是在平时,别说让他进去吃一顿饭,就是喝上一天一夜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是他们才刚刚吃过,并且有急事在身。   陆小凤为难道,“不吃行不行?”   老板摇着头道,“不行。”   陆小凤又道,“不吃饭,银子照给行不行。”   老板还是斩钉截铁道,“也不行。”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泼口大骂。   花满楼突然道,“要是他肯替今天所有在座的客人付账,不吃这顿饭行不行?”   老板立刻道,“行!”   陆小凤看着春华楼老板,实在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老板笑了,“花公子的这个建议实在太好,我竟然无法反驳。作为一个老板,总是要为自己的客人们考虑的。”   白花花的银子如同流水一般进了别人的腰带,陆小凤并不心疼,他着急的是,“现在你可以说了?”   老板点了点头,“可以 ,不过…”他拉了个长音,“我并不知道西门吹雪在哪里。”   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变化之快,堪比西门吹雪出剑。   老板又道,“但是我凑巧听说七大门派的掌门最近一直聚在一起商量件事。”   陆小凤的脸沉了下来,就连花满楼也猜到了是什么样的事。   老板接着道,“他们也在找西门吹雪,并且找了很久了。”   陆小凤已经不想问了。   七大门派的人聚在一起找西门吹雪,总不会是为了请他吃饭,吃几套剑法刀法阵法倒是很有可能。   老板道,“而我刚好知道这几个门派的掌门最近都在什么地方,如果你能找到他们几个,说不定会知道一点西门吹雪的下落。”   陆小凤道,“那他们最近都在哪里?”   老板不怀好意的笑道,“那个地方你很熟悉。”   陆小凤纳闷道,“我很熟悉?”   老板道,“因为跟我的春华楼一比,那里简直就是天堂,没有人会不喜欢天堂。”   花满楼听着听着,突然道,“是不是□□楼?”   老板拍手笑道,“你看,我就知道,花公子果然是陆大侠最好的朋友。”      ☆、再见飞仙   □□楼的确是个天堂,但不是陆小凤的。   他虽然从十几岁开始便进过大大小小不下上百家妓院,但他从不觉得妓院这种地方可以称之为“天堂”。   天堂那种地方,在陆小凤的心中是一定是要有有花有草、有飞鸟有鱼,就像陶渊明笔下桃源村那样的世外仙境。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有朋友。   若是没有朋友陪她喝酒,即使把他放到那种地方去,他也会憋死的。   花满楼看着陆小凤那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禁道,“你的魂都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陆小凤不由得叹道,“我去过一处海上的孤岛,那里不仅有许许多多奇花异草,那里的人们也活的像仙境一般。如果有机会,我真应该带你去看看。”   花满楼的眼睛有些发亮,“这的确是这个月来最让我感兴趣的一件事了。”   只可惜他们的眼前没有花花草草,也没有飞鸟与鱼,只有□□满楼,莺莺燕燕。   □□楼从来不缺的就是人,男人不缺,女人更不缺。   莺莺燕燕已经围了上来。   一个穿红戴绿腰肢很细的女人行动最快,抢先一步拦在陆小凤和花满楼的中间。   “二位公子,你们怎么才来,我等的真是好苦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摸摸花满楼的手,又摸摸陆小凤的胡子。   花满楼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提醒这位姑娘他们素未谋面,还是要做出一副常客的样子打个招呼。   陆小凤已经在一旁笑道,“是吗?”   那女人一见他笑,表情变得更加妩媚,“当然了。”   说完还动了动身子,将重心向他偏了一点。   陆小凤扭过头,很认真的看了她几眼,用一种很真诚的语气愉快道,“数月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那个女人好像一下子变得有些结巴了,突然捂着自己的脸,“是,是真的吗?”   陆小凤看着她,一脸的认真,“当然。”   女人那张原本扑满了粉看不出脸色的面孔突然间红了。   一个女人的脸若红了,那么她一定会变得非常好说话。   所以,当陆小凤指名带姓的说出要找几个人时,她二话不说将他们带到了三楼。   陆小凤温柔的对她道,“你先去,我们待会就来找你。”   女人的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看着他们,“真的?”   陆小凤用不容置疑肯定般的语气道,“我保证。”   女人又看了看花满楼,去摸花满楼的手道,“这位公子,你呢,你也会来吗?”   花满楼只好道,“会的。”   女人依依不舍的走了,若是光靠眼神就可以送出秋波,他们已经被淹没在了一片海洋之中。   花满楼突然道,“就在刚刚,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语气说不出是赞赏,还是鄙视,“我突然明白了,你为什么很受女人喜欢。”   他又说,“我们待会真的要去找她?”   陆小凤似乎是被剑戳了一样道,“怎么可能!”   花满楼道,“那她岂不是会很失望。”   陆小凤摆出一副要传教般的表情,扶着花满楼的肩膀道,“要想让一个女人高兴,你只需要两句话。”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那就是,你变漂亮了。”   然后又伸出一根,“当然是真的。”   “如果你说了这两句话,即使你这一次你没有去找她,那么下一次她看见你,还是会非常热情的。”   花满楼道,“所以你这样欺骗过多少人的感情?”   陆小凤道,“你错了,在这种地方没有感情,所以就谈不上欺骗,不信你下去看看,她没准已经找到新的客人了。”   他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醒醒吧我的花公子,除了你之外,没有几个人会把这种赞美当真的。”   花满楼只能回赠他道,“看来你的的确确是一个天字号的大混蛋。”   陆小凤看着他,“不过可惜的是,这个天字号的大混蛋,只有在赞美你的时候,是绝对真心实意的。”   花满楼一愣,不得不承认,陆小凤的确很会哄人。   他刚想笑一笑,一阵微风突然从廊间吹过,立刻就把他脸上的笑意吹得凝固了。   那是血的鲜腥与浓烈,也是他平生最讨厌的味道。   可他越是讨厌,就越是比别人发现的更早,嗅的更深。   陆小凤一脚踹开面前的房门时,屋中只剩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这屋中,本该还有一个男人的。   带她们来女人说,她们给出的几个名字里,今天只有点苍派的汪岩和海南派的柳余飞来过。   这间屋子里,本应还有柳余飞的。   那么汪岩呢?   陆小凤冲出屋去,一脚踹开了对面的那间房子。   同样的场景,同样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   陆小凤与花满楼都皱起了眉。   要暗算两大门派中的高手,并不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只要有足够的安排,足够的计谋。   人在江湖,功夫再高,总高不过世态人心。   花满楼知道陆小凤此刻所想的,是这场意外背后的阴谋。   一群人人突然走了上来。   何中意显然没有想到,会第二次在这里看见陆小凤与花满楼。   他清了清嗓子,做出一个刻薄的表情,刚想开口,突然看见了左右两间屋内的惨状,顿时脸色大变,皱起了眉。   所有的人都已看见。   他们显然也知道陆小凤与花满楼不太可能是凶手,一时都沉默了。   陆小凤道,“我们是来找汪岩与柳余飞的。”   何中意道,“我们也是来找汪岩和柳余飞的。”   陆小凤道,“我也知道你们是来商量事情的,可你们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商量事情?”   何中意冷冷道,“在这种地方也没什么不应该的,不应该的是他们忍不住叫了女人。   陆小凤点了点头,“所以说,温柔刀也是要人性命的。”   何中意饥笑道,“你们呢,陆大侠和花大侠来□□楼找他俩又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笑道,“我们想知道知道西门吹雪在什么地方。”   何中意笑的更冷了,“陆小凤居然向别人打听西门吹雪的下落,只可惜我们没有什么好告诉你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不告诉我不要紧,但我却要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何中意看着他。   陆小凤此刻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何掌门,你千千万万要保管好自己的命。”   何中意瞪着他。   陆小凤叹了口气,“因为你现在是最后一个了。”   说完,他用看死人一样的眼光看了看何中意,然后径已穿过人们,走了出去。   何中意显然已经变得怒不可遏,花满楼却没有安慰他,这一次他的脸上竟然比陆小凤还要认真严肃。   “相信他吧何掌门,恐怕他这一次说的是真的。”   离开之后,花满楼问陆小凤道,“你不打算继续追问西门吹雪的下落?”   陆小凤道,“你明明已经看得出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一定不会透露任何消息了。”   花满楼显然有些忧心忡忡,“我突然有一些很不好的预感。”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连我都有了这样的预感,所以说,这不一定是预感,很有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那就是一定会发生的。   既然是一定会发生的,他已经不想去操心。   这一次的预感发生的很快,快的就在一夜之后的清晨。   那是七具活生生血淋淋的尸体,就挂在紫禁城午门前的一排木柱上。   陆小凤从人群中挤出来,在柱子下面挨个认真的看着。   其中四具,竟赫然就是出现过在万梅山庄,又在宫中大火后失踪的宋真人静虚师太空闻大师还有华山掌门风震天,他们看起来还是一副刚死不久的样子。   还有两具,正是昨天□□楼中不见踪影的汪岩和柳余飞。   然后,陆小凤停在最后一具尸体下。   花满楼拍了拍他,轻声道,“是何掌门吗。”   陆小凤点了点头,再一次忘了发问的人其实根本看不见。   七大门派的人已经到齐。   愤怒在人群中达到了最高点。   是谁敢在皇宫门前杀了七大门派中最德高望重的几位前辈,从而去向天下武林与当今天子示威?!   只有陆小凤和花满楼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   可是他们说了,就有人会信吗?   他们甚至已经无力愤怒,因为他们已经明白了那句话——   做皇帝的不会信佛,信佛的人也做不了皇帝。   七大派的人已经开始拿下挂在柱子上的尸体,陆小凤与花满楼刚要离开,便听有人喊到,快看柱子上有字,有字啊!   陆小凤立刻回头,只见其中四个挂过尸体的柱子上赫然都刻着一句话!   花满楼皱了皱眉。   陆小凤念道,“武林盛世,百花山巅,一剑西来,再见飞仙。”   一个白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了人群后的一处台上。   那身影似乎从极远处而来,又仿佛早已经站在那里。   有这样轻功的人,当然会有那样举世无双的剑法。   人群中突然有人惊道,西门吹雪!快看!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仿佛只是看了那几个柱子一眼,随即便飘然离去。   陆小凤和花满楼当即追了上去。   庆幸的是,西门吹雪并没有让他们追太久。   陆小凤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能参加武林大会。   西门吹雪没有问为什么。   陆小凤只得解释一切都是皇上的计划,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   西门吹雪听后却道,“不,有一样不是假的。”   陆小凤愣了,随即便已明白他的意思,花满楼当然也明白。   天外飞仙不是假的。   陆小凤简直气的想笑,道,“如果你知道那个会天外飞仙的人是南王世子,还觉得很重要吗”   西门吹雪似乎答非所问,“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叶孤城。”   陆小凤突然拉过花满楼,掉头就走,走到一半却又停下了。   “我们找到孙秀青了,就在百花观里。”   他没有回头,也看不见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   陆小凤突然又道,“你放心。”   西门吹雪仿佛在无声中叹了口气,道,“我欠你们一次。”   陆小凤在转身离开前只说了一句话,“不,你不欠我的,更不欠花满楼的。”      ☆、我不后悔      再一次来到百花山的时候,花满楼终于没有等在山脚,而是跟着陆小凤上了山。   只可惜他这一次决定上来,那漫山遍野的花朵们,却不会因为等他而停留。   上一次在这里带刀邀请他去做客的何掌门,也如同那些花朵一样不在这个世间了。   花满楼突然问道,“现在的百花山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只用了两个词回答他,“落日融透,事事关愁。”   花满楼不由得一愣道,你何时变得这么文绉绉了。   陆小凤的脸上并没有笑容,只是淡淡道,“有时候我真的会想,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有一个朋友陪在身边,实在是不错。”   花满楼纳闷道,“不仅文绉绉的,好像又开始冒酸气了。”   陆小凤突然又很认真的问道,“如果孙秀青问起西门吹雪,我们要怎么说?”   花满楼叹气道,“也许她不会问吧。”   孙秀青果然什么都没有问。   她原本是个极美的女子,即使已经瘦了很多,看起来也只是多了几分柔弱而已。   陆小凤和花满楼却知道,她的内心并不柔弱。   能做西门吹雪的妻子,又怎么会是一般的女子?   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一个人看守的人却叫住他道,“陆大侠,有人要我带一句话给您。”   陆小凤看着他。   “主人说,如果您此刻回心转意,还不算太迟。”   陆小凤听了,却突然头也不回的追上了走远的孙秀青和花满楼。   百花山上,那棵高大参天的树木依然耸立在那,树下的那个小屋也在。   花满楼扶着孙秀青坐到屋中唯一的一张床上时,孙秀青突然低头抚了抚简陋的床板,喃喃道,为什么这里的东西,都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陆小凤无法回答她,他只好向她询问被关这几个月的事情。   孙秀青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什么都没有。”   陆小凤道,“你见过太平郡主吗?”   孙秀青还是摇头,“除了送饭的人,什么人都没有见过。”   陆小凤又道,“沈向英死了。”   孙秀青一愣。   陆小凤以为她会问,结果却什么都没有。   以她的聪慧,怎会不知沈向英对自己的心意。   这世间的大多数人,是不是都会对喜欢自己的人淡泊冷漠,对自己喜欢的人赴汤蹈火?   孙秀青终于开口,“他呢?”   他呢?   他是谁呢?   反正不会是沈向英。   陆小凤和花满楼上山时一直在说个不休,现在却安静的像屋子里的两棵树。   花满楼突然间想起了一个女子,她曾经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突然答非所问道,“你后悔吗?”   他本以为孙秀青会犹豫,会思考,可孙秀青几乎立刻就笑了,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这笑容一定非常惨淡。   她轻声又斩钉截铁般说道,“我不后悔。”   陆小凤的声音也很轻,“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就不会知道什么叫后悔。”   说完,苏秀青忽然抬头看着花满楼,“花公子,秀云曾经对我讲过,她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如果你也像她一样,心里永远装着一个值得你在意值得你等待的人,那么你也会明白的。”   她站起身,瘦弱的身影映着窗外的落霞,看起来即将要飞到天上。   她说,“我要走了。”   “去哪?”   “回峨眉。”   “我们送你。”   女子的背影看起来单薄而又倔强,“不,这次真的多谢你们,不过不必。”   孙秀青走了。   陆小凤实在不喜欢强求,花满楼也不喜欢。   他们都有些担心这个女子,但也无可奈何。   就算是花满楼和陆小凤加在一起,再加上无数个陆小凤和花满楼,世界上还是有许许多多的无可奈何。   比如太平郡主。   这个女子已经解救出来,那么另一个呢?   他们曾经向眼里含着泪的平西王保证,一定会找到太平郡主,可是兵符还在他的身上,郡主在哪里呢。   陆小凤和花满楼整整在京城里打探了数日,却没有太平郡主的一丝线索。   大概是平西王爷声明太过显赫,以至于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位偏居一隅的郡主。   他们甚至还去了一次太监窝。   当陆小凤提心吊胆的担心那个叫小安子的太监时,却又想起他早就已经死了。   他不禁问自己,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花满楼只好安慰陆小凤,哪怕他自己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们的心情都如同京城的深秋一般,虽然静静的沉默着,愁绪却像深红色的枫叶一样飘满了八阡九陌的街道。   京城变得越来越拥挤,世界好像越来越喧嚣。   似乎一转眼的功夫,便是九月初九。   九月初九,是武林盛世。   陆小凤又想起了那句话——武林盛世,百花山巅。一剑西来,再见飞仙。      ☆、武林盛世      九月初九。   辰时还未过去,百花山上已经挤满了人。   所有的人都在向一处拥去,陆小凤和花满楼惊讶的发现,那天他们与孙秀青还去过的小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长宽皆约十丈的石台,一角各立了根高高的木柱,雕龙画凤,异常精美。   那棵参天而立的大树刚刚好遮住了擂台上空,树下乌压压的站满了人,除了各大门派与几个世家都是分派而聚,其他江湖人士倒更像是郊游一般三五成群的挤在一起。   陆小凤和花满楼也挤在这样的一群人里,周围都是不知名的各路侠士,没有人认出他是名满天下的陆小凤,也没有人认出另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花满楼。   陆小凤环视一周,对花满楼道,“西门吹雪还没有来。”   他撇着嘴对花满楼道,“也许就躲在这棵树上呢。”   花满楼笑道,“你想上去陪他?”   陆小凤道,“我想在这陪你!”   花满楼微笑道,“我不介意的。”   陆小凤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了震天的一声锣响。   “当——!”   随即,朝阳突然从天边突然露出了霞光。那一缕乍然冒出的霞光光芒万丈,照亮了整个宽敞广阔的石台。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无限光明,都仿佛如同这刚升起的太阳一般让人向往。   已经有一人迫不及待的跳到了台上,一把将刚刚走上台的朝廷官员推了下去。   “各位英雄好汉们听我李金斗说一句,咱们别来朝廷佬那长篇大论的说辞,既然都是为了切磋而来的,不如这就真刀真枪的战个痛快。”   陆小凤认得他,此人虽算不得默默无闻之辈,但也不是什么人人皆知的名士。   不过,在场的所有人无一反对,只因他所说的,正是大部分人想要的。   整个台下静悄悄的,李金斗兴高采烈道,“既然大家没有人反对,那么便是赞同我的说法,在下原意当今天的第一位擂主。   只可惜他话还未说完,一柄快刀突然从乌压压的人群中飞出,刀穗一线,转瞬便插入了李金斗的眉间。   他的脸上还停留着一丝沾沾得意的自喜,鲜血却已经从眉心蜿蜒着留下了向上弯曲的嘴角。   一人随即跟刀飞出,双手轻轻一托一送,将尸体抛下了擂台。   穿风刀柳六。   这一次,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认得他。   柳六本名不叫柳六,只因他为了练习飞刀,能让飞刀达到昔年小李飞刀李寻欢大侠的速度,曾经射穿了六棵柳树上的枝叶。   现在,他的刀已经可以射死一百米之内的任何飞虫,但是有没有达到李寻欢的高度,已经无人知晓。   死亡来的如此之快。   台下已经有人开始喊叫,似乎是对这一场“切磋”性质的武林大会出现如此快的死亡而不满。   柳六的人一如他的刀风十分冷淡。   “擂台之上,刀剑无眼,李大侠只是稍稍差了一点运气而已,谁还有想来切磋的,只要能近到我身五步不被我的飞刀射中,我自愿认输。”   陆小凤突然对花满楼笑道,“他太狂妄了。”   花满楼叹道,“我只希望他不会被另一只飞刀射中。”   柳六并没有被另外一只飞刀到射中,也没有人近到他五步之内。   他是死在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之下的,出手的人是唐门里这一代最年轻的代掌门唐容。   唐容站在擂台之上,微微鞠躬,脸上的笑意十分谦和,“家师不才,在下出暗器的速度尚不及其十分之一,虽然有愧,但如果有哪位英雄肯上来赐教的话,在下绝不退缩。”   唐门的暗器之毒,江湖有目共睹,现在,出手的又是唐门这一代中最年轻的高手。   一时间,那些本欲趁着高手还未下场,想上台露两手涨涨名声的小人物们彻底没了想法。   台上还没有溅到鲜血,气氛也没有渲染开来,李金斗与柳六的死亡却让人们清楚的意识到,这的的确确是一场厮杀,而不是“切磋。   点苍派的谢掌门率先站了起来,迈着稳健的步伐移至台上,一招揽风推雨手捏住了唐容的十六根暴雨梨花针。   而后,这十六根暴雨梨花针的其中一根,打回了唐容自己的眉心。   谢掌门站在那里,仿佛无限惋惜的叹道,“可惜了唐小掌门。”   他还没有说完,突然从身后冲上来十数个唐门弟子,同时,十六个暴雨梨花针的针筒对准了他的后心。   谢掌边门似乎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只片刻惊讶之后,人已变成一个活生生的针插。   海南派的田掌门就在这一刻跃上台,手中长刀一扫,那十六名刚刚离了最致命暗器的弟子们立刻全部命丧在了刀下。   田复站在已经成了针插的谢掌门的身旁,将刀啪的一声□□石台三分,慢条斯理道,“按照规矩,这十几位弟子刚刚杀了谢掌门,我必须要将他们全部杀了,这个比试才能继续下去。”   除了唐门仅剩的几人之外,没有人反驳他。   这愿本来就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能有人替自己去做,自然再好不过。   此时,据李金斗死去不到一刻,宽敞的石台之上已经布满了鲜血与肢体。   田复田掌门转身冲着台下的一班人道,“麻烦你们处理一下。”   那些朝廷派来的人早已目瞪口呆,他们平日住惯了高床软枕,出入都是宫廷府衙,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看见那些官员们惊慌失措的样子,陆小凤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奇怪,怎么朝廷派来的全是太监杂役和几个唯唯诺诺的官员,连一个锦衣卫甚至是侍卫都看不见?”   花满楼摇了摇头,“这位天子的心思,我实在是想不到。”   陆小凤不禁摇头道,“一定有原因,这样的场合,皇上不可能不派人手来的。”   他们这一问一答之后,田掌门的人已经倒了下去。   杀死他的,是一招太极剑。   用这一招的人,正是武当的第十八代掌门人石鹰。   昔年张三丰初创太极拳,又创太极剑,以慢制快,以柔打刚,集数家武学之大成。   只是传到这一代石鹰的手中,虽然威力不减,却不知张三丰看到此种情形,会作何感想。   在七大门派之中,向来以少林武当峨眉华山为最正规的名门大派,昆仑海南点苍与之相比,似乎总是少了那么一点什么。   而少林与武当,更是这些自诩名门正派中的领头羊。   虽然点苍掌门命丧海南掌门之手,但石鹰这一出剑,就显得有那么些与众不同了。   同在第一队列中的少林第一个坐不住了。   一位老僧忽然站了起来,双掌合十,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贯彻全场。   “石掌门这一招太极剑,用的是不是过于残忍了。”   石鹰转头一看,不由得冷笑道,“我还以为是少林的掌门发话了,原来是掌门的师叔,不知空愚大师有何高见?”   空愚叹了口气,缓缓道,“老衲虽身为少林弟子,却一直对贵派张真人好生敬仰,可惜张老前辈仙去已久,若是他知晓自己的武学被后辈弟子如此用法,该会作何感想。”   石鹰一愣,片刻之后便哈哈大笑起来,“空愚大师说的话未免可笑了吧。”   空愚道,“石掌门何以见得?”   石鹰问道,“今日是何日?”   空愚道,“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石鹰瞪着他,“你错了,今天不是重阳,更没有佳节。”   空愚突然叹了口气道,“老衲自然知晓。”   石鹰又笑了,道,“高僧既然知晓,又放出那许多空话作何?须知我道家与你佛家的隔阂,便是你们爱说这些有的没的,若我们来意相同,不如就台上见分晓!”   石鹰刚要再开口讥讽,少林人群之中突又有一人站了起来,大步迈前道,“贫僧少林主持空闻,见过武当石掌门。”   石鹰一愣,随即道,“老的说不过,便换小的来说?”   场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少林寺主持空闻,虽然年纪的确不及空愚,但头发胡须早已花白,几乎可以当石掌门的父辈甚至爷爷辈,此时却被称为“小的”,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发笑。   空闻主持似乎觉得这句话一点都不好笑。   他转头看了看自己同样头发胡须皆白的师叔,空愚与他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才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少林此次前来,实与武林大会无关,更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石鹰瞪着他,似乎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不仅石鹰不信,就连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相信。   空闻刚要再开口,突然间,从一直沉默的昆仑派人群中飞出十数人,整齐的落在台上,迅速变换着站位。   其中一人大声叫道,“既然少林不是来争夺排位的,大师便不必多说,不如看我昆仑派如何与武当决斗。”   石鹰眯着眼,看着这十数人,突然冷笑道,“二乾三元阵?”   那人道,“你认得?我们不介意你武当也换阵上来的!”   石鹰打断他道,“败军之阵,也配与我北斗七星并论?”   刚接任掌门不久的何中玉脸都气绿了,大声骂道,“若是你老祖宗张三丰在,我倒也怕你三分,只是不知道太极剑传到你手中,还有几星威力!”   石鹰道,“不管几星,对付你们足够了。”   石鹰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没人否认,他本人说的这句话并没有狂妄。   这位何掌门所带头的二乾三元阵的威力,尚不如上一位何掌门,石鹰只用了三剑,便几乎让他们溃不成阵。   倒也不是这阵法并不厉害,只是传到这一代昆仑弟子的手中,已变得如此不堪。   石鹰冷笑着,手中长剑突然从慢放般的挥舞变成凌厉的剑招。   这是石鹰自己的剑招,也是杀招。   在这样的场合,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不动杀心实在是太难了。   何中玉的脸色灰败如土,心知自己今天难逃一死,所幸离了阵法,用了一招两败俱伤的刀法,一心来个玉石俱焚。   在场的只有少数几人可以看出,这一招过后,注定是石鹰伤,何中玉亡。   突然,一道极其深厚的纯阳内力袭来,将石鹰的剑与何中玉的刀带离了轨道。   刚刚还在台下的少林主持空闻突然出现在了二人身边,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刚刚的招式,未免都太过了。”   不仅是何中玉,石鹰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   石鹰只好冷笑道,“空闻大师刚刚还说此番不为功名,为何此时却出手了?”   空闻道,“老衲再说一遍,少林此番前来,绝是不为了武林盟主之争,是不过是为了弄清一件事而已。”   石鹰冷哼一声,就连刚刚捡回一条命的何中玉也难免觉得不信。   空闻叹了口气,无奈道,“是为了天外飞仙。”      ☆、不见飞仙      石鹰愣了,何中玉愣了,所有的人都愣了。   诺大的场地中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空闻这才缓缓道,“众位英雄想必皆知,十数日前,京城午门之上出现了七大门派中人的尸体,其中一位正是我少林空子辈高僧空智,也是老衲师叔,更是我空愚师叔的师弟。”   “可是实不相瞒,早在今年四月,我少林便接到了线索,得知空智师叔与他三位门派前辈惨死的消息。”   “直到那一日京城午门下才得见空智师叔遗容,少林上下内心悲痛,既然凶手留诗相邀,少林又岂有不来之理。”   说完,空闻俯首向场下行了一礼,“各位门派中人皆有惨死前辈,难道贵派们不想查出真凶,还他们一个真相?”   除少林外,所有门派的人全都沉默了。   这等奇耻大辱,他们如何忘记过?   只是武林大会筹备已久,背后牵扯的利益又太大,难免将此事的仇恨冲淡了些。   况且凶手本就留诗相邀在此,所有人都抱着那个会天外飞仙的凶手一定会出现的心理,所以便没人去过早谈论此事。   此时空闻这一提,恰好将他们心底的愤怒激发了出来。   人群中的人开始变得义愤填膺。   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突然跳到了台上,大声道,“空闻大师说的对!我们的确也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空闻闻言,转过身去。   没有拔剑的声音,只有一声轻不可闻的金属声响。   仿佛白日里的一道鸿光,剑已经无声的贯穿了空闻的前胸。   鲜血随着剑尖奔涌而出的那一刻,他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剑!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   如果说石鹰杀死谢掌门那一剑是不仁,独孤燕这一剑便是彻彻底底的不义!   而这一剑,正是当时在合芳斋前刺向花满楼的那一招鹤穿梭。   人群乱了,所有人无不一惊,好锋利的剑!好狠毒的一个独孤燕独孤掌门!   少林派的弟子们已经全都愣住了,就连空愚大师似乎也还没有反应过来。   独孤燕站在那里,刻薄的眉眼一如从前,“峨眉派献丑了,哪位英雄好汉若是不服,不妨上来领教一下惊鸿的锋利!”   陆小凤和花满楼募得被惊住了。   花满楼扭头“看向”陆小凤,陆小凤也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花满楼,然后才回过神的仔细看向台上独孤燕手中的剑。   陆小凤又惊又轻声的对花满楼道,“她拿的的确是惊鸿!”   花满楼亦轻声惊讶道,“怎么可能!”   难道是有人意外在城外撞见了司马紫玉的墓?   就算是撞见,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地中插着惊鸿?   陆小凤还没有来得及挤出人群去像独孤燕问个究竟,已经又有人上台站在了独孤燕面前。   惊鸿在手的独孤掌门显然有些当年灭绝师太手握倚天的风范。   她看着眼前已是华山派掌门的岳青松道,“岳掌门,我赢过你之后,七大派中,便由我独战天下英雄了!”   岳青松却突然“呸”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话,台下的空愚大师突然箭步来至台上,花白的胡子看起来要被气掉了一样。   “独孤掌门,空闻师侄好心规劝,也言明绝无争斗之心,你为何还趁他毫无防备之时下此狠手?!”   独孤燕道,“空闻大师胜了石掌门与何掌门二人,若我不出手,这大会何以进行下去?”   空愚大师看着独孤燕,眼中又是悲痛又是愤怒。   孤独燕笑道,“空愚大师,少林派已经败阵,您此时若出手伤我,天下英雄耻笑您不说,我更怕手中的惊鸿会不小心伤到您。”   此话一出,饶是一旁的岳青松也不由得气愤填膺道,“空愚大师,既然如此,便让我华山派替空闻大师出这一口恶气!”   “你?”孤独燕又是哈哈笑道,“岳掌门,若是往日,我尚且礼让你三分,可是今日,不知你华山派哪一柄剑能胜过我手中惊鸿?”   说完,她一扬手,惊鸿狭长的剑身一扫,在阳光的照射下,恍若惊鸿。   岳青松心知,若论招式,华山剑法必不输给峨眉,但若说比剑的锋利……   天下习剑,无人不知惊鸿,而他手中这把掌门人才能执有的镇派宝剑,也未必能不断在其下。   只是万人瞩目之中,这一战,是不可能避免的了。   他刚刚打定主意,却突然听到从众人的上空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他不能,我能。”   这声音仿佛从极远的高山而来,自带一股清寒如玉石,却又冷的如同冰雪。   这一句之后,那道几乎已被众人遗忘,却仿佛一直都在期待的白色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广阔的石台之上。   好像恍然之间,秋风也随着这道凛冽的身影刮了起来。   西门吹雪站在台中,看着独孤燕,道,“你用剑?”   独孤燕也看着西门吹雪,脸上却说不清是何表情。   她大声答道,“我用剑!”   西门吹雪的声音倒是一点也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你不配用剑。”   孤独燕又惊又气道,“难道你配?”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她,他的剑就那么刺了出去,又好像从来没刺出去,剑尖却滴着独孤燕的鲜血,人还是在接着上一句话说道,“更不配用惊鸿。”   惊鸿已经从独孤燕的手中滑落,发出一声悠长的铮鸣,似乎是在为脱离它并不待见的主人而欢呼雀跃。   孤独燕的眼睛还是睁圆的,脸上的表情比死在她剑下的空闻大师还要难以置信。   众人似乎在她倒下之后,才真真正正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西门吹雪已经出现了。   他杀死了最后站在台上的孤独燕独孤掌门,那么,谁去杀死他?   谁能杀死西门吹雪?   谁敢上去杀他?   每一个问题,都注定无人回答。   西门吹雪并没有再说话,若不是空闻惨死,他必然也不会在此时出现,可是此时他已出现,那么天外飞仙呢?   ——“武林盛世,百花山颠,一剑西来,再见飞仙。”   自从叶孤城死之后,西门吹雪再也没有见过天外飞仙。   他承认,自己此时的剑法已经远远超过了叶孤城,但他绝不否认天外飞仙是他一生之中少见、甚至仅见的绝世剑招。   这样好的剑招,他决不允许被那些下三滥的人士用来胡闹。   他不关心台下围了多少的江湖人士,也不关心谁胜谁负。   但是他有耐心等。   一直没有出手的三个世家也静静的坐在人群之下,就连一向对这次大会看的最重的司马紫琴也好像放弃了与西门吹雪的冲突。   司马家本就是以剑为长,若不是西门吹雪突然出现,司马紫琴本是欲要会一会那柄传说中的惊鸿的。   可是现在,他只好放弃。   气氛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好像几千人个聋哑人围在那里,看一出毫无笑点的喜剧。   西门吹雪还是静静的站在那,就像正在观看自己山庄里的梅花。   陆小凤此时并不想上前,一点都不想。   既然西门吹雪已经来了,那么也就证明他之前所说的那些,西门吹雪根本没有听下去分毫。   他保证此时就算一百个陆小凤站上去,也没有一个会用天外飞仙的南王世子更有吸引力。   渐渐地,天已过晌午,这么等下去,何时才是尽头?   庞大人群中早已嘘声一片,所有人都在小声议论着一件事:天外飞仙不会出现了。      ☆、还有一人      枯坐真的是很无聊的一件事,枯站更是。   陆小凤和花满楼在下面站了整整半天,又累又饿,陆小凤已经快要睡着了,甚至连花满楼也有了些困意。   四周已经三三两两的坐了下去,打呵欠的,吃东西的,甚至还有人真的已经睡了过去。   西门吹雪还是一动未动的站着,就像是为了这场战斗胜出而奖励的雕像。   只可惜没人能拥有它,因为它本身就是最后的胜出者。   最先忍不住的是一位朝廷的官员。   这位官员看起来有点肥肥胖胖,庸庸碌碌,似乎是也听闻过西门吹雪的名字,但终究不如江湖人那般耳熟能详十分畏惧。   他颤巍巍的走到台上,从怀中掏出了一份黄灿灿的圣旨,支支吾吾的对着西门吹雪半天,才道,“西,西门大侠?”   官员又道,“既然已经没有人再上台与您应战,那么,您自然就是此次大会的胜出者,按照规矩,您看,您是否能跪下来接旨?”   人群中突然哗声一片。   纵使是意料之中,可是普天之下,居然真人有人在西门吹雪面前说——“你是不是能跪下来接旨?”   这位官员随即改口道,“陛,陛下也说了,江湖中人,不跪也可以。”   西门吹雪似乎听见了他在说话,又似乎好像没有听的样子。   那个官员似乎正在努力的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那么,您看,您是否能接下圣旨?”   西门吹雪看着他,终于道,“我不需要。”   官员已经结巴的不像样子,“可,可是,可…”   莫成才忍不住站了起来。   直到现在为止,除了华山派之外,便只有他们几个世家还未出手。   他一跃到台上,对西门吹雪道,“既然西门庄主无意盟主之位,又何必在此?”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他。   司马紫琴也忍不住走上台来,“西门庄主,若你当着无意于盟主之位,不如移驾离去,刚好我与莫家这位公子有一些旧日恩怨,正想借机会此清算,还望西门庄主成全。”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说话。   司马紫琴叹了口气,又道,“西门庄主,叶城主之死,想必你比我们在场之人都更加清楚。”   西门吹雪不否认这句话。   司马紫琴又道,“惨死的门派中人与午门之上的那几句话,想来不过是有人为了此次大会而做的手脚,你又何必当真呢?”   西门吹雪看着他,冷冷道,“你觉得,我会认错天外飞仙?”   司马紫琴一愣,又道,“可是,叶孤城已死,还有谁会天外飞仙呢?”   司马紫琴这几句话,无疑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   凡是来这次武林大会的人里,无一不期待着今天西门吹雪不要出现。   但是惨死的那七位门派侠客,午门之上的那几句奇怪的诗,又难免让他们对此好奇连连。   人都是有贪念的,没有人不想着赐地封侯,号令群雄,但人也是有好奇心的。   昔年的紫禁之巅一战旷绝古今,而如今叶孤城已死多年,天外飞仙却再度出现,他们怎么能不好奇,怎么能不有一点点名利之外的期待?   可是他们已经等了整整一天,所有的人都已经认同了司马紫琴的那句话,天外飞仙,七具尸体,不过是哪些作恶多端的卑鄙人士的恶毒手段。   此刻,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最开始的初衷,那就是西门吹雪若不走,武林盟主,赐地封侯,就当真与他们无关了。   人群中开始变得群情激奋,就连当事人的七大门派也不禁都叫嚷着。   ——“是啊,叶孤城早就已经死了!”   ——“叶孤城已经死了,这世界上还有谁会天外飞仙呢?”   ——“说的对啊,他等也是白等,世界上根本没有人再会天外飞仙了!”   夕阳开始渐渐在天边与地平线接壤。   绚丽的云霞染红了头上大树的每一片树叶,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始燃烧。   人们激动着,叫嚷着,都在竭尽全力的告诉着西门吹雪一件事——叶孤城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再会天外飞仙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清清楚楚的响起,响在这片喧闹之中却一点未被压盖,倒像是平地惊雷一般震耳欲聋——“还有一人!”   瞬间的沉默之后,所有的人都在扭头,都在寻找。   说话的人已经走出了人群,走上了石台,最后走到了西门吹雪的身边。   ——“那是谁?”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没见过,你也没见过?。”   ——“从来没见过!”   于是,人们惊讶的发现,在场之中,在当今武林之中,居然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这个人。   这个人长得相貌平平,却面带微笑,,“你们都错了,普天之下,除了叶孤城之外,至少还有一人也会天外飞仙。”   人们不说话了。   他们都在等着他说。   就连西门吹雪也忍不住看向了他。   这人还是微笑着,明明年纪不大,却笑的仿佛一位慈祥的上了年纪的老爷爷。   他抬起了一只手,毫不犹豫的用食指指着台下一处略显稀疏的人群。   “还有他,他也会天外飞仙。”      ☆、这就是你      直到很久以后,陆小凤回想起那一刻,还是觉得难忘。   在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似乎处于一片空白之中,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地,忘记了眼前天与地。   但那一瞬间,他又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明白了皇帝为何要与他打赌,也明白了天外飞仙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用来牵制西门吹雪的招数。   而后,就在那一瞬的思绪潮涌中,他又猛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一个皇帝口中本来应该在计划之外的人。   所以,那一天的陆小凤没有犹豫,他几乎是马上就顺着那个人的指正,翻身跃到了台上。   台上,是数千人惊讶疑惑的眼光。   就连西门吹雪也在打量着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陆小凤一样。   指正他的人笑眯眯的看着陆小凤,“陆大侠,您要否认我刚刚说过的话吗?”   陆小凤无法否认,但他亦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承认。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南王世子也会天外飞仙。”   那人笑道,“陆大侠真会说笑,南王世子与叶孤城当年阴谋造反,险些让圣上丢了皇位,叶城主已死于西门庄主剑下,而你若是当今圣上,会不会对南王世子网开一面,任由他活到现在?”   陆小凤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个问题,只要是正常的人,正常的回答一定是‘不会。’   可是他偏偏知道,皇帝不仅仅会说会,也正是这么做的。   可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信呢?   高高在上,九五至尊的皇帝,放着曾经犯上作乱的贼子不杀,留到今日,就是因为这个贼子会用一招天外飞仙,然后好用此来嫁祸他陆小凤?   他只好沉默,用着短暂的沉默来迅速思考之后的应对。   人群也在沉默着,数千人仿佛都一起摒住了呼吸。   那人继续微笑道,“更何况,陆大侠你要知道,就算南王世子还活着,又刚好会天外飞仙,可这世上能用天外飞仙一招杀死七大门派高手的,只有你陆小凤一人而已。”   陆小凤的整个人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像。   他想哈哈大笑,来对这个荒谬至极的说法表示可笑,却无法张开嘴。   他只得看着那人,又气又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道,“当然是为了嫁祸给西门吹雪。”   陆小凤真的已经被气笑了,他看了一眼西门吹雪,用手指着他,“我为什么要嫁祸给西门吹雪?”   那人道,“当然是为了借七大门派的手除掉西门吹雪,你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陆小凤瞪着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知道是气是笑,“要知道,若是没有天外飞仙,西门吹雪根本不会来。”   那人又道,“可西门吹雪是陆大侠的朋友,若西门吹雪死了,你自然顺理成章的替他报仇。”   陆小凤苦笑道,“西门吹雪这么容易死?”   那人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像一个苦口婆心的老爷爷般道,“不管是谁,只要是人,就都会死的。”   “够了!”   陆小凤已经不想再探讨这个问题,那人却还是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陆小凤看起来似乎已经要将他大卸八块,却只能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瞪着眼睛喘着气。   那人仿佛铁了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难道陆大侠你不承认,你会天外飞仙?”   陆小凤已经气的开始口不择言了,“是哪个龟孙子王八蛋跟你说我会天外飞仙的?我不会!从来都不会!”   那人突然抬起手,指着台下一处笑道,“你们听见没有,他骂你们是乌龟孙子王八蛋呢。”   一个被指的女人忍不住笑着大声道,“没关系,我们不介意,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乌龟孙子王八蛋。”   陆小凤扭头看着台下,才发现他们竟然就是公孙大娘的那几个姐妹。   说话的这个,正是当时曾经被他气到转身离去的三姐。   她的话刚说完,人也已经飞到了台上。   “若不是有人问起,我也只怕忘记了,当年你用剑败我大姐公孙大娘,而你又恰好说过,败她之招是你从叶城主那里学会不久的天外飞仙。”   她说完,笑意盈盈的看着陆小凤,“难道当着我们姐妹的面,你都要否认吗?”   陆小凤终于说不出话来。   其实,并不是从来没有人听说过,那个四条眉毛陆小凤其实也会一招白云城主不外传的绝学,但是却很有人见过。   在江湖之中,听过与见过本身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   若不是在这种场合公之于众,也没有人会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来。   而现在,已经有人出来指正,陆小凤的的确确会用天外飞仙,并且曾经用这一招一击击败了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固然不算江湖中最顶尖高手中的头几个,但也绝对排在顶尖高手的那一队列。   那么,陆小凤能用天外飞仙一招杀死七大门派的那几个高手,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小凤看着站在一边始终笑眯眯的那个人,突然问道,“你是谁?”   能够这样站出来指正他诬陷他并且安排好一切的人,总不可能是一个江湖中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那人笑了, “西北一别不过月余,陆大侠便已不记得在下,实在是令人伤心欲绝。”   陆小凤看着他,眯着眼睛道,“你是平西王府的黄管家。”   黄管家微微的冲他鞠了一躬,毕恭毕敬道,“正是在下。”   陆小凤道,“所以,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诬陷我?”   黄管家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道,“陆大侠误会了,在下并不想诬陷你,更没有诬陷你,在下只不过是替王爷来向陆大侠讨还兵符的。”   陆小凤愣住了,不由自主问道,“讨还什么?”   黄管家还是笑的跟弥勒佛一样,“陆大侠的记性也忒差了,您在数月前亲临平西王府,并盗走了王爷手中兵符,以此来要挟王爷手中两千万两军饷,你都忘记了吗。”   陆小凤好像真的已经忘记了。   他的嘴张着,眼睛瞪着,仿佛在听天书一般。   台下突然有人叫道,“你说的那个兵符,可是能够调动西北数十万大军的那块兵符?”   黄管家转过身去,冲着说话的人微微点头道,“正是。”   人群中突然嘘声一片。   若说陆小凤会天外飞仙,他们就算没有见过,也差不多已经相信。   可若说陆小凤去偷兵符要挟军饷,就实在有些自欺欺人了。   谁知,这位黄管家又说道,“我家王爷为了此事忧心过度,已经卧病在床数日,在场有谁若是不信,大可上来一人去搜陆大侠的身,想必陆大侠若是清清白白,必然是不会介意的。”   陆小凤的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   他本来就是清清白白,当然不会介意。   可要命的是,那块该死的兵符此刻就在他的身上,就在他的怀中,要是他真的老老实实站着被人搜身的话,一定是藏不住的。   他不由得一瞬间在心里将这位黄管家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黄管家看着他,毕恭毕敬道,“陆大侠,你介意吗?”   陆小凤所幸破罐破摔道,“介意,我非常介意。”   他这样一说,刚刚不信的人们却突然信了十之八九。   黄管家道,“那么陆大侠便是承认了?”   陆小凤只好赖着脸皮道,“我承认什么了?”   黄管家道,“承认你杀了七大门派的人并且嫁祸给西门吹雪,并且偷走了王爷的兵符,要挟王爷交出两千万两军饷。”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好,就算我会天外飞仙,就算兵符在我身上,我杀他们干什么?我要那么多钱又干什么?”   黄管家笑了。   这一次,他看上去不再像弥勒佛了,而是真真正正的笑了,好像终于等到了陆小凤说这句话一样。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宗卷,展开道,“我这里有一份陆大侠你的资料,其中有些可能你自己都已经不清楚了,不过那不重要,我只念其中重要的几点给你和在场的众位们听听。”   这一次,没有人议论,也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那张纸上,以至于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在耳旁一般清晰可闻——   “陆小凤,二十九岁,未婚。父母双亡,身世不详,武功来历也不详。   十四岁出道,十七岁成名,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轻功、掌法均可名列江湖十大高手,灵犀一指更为天下无双之绝技。   衣着华丽,饮食考究,每月花费极大,却无正常收入......   好酒,酒量甚豪。好赌,不甚精。好结交,接交之人士至少在数千人以上......”   念到这里,黄管家就没有再念下去。   陆小凤一直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就好像在听别人念别人的故事。   黄管家收起卷宗,叹息般道:“这就是你,江湖中最有名气、最奢侈的人,陆小凤。”      ☆、皎者易污   “够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走到了台上,又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般的响起,仿佛是在为刚刚的一场闹剧而下的判词。   没有人不认得这个人,就像没有人不认得陆小凤与西门吹雪一样。   黄管家看着花满楼,脸上的表情居然无比欣慰,他恭恭敬敬的深一鞠躬道,“花公子,你终于肯上来了。”   花满楼慢慢走到陆小凤的身边,停下来,对着黄管家的方向微微欠身道,“毕竟,他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   说完,才转过身来“看着”陆小凤,“因为,我相信这个朋友。”   因为,他相信我。   陆小凤忽然笑了,他在笑自己为什么要为这样一句话而感动。   这本就是他应该明白的道理,花满楼相信陆小凤,而陆小凤又何尝不曾相信过花满楼?   若是有人说刚刚那些事情都是花满楼做的,他保证会把说这话的那个人从早晨揍到傍晚,直揍到他再也不能说话为止。   花满楼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响亮,但却清清楚楚,保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听见。   “花满楼原意向在场之人每一位保证,从四月初起,我便与陆小凤一直在一起,他绝对没有任何时间能瞒过我去天南海北的杀害七位门派中人,更没有用兵符要挟平西王爷两千万两军饷一事。”   黄管家叹了口气,诚恳道,“花公子所说的每句话,在下确实都深信不疑,只是在下曾经听说过一件事。”   陆小凤的心不知怎么,就在此刻突然跳了一下。   “昔年,木道人在江湖之中是人人敬仰德高望重的前辈,却一样做了许多令人不齿的勾当,而他也有一个如同花公子你这样不问世事的好友古松居士,正是他这些不耻勾当的帮凶。”   陆小凤的手已经握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拳头。   黄管家接着道,“那么花公子,在陆大侠这些不为人知的勾当之中,您是否与古松居士一样,扮演着一个不是很光彩的角色呢?”   陆小凤的人已经冲了出去。   而花满楼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一般,拦在了黄管家的身前。   陆小凤的拳头也被他稳稳当当的接在了掌心。   花满楼看不见陆小凤,他从来都不能用眼神表达他与他朋友之间的心情,他只能道,“我不后悔,所以你不必动怒。”   黄管家微微的向后退了几步,拂了拂衣襟,拍掌笑道,“花公子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得下陆大侠这一掌,救了在下一命,果然非同一般。”   花满楼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管家突然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宗卷来,展开道,“刚好,我这里也有一份花公子你的资料,上面的许多内容可能你也不记得了,不过也不重要,我还是只挑其中重要的一部分来念——”   “花满楼,二十八岁,未婚,中原首富花如令第七子,家世甚渥。   双眼虽盲,但其轻功身法皆可名列江湖十大高手。   行踪不定,常自独居,极善听辩。   独门绝技流云飞袖,除陆小凤外灵犀一指唯一使用者。   出道年龄不详,武功来历不祥,喜好不详。   结交人士不详,唯一结交十数年之人陆小凤…….”   念到这里,黄管家再一次停了下来,心满意足的收起了那份卷宗,看着花满楼,非常愉悦般说道,“这就是你,花公子,江湖中最出世,也是最神秘的人。”   花满楼没有回答他。   黄管家叹了口气,似乎是在为他惋惜道,“皎皎者易污,皎皎者易污啊,那么,很多问题便来了。”   说完,他又加大了声音道,“陆大侠一向挥金如土,出手阔绰,可是却无正当收入,而他最好的朋友花公子你的父亲,差不多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那么陆大侠平日所需的开销是否与您以及花家有什么关联呢?”   花满楼淡淡道,“花满楼的父亲的确比陆小凤富有,但花满楼一向不如陆小凤有钱。”   黄管家笑了笑,“花公子您实在是太谦虚了,既然如此,那么您是否知晓陆大侠有哪些正当收入来源?”   花满楼道,“我跟你不一样,我一向不喜欢打探朋友的隐私。”   黄管家道,“既然你不知道,为何又断言陆大侠不可能惦念那两千万两军饷?”   花满楼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黄管家笑了,“众所周知,今日乃武林大会,众门派世家都在,唯独花家除你之外无人前来,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许多隐情?”   花满楼不解道,“隐情?什么隐情?”   黄管家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次大会存在一些别人都不知道,而陆大侠你知道的一些危险的话……”   陆小凤眯着眼睛看着他道,“譬如?”   黄管家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他们便明白了黄管家话中的意思。   火药爆炸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   似乎先是不远处响起了一声震天的“轰隆隆”般的声音,紧接着,靠近人群五丈之内的地方开始从一点以弧形围绕着石台发生了接二连三的数十声大爆炸。   每一次爆炸的范围都极大,纵使在场的人士全部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可这么密集的人群之中,要想全部安全的飞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每一次声响之后,都能看到来不及逃走的江湖人士们被冲击力卷上天空,最后变得血肉横飞。   百花山上的夕阳已经燃烧到了最灿烂的时刻,每一次爆炸看起来都像极了末日中肆无忌惮喷涌着的火山。   片刻之后,爆炸的最终点既是他们脚下的石台。   陆小凤与花满楼飞身而起的前一刻,却发现他们身旁的黄管家并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只是想再回去救他,已是来不及。   就在陆小凤回身想望一眼终要被炸成碎片的黄管家时,只听得一句高声对他喊出的话道,“但愿你不后悔!”   瞬间,石台已经被炸成了无数块碎片。   漫天的红霞之中,硝烟弥漫了整片天空,就像一片厮杀之后的战场。   陆小凤和花满楼在情急之中,只得飞身直上到了那棵叁天大树之上。   只可惜树上并没有太多的人,因为那树实在太高,爆炸又太快,在场之中有这样轻功的人又实在不多。   他们刚刚停下脚步,想看一眼树下的情况,却在眼前的一片烟雾之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陆小凤认得出,这身影是西门吹雪,可漫天的烟雾里,他看不清西门吹雪的表情,只听得到西门吹雪冷冰冰的声音。   “你会天外飞仙?”      ☆、风起龙潭      陆小凤简直想一拳把西门吹雪的鼻子打歪。   他大步走到西门吹雪面前,指着下面的一片狼藉大声吼道,“你难道也相信他说到那些屁话!?”   西门吹雪道,“我只信这一句。”   “很好,”陆小凤点了点头,也不管西门吹雪能不能看见,“我很感谢你相信我没有杀人嫁祸,但是你可以走了,因为我的手里现在没有剑!”   他刚刚说完,便感到有东西向自己飞来,下意识的扬手接过后,却发现正是刚刚掉落在台上的惊鸿。   西门吹雪道,“现在你的手中已有剑。”   陆小凤简直要被气疯,“我刚刚被人诬陷杀了七大门派里的人,现在这场莫名其妙的爆炸恐怕未来也要算在我的头上,就算你今天不想杀了我,来日也会有很多人替你杀了我的!”   西门吹雪却道,“我并不是要你现在与我比剑。”   陆小凤气呼呼的看着他,“哦?是吗?我以为你现在就要当着花满楼的面杀了我呢。”   西门吹雪道,“有时候,我的确很想杀了你。”   陆小凤道,“那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西门吹雪却道,“我给你剑,是希望你能活到我来杀你的那一天。”   陆小凤冷冷道,“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西门吹雪沉默了片刻才道,“可能没有那一天。”   说完,他的人影也已消失不见。   花满楼走到陆小凤的身边,将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他的确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没有说话,半晌抬手,将肩膀上的那只手牢牢按住,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花满楼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陆小凤此刻心中百感交集,却只能点头道一声‘好’。   夜深得像一潭死水。   漆黑的皇城之下,两条人影如风一般急速地掠过。   皇城之中数千人的护卫队一列列的来回走过,竟无一人发觉。   只是,要除了今夜特意等候着的四个人。   殷羡一向与他们要熟些,所以先开了口,他看着陆小凤,叹道,“你果然来了。”   陆小凤看着他们,冷冷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殷羡又对花满楼道,“你不该让他来的。”   花满楼道,“所以我跟他来了。”   陆小凤突然道,“我让他不要来的。”   花满楼叹了口气,“是我自己要跟来的。”   一旁的魏子云也突然问道,“知不知道现在京城里有多少人正在找你们?”   丁磊也开了口,“再过一刻,重阳佳节便过,只可惜今夜之后,明年的重阳佳节,京城不知又添多少登高祭祖之人?”   屠方又接道,“今日一过,百花山顶徒增数千具尸骨残骸,我若是此刻的你们,便立刻远走高飞,不管深入丛林,或隐居大漠,总好过千万人找上门来寻仇。”   陆小凤大声道,“没有做过的事情,凭什么要因此而逃走?”   殷羡摇了摇头道,“我们哥几个倒也佩服二位,所以特意在此等候奉劝一句,现在把兵符交给我们,还来得及。”   陆小凤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上的花纹在月色之下泛着看着幽幽的冷光。   “就为了这个东西,你们也觉得值得吗?”   殷羡道,“我曾经回答过你,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廷,都一样不好过,现在你总可以相信了?”   陆小凤却收起了那个盒子才道, “我相信了。”   殷羡道,“可你还是不打算认输。”   陆小凤道,“他也已经想到了,不是吗?”   殷羡叹了口气,“的确,如果你们依然不肯交出兵符的话,今夜还是可以安安全全的走出紫禁城去。”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我奉劝二位,如果今夜的皇上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只怕这罪名便永世不能翻身了。”   陆小凤淡淡道,“所以我不仅不能生皇上的气,还要拜托你们赶紧前去南书房护驾,千千万万要保护好他的龙体,以免又出了什么不该出的意外!”   殷羡看着他,微笑道,“我们会的。”   说完,四个人便立刻转身离去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却没有走,他们本来就不是来找皇上的。   花满楼道,“你有把握太平郡主一定在紫禁城里?而且还活着?”   陆小凤点了点头,“太平郡主若死,平西王便再无顾忌,所以她绝对不能死,并且一定要是他最放心也是最容易掌控的地方。”   他们想的确不错,只要找到太平郡主,平西王便可以出面作证,他陆小凤并没有用兵符要挟过那两千万两军饷,来自同一个人的另一条指正自然也可当做无稽之谈,那么百花山那场爆炸自然也与他没有什么关联。   只可惜,他们并没有找到太平郡主在哪里。   太平郡主似乎已经凭空消失了。   阳光已经从京城连绵不绝的屋檐后慢慢升起,灿烂的光辉一如千万年。   陆小凤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看着天边的那片景象,就好像在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缕霞光。   花满楼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能够想象得到。   似乎一夜之间,陆小凤整个人变得话少了许多。   那是一种带着自责,又有些急躁的沉默。   虽然没有任何对他的负面情绪,但依然让他觉得担忧和难过。   可花满楼似乎已经忘了,在这件事情当中,他已经完全处于跟陆小凤同样进退两难的地步了。   预料果然是没错的,现在满世界找他们的人甚至比当时找西门吹雪的人还要多,而且更加目的明确。   发生了这样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消息正以京城为中心向整个中原大地迅速扩散开去。   京城已经乱成一团,到处可见伤痕累累的江湖人士提剑奔走的场面。   已经没有人去在乎那场所谓赐地封侯的武林大会,会被人们永久记住的,只有那一日重阳节百花山上的人间惨剧。   陆小凤知道,他已经不能再继续躲下去,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向武林群体解释的机会,一个让惨死的数千名侠士瞑目的机会。   就在九月十四这一天,七大门派全部收到了一封相同的信件。   那信件被人用七枚拴着绸带的铜钱分别钉在门口的石地之上,整齐的没口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来信者的身份。   而每张纸上只有短短的七个字,笔法显得十分有力。   “九月十九春华楼。”   没有人纳闷,更没有人疑问。   正如同李燕北当时所言,能将这样一枚小小的铜钱完好无损插入石地并且力度不差分毫的,除了陆小凤,世上还有谁?      ☆、灵犀一指   九月十九这一日,春华楼的老板站在柜台后面,觉得自己的店里好像已经装下了半个京城。   他大概是世界上为数不多几个会为客满而发愁的老板,可是连房梁上都挂着几个江湖人士的话,的确是有些让人担忧。   就像没有人原意错过武林大会一样,更没有人原意错过今日。   他只能期盼着,那个该死的陆小凤最好快些出现。   陆小凤和花满楼刚刚出现在楼下的时候,就已经有数十把剑在欢迎他们了。   陆小凤的心里很气,他气这些人云亦云的人,气这些一个个被蒙在鼓里的糊涂蛋。   可当他看到这些人的身上无不绑着白色的布带,甚至有的已经没了手脚没了耳朵还瞎了眼睛时,他的心里又突然十分难过,简直比千刀万剐还要难受。   他只能与抱着同样心情的花满楼一路扶持着推挤着上了楼。   楼上的人虽然很多,依却还是留出了一片空地。   各大门派的高手们固然没有收到什么伤害,只是他们身后的那些弟子却都是残的残,伤的伤。   没有人的眼光里不带着责备与愤恨。   陆小凤想解释,但似乎没有人原意给他机会。   当他的两根手指停留在石鹰的脖颈前一寸时,才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即使你的剑没有留情,但我还是不会出手伤你。”   说完,他转过身去,大声道,“我知道今天在座各位皆是想为百花山那日讨一个公道,但我的确没有做过那些事,更不知道山上会有爆炸。”   没有人原意相信。   那个人仅仅只用了两张宗卷和一个管家的赴死,就牢牢的固定住了所有人心中都原意相信的一个事实。   陆小凤名满天下挥金如土,他是凭什么才活得这么潇洒?   花满楼家世显赫却瞎如蝙蝠,他是真的活的那么快乐吗?   那么,从陆小凤这里得不到的答案,从花满楼那里是不是一样可以呢?   莫成才与司马紫琴是头一队站出来针对花满楼的,他们的问题也很简单。   莫成才问道,“虽然今日莫家没有接到信件,但我莫家死伤弟子数百人,此事不得不问,花公子,为何那日天下侠士皆有到场,却只有你花家无人前来?”   陆小凤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没念过书吗,花满楼不姓花?”   司马紫琴上前一步,“可是你别忘了,你与花公子现在安然无恙,而所有名门望族之中,只有江南花家此次逃过一劫。”   陆小凤道,“既然是劫,与我们何干。”   司马紫琴道,“司马家十数条弟子性命,在下不得不管。”   陆小凤又道,“那令妹司马紫玉身死之时,你为何却又不管?”   司马紫琴的双眼眯了起来,沉默片刻道,“紫玉之死,在下尚未与二位清算,今日便一并算了。”   说完,他的剑便已出手。   没有任何悬念,那道快如闪电一般的剑光已经陆小凤抬起的两根手指牢牢夹在其中。   可陆小凤没有想到的是,莫成才就在这一刻在他身后也拔出了剑。   莫家与司马家虽然面上交好,但司马紫琴与莫成才一向不合,陆小凤此时在心里懊悔着,他的确应该想到,为了一时的利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只可惜今日这里的人不止陆小凤一个,而灵犀一指也不止陆小凤一个人会。   莫成才的剑已经被花满楼夹住,不可能再动。   在场之人无不唏嘘着,原来那一日宗卷上所言不假,花满楼的确也会灵犀一指!   于是,他们更加相信,花满楼与陆小凤的关系,一定比传闻之中更加非同一般,如果陆小凤做了什么,那么花满楼就是帮凶无误。   花满楼刚想开口,却突然从楼下又挤上来一群人。   那群人上到楼来,将怀中的东西往地上一放,陆小凤才发现,他们放下的,是三具活生生的女人的尸体。   这三具尸体正是公孙大娘的那几个姐妹,其中一个正是那日百花山上站出来指正他会天外飞仙的那位!   而此时,他们白暂的的脖颈上都露出了两点淡淡的却又非常特殊的印记。   陆小凤突然愣住了。   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来,仰天放肆大笑了三声。   花满楼也被这笑声为之一震,忘记了刚刚要说出口的话。   直到这一刻为止,陆小凤才终于彻彻底底的明白,他这一生,都可能再无回头之路了。   他少年成名,名满天下,常被人赞扬功夫不凡,身怀绝技,尤其是那招让他成名的灵犀一指,更被人称作为近年来江湖中不可多得的,无双的绝技。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这个绝技教给过世上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他最最喜欢的朋友,一个是最最敬爱他的徒弟。   其实,那个叫青青的女孩子,甚至也算不上‘徒弟’这个称谓,只是当年受了南平郡王之托代为关照,却意外的发现性情相投,便毫不犹豫的将这一招几乎算是带着独一无二烙印的东西大方的教了出去。   于是,南平郡王造反,他惨遭背叛,这一招无双的绝技几乎差一点要了他所有的名声与清白。   可他还是没有忍心责怪。   那一天,那个人也信誓旦旦的保证,青青犹如自己的妹妹,断不会伤她分毫。   于是,他今天又遭受到了人生中第二次更为惨烈的背叛。   这简直会要了他命的、凄厉的背叛。   灵犀一指致死的痕迹虽然少之又少,但在江湖之中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秘密。   他的双手从来都不是干净的,但每一次沾上他双手的血也都是不干净的,所以他问心无愧。   可是,问心无愧在这一刻却显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苍白。   他自己都想替在场众人这样说出来——普天之下,能用天外飞仙一剑杀死七大门派高手的,又用灵犀一指杀了三个证人的,除了我陆小凤,还有谁?   也许还有花满楼。   陆小凤的心忽然坠到了谷底,绝不能有花满楼。   突然,却只听嘭嘭嘭几声巨响,浓雾片刻便笼罩了二楼整个大堂。   有人在浓雾中抓住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手臂,叫了声‘快走’,随即将他们拉出了窗口。   片刻之后,他们三人已在离春华楼五里之外。   可那个人好像还不打算放开他们,好像要一直这样飞奔下去似的,还一边飞奔一边喊道,“你们猜我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火云□□的?”   陆小凤根本不用去猜,也不用去想,便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   天下间能用轻功能带得起跟得起陆小凤和花满楼的人,五根手指也数的过来。   他大声回道,“你既然是个贼猴精,当然是从江南霹雳堂偷来的!”   司空摘星突然停下了他的脚步,放开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手臂,板着脸道,“我刚刚真应该用火云霹雳弹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微笑的看着他。   司空摘星惊讶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陆小凤的心一沉,叹气道,“难道要我对着你们两个放声痛哭吗?”   司空摘星道,“要是我遇到这种倒霉事的话,没准会干得出来的!”   他又道,“你为什么要承认?”   陆小凤看着他,笑道,“你相信不是我?”   司空摘星突然也笑了,“你觉得我会相信?”   他随即又哈哈大笑道,“自从听说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之后,我这几天见到了很多你的老朋友,不仅是我,他们也都不相信!”   随后,他又说出了几个名字,陆小凤知道,这些名字的确都是他的朋友。   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暖意,一股从来未曾感受过的暖意。   司空摘星又道,“可是我也遇到不少相信这件事的人,而且,相信的人数要比不相信的人数多上好几倍。”   说完,他又说出了几个名字,陆小凤发现,这里面也有不少是他的朋友。   他叹了口气,但也并不觉得意外。   司空摘星突然抱起了双臂,看着他们,“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陆小凤道,“回金陵!”   花满楼和司空摘星同时一惊,“为什么回金陵?”   花满楼却突然间明白过来,急道,“你不必…”   陆小凤打断了他,“你们想,七大门派四大世家,只有花家躲过此劫,其他人会善罢甘休吗?”   司空摘星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花满楼却不同意,“可是太平郡主怎么办?”   陆小凤沉默了片刻,才道,“在武林大会指正陆小凤的人,今日死他自己的独门绝技灵犀一指,就算把我扔到黄河里面去,只怕也是洗不清了。”   陆小凤看起来已经似乎有些惆怅,“起始亦是终,也许回到那里,就会发现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境罢了。”   “我走了!”司空摘星突然大声道,还摇起了头看着他们,“陆小凤,要是有一天你死了,一定是被自己酸死的!”   说完,他几个大大的起跳之后,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陆小凤看着那个猴精消失的方向,突然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活的很潇洒,现在才发现,原来大部分人都活的比我潇洒。”   花满楼轻轻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小凤点着头,“我知道,因为殷羡说的对,我这个人,我的意气,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起始亦终      十月,金陵正是深秋。   但在陆小凤看来,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过一般。   走在城外的官道之上,微风拂过的那一瞬间,他们仿佛只是两个远行归来的朋友,正要去其中的一个家里聊天喝酒。   喝过之后,聊过之后,他还是那个名满天下的陆小凤,他还那个处处受人敬仰的花满楼。   风轻轻的吹着,还是有极少的几片树叶从头上孤零零的掉落。   陆小凤突然道,“如果,你当初没有踏出这条路的话…”   花满楼板着脸打断他,“何止不该踏出这条路,也许在那一年,更不该认识你这个朋友。”   陆小凤大言不惭接道,“没关系,你又不后悔!”   花满楼的脸板不住了。   陆小凤又道,“可我后悔了。”   花满楼道,“我这么捧着你说话,你却要反过来拆我的台。”   陆小凤淡淡道,“不,我只是在想,若因此连累了花伯父,只怕真的要追悔莫及了。”   可惜的是,花如令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四月份的一场剧毒,看起来对他的身体并没造成什么永久性损害,他还是如同过去一般步伐矫健,荣光焕发,只是见到陆小凤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忧愁的表情。   “贤侄,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与楼儿当初走时,谁曾想到会发生今日之事,你也莫要太过忧心。”   陆小凤道,“花伯父,你也相信不是我?”   花如令摇着头,似乎是在责怪他,“陆小凤若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花家的资产,只怕早十年就已经易主了。”   花满楼走进来时,便听到陆小凤正在哈哈大笑,笑的极是开心。   而花家似乎也没有遭受到什么打击,还是如同过去一般安静祥和。想来是多虑了。   在这里,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走出过金陵一般,没有去过京城,没有见过西门吹雪,更没有去过西北,没有到过那片荒凉的大漠。   菜已经备好,酒已经温热,正在亭中等着客人去享用。   也许他们往那里一坐,便可以当做后来的种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此时的陆小凤却只想出去走走。   他在这世上活了三十来岁,还没有像今日这样觉得,心实在是太过疲累了。   江南虽然燥热,但幸好夜风还是微凉的,总算吹散了一点内心的烦闷。   陆小凤与花满楼选了街边的一个小摊坐了下来,老板却跑了过来,一脸歉意的说道,“实在对不起两位客官,我做的本是白日买卖,这天一黑,我就没什么可卖的了!”   花满楼一向都不喜欢勉强,已经站了起来。   陆小凤却已经不想再动,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只要两碗茶,喝完就走。”   那老板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心中想着多呆一会也无妨,便欢欢喜喜的应了声‘好咧’。   花满楼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可是当那位老板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们几眼之后,突然“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   陆小凤近日来被冤枉的不轻,乍一听还以为这个老板也与他有什么仇怨。   哪知老板惊叫一声之后突然欢欢喜喜的笑了,他一开口,声音里都带着一种欢喜,“二位公子想必是不记得我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面面相觑。   那老板道,“二位公子是贵人,贵人自然多忘事,不过我可一直记得你们!”   看他们还是一头雾水,老板忙又道,“大概今年四月份的时候,二位曾来这里吃过早饭,我还给这位长着两撇胡子客官豆腐脑里加了整整一勺糖!”   他边说着,边伸手一指陆小凤。   陆小凤终于想起了那碗人生中甜的齁牙的豆腐脑,情不自禁的咧起了嘴。   花满楼不禁微笑道,“我想起来了。”   但他又很是纳闷,“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老板笑了,“那是因为像你们这样出手大方的,模样长得都不如你们二位好看。”   茶上的又快又好,陆小凤喝的出来,这的确是一个街边小摊能够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茶叶。   那位既热情又好记性的老板不仅给他们泡了茶,还跑去了不算很近的地方去给他们买一种据说是非常好吃的点心。   临走之前,他还把那锭白花花的银子从怀中掏出来还给了陆小凤。   不管陆小凤怎么推辞,他就是不肯再收下了,却一定要他们保证,明早还来这里吃一顿甜豆腐脑。   陆小凤的心情再是烦躁,此刻也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花满楼若有所思道,“你知不知道我年少时初盲,曾经非常伤心,甚至有过一些很疯狂的念头。”   陆小凤略微的惊讶,抬起头他,然后静静的听着。   “也许是我幸运,在那之后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是他们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人不以物喜、不为己悲,所以,才有今天的花满楼。”   花满楼似乎有些感触,“现在,轮到你的世界黑暗了,你是选择当一个瞎子寂寞的孤独终老,还是选择用双手去摸索碰撞这个世界,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陆小凤听完之后,却沉默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要知道,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在刚瞎时就认清每一把椅子。”   陆小凤的确没有想到,花满楼难道也曾经在黑暗中磕磕绊绊?也会因为找错一把椅子而不小心坐到了地上?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刚刚认识花满楼的时候,花满楼就已经表现的像个视力极好的正常人了。   现在想想,花满楼的少年时代,至少有那么几年的确是不好过的。   一个出身这么富贵的少年,世界几乎给了他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却也拿走了能看见这一切的光明。   他此时竟然无法想象,花满楼的双眼刚瞎的那一瞬间,内心是如何承受的?   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他的少年时代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没有显赫的家世,更没有资深背景,虽然成名得早,也只不过代表着受过的苦难要比别人多一些。   他遇过不少的危险,但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与其说是天生的运气,不如说是凭着铁一般的心智,和蒲草一样坚韧的毅力。   可他依然会有这样想不开的时刻。   就像他没有想过花满楼也会坐到地上一样,江湖之中,谁又知道他陆小凤受过多少痛苦,有过多少过往?   人们从来都只看到那让人羡慕的、光鲜的一面。   那些背后的心酸,寂寞中的苦难,又有几个能够真实的领悟到呢?   陆小凤突然轻声对花满楼道,“对不起,我今天才发现,我这个朋友也许并不称职。”   花满楼举起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笑道,“今日相知,亦未晚也。”   陆小凤的心中猛然间升起了一股热气,那是世界上任何一种词汇都不能描绘的触动,仿佛比他面前的这杯茶还要温暖,还要让人渴望。   可是他们的茶杯还未碰到一起,这股热气便被一群迎面而来的人碰碎了。      ☆、无辜的人      陆小凤笑了笑,他早该想到,从他们踏进金陵城门起,便会有人飞马   快报给眼前的这位江南总捕头袁飞。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莫成才和司马紫琴居然也在这里。   看样子,好像比他们还要早一步到了金陵。   花满楼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却早已褪去,“二位既然来了金陵,怎么不告知花家一声,传扬出去,只怕会说我花家待客不周。”   司马紫琴笑道,“花公子的洞察力当真是天下第一,人还未说过话,你便已知道是我们。”   花满楼淡淡道,“我不仅听出了你与莫公子的脚步声,还听出了袁捕头腰间紫衣刀特有的鸣响,一别数月,不知袁捕头你与二位公子一起前来所谓何事?。”   袁飞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没想这么早说话,他咳咳了两声才道,“花公子,江湖上已经到处传的沸沸扬扬,陆小凤盗走平西王府兵符,杀了七大门派的高手…”   他顿了顿,看了看花满楼的脸色又道,“更在武林大会设下埋伏炸死无数侠客,莫家与司马家损伤弟子众多,自然要讨回一个公道。”   “那你呢?”陆小凤突然站起身道,“袁捕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袁飞眯着眼睛看着他,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   陆小凤继而冷笑道,“难不成你也有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也在那山上被炸死了?”   袁飞的语气听起来也并不很好,“出了这么多事,死了这么多人,而犯人出现在我管辖的地盘之内,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陆小凤的笑意更冷,“人们都说,江南紫衣刀袁飞袁捕头,不仅刀法十分厉害,人更是公正铁面无私。”   说完,他盯着袁飞看了片刻,“难道,四月中旬的时候你没有在这里见过我?你到是跟莫公子和这位司马公子说说,我就是长了八条腿,也没办法在半个月之内从金陵跑到四个门派里去到处杀人吧。”   袁飞突然冷笑道,“陆大侠,你我向来素未谋面,袁某是断断不敢为你做这个证的。”   花满楼突然一怔,“袁捕头你…”   陆小凤也一怔,当下便明白过来,随即不屑的笑了笑,“你没见过,总有别的人见过,清风楼的现任搂主,万通钱庄的万掌柜,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们。”   袁飞听了突然拍了拍手,从身后让出两个人来,正是一千两买下清风楼的那个店小二,与那位圆圆胖胖一脸和气的万掌柜。   袁飞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陆小凤道,“现在,请二位告诉我,今年四月中,你们有没有在金陵见过他。”   那个店小二显然已经变成了一位气派的不得了的老板,他匆匆的扫了一眼陆小凤,便大声说道,“没见过!”   就连那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万掌柜也在认认真真盯着他看了一会之后答道,“在下从未见过这位公子。”   陆小凤笑了。   一个拿了他一千两银子一跃翻身成为老板的人,一个见过一次便可以过目不忘画下画像的人,双双失口否认。   陆小凤在笑,而花满楼的脸上却难得有了怒色。   在花满楼的一生之中,都从未像现在这样生气过,愤怒过。   这不仅仅是精心安排好的一出戏码,更是一场拙劣的,不堪入目的骗局。   甚至,就连他花家的总掌柜也成了别人的人,他都被蒙在鼓里。   他忍不住站起身道,“他们不能作证,我花家总有人作证,家父乃至花家上上下下数百名佣人都可以作证。”   袁飞还未说话,莫成才首先忍不住了,“花家在这次事件中未损一人一物,可以说是江湖名门望族中唯一的受益者,那么花伯父完全有可能为了报答这份恩情,为陆小凤做一个伪证。”   司马紫琴接着道,“更何况,花公子你现在说的话,又怎么能当做呈堂证供呢,现在就连你自己,也无法洗脱自身嫌疑吧。”   袁飞叹了口气,上前道,“花公子,若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我们其实都不相信,你会是这件事的帮凶。”   花满楼听了,淡淡道,“我的难言之隐,就是没办法揭穿这一幕荒唐又拙劣的把戏。”   就在这时,这处豆腐摊的老板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刚刚回来时,便发现自己小小的摊铺前居然挤了至少有上百号人。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板,起早贪黑也挣不了几个铜板,看到这样的景象,自然不敢把人们撵走,只好挤在人群中偷偷的听着动静。   原来那两位年轻的客人被仇家找上门来了,似乎是犯了什么大的罪过。   可是他慢慢的听下去,直听到有人作证,说四月并没有在金陵见过他时,终于忍不住了。   是不是有人出面作证,就可以还那两位好心的客官清白了?   那他一定要出面去替他们作证的。   他冲了出去,大声叫道, “我替他们作证,我替他们作证!”   他看起来已经急得不像样子,挥动着手臂手舞足蹈的想要为在场的每一个人解释。   袁飞突然走上前去,拉住他道,“这位老伯,你能为他们作证?”   豆腐摊老板急忙把头点的如同捣蒜一般。   袁飞还是拉着他,追问道,“你确定?”   豆腐摊老板不明所以的看着袁飞,点着头“当然”。   袁飞把手一松,道,“好,那你去吧。”   豆腐摊老板立刻转过身,大声的说道,“我可以作证,我一直都在这里摆摊卖豆腐脑,就在今年四月的时候,大概就是中旬吧,我…”   他说到这里,却突然间停下了。   证词戈然而止,红色的液体却接替着证词从他的七窍处流了出来。   陆小凤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痛苦,就此向后倒了下去。   他手中刚刚拿回来的纸包也随即掉在了地上,热腾腾的点心咕噜噜的滚了出来,一路滚到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脚下。   花满楼已经冲了出去,附身探了探已经彻底没有了呼吸的鼻子,双手狠狠攥了起来。   陆小凤只是低头看着那个沾了泥土的点心,然后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他似乎在那个软乎乎白胖胖的点心上看到了一行小字,仿佛在无声的嘲笑他一般——“你这个倒霉的灾星!”   彻彻底底的愤怒此刻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内心,他就算是一个灾星,又凭什么让一个无辜的好心的老人为自己送了命?   他忽然抬起了手。   花满楼猛然转头对陆小凤大叫道——“不!”   但陆小凤的两根手指实在是太快了。   那个沾着泥土的点心此刻正贴着袁飞的额心,贴着他脸上略带得意的表情,衬着不断流出来的鲜血,显得无比滑稽。   在那一刻里,花满楼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的不可更改了。   没有人看见袁飞杀了那个豆腐摊的老板,   但所有的人都看见陆小凤用一个白花花软乎乎的点心一下子就要了袁飞的性命,而袁飞那把赖以成名的刀甚至没来得及出手。   委身官家的江湖子弟固然不少,紫衣刀虽然算不得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但名号说出去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即便在金陵,袁飞对花家颇为忌惮,花家也去不会为难这位名声赫赫的总捕头。   现在,袁飞死了。   死的不仅仅是一个江湖人士,更是朝廷的命官。   花满楼的人僵在了原地,心也同时沉到了谷底。   莫成才与司马紫琴也愣住了,他们似乎是没有想到,陆小凤会出手,而且是这么的快很准,不留一丝余地。   在他们眼里,陆小凤的名声固然很大,但似乎并不是这样容易动怒的人。   而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是,袁飞已死,此地又是花家的地盘,他们此时应该何去何从,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花家虽然不如其他几家习武弟子众多,但并不代表上上下下都是无用的文弱书生,就算花家不会武功的下人挤在一起,都能将他们活活的挤死。   他们要是敢在这里对花满楼做了什么,绝绝对对不会活着走出金陵。   更何况,他们甚至没有把握能够打赢陆小凤与花满楼。   莫成才最先转身带人离去了。   司马紫琴临走前微微对花满楼欠了欠身道,“花公子,希望你考虑再三,不要为这个凶手开脱罪责了,不要忘了,花家可不是你一个人而已。”   花满楼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好像完全没有听见的样子。   他从来都不会像这样无礼,但不代表他完全没有脾气。   司马紫琴冷哼了一声,转头而去,心中却想着实在可惜,本想今日借袁飞之手对花家造成一些中伤,却不想功亏一篑。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袁飞已死,陆小凤再也不要想摆脱罪名了,明日只需联合莫家一起登门问罪。   花家既然位列四大世家之首,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离歌难言   夜已经深了。   桃花堡的大堂之中静悄悄的,陆小凤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知道花满楼一直这样坐在椅子上等着他。   花满楼并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只是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他不禁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如果不是他贪恋人间这一点点的声色温暖,也许他就不会在海上归来后马不停蹄的奔到金陵来找花满楼。   如果没有来找花满楼,纵使日后也会掉进这一系列的陷阱之中,但至少可以将他排除在外。   就连皇上自己也承认了,花满楼本就是计划之外的人。   而花满楼受到的那些不明所以的,蓄意恶意的揣测,都是他这个“最好的朋友”带来的结果。   仔细想想,花满楼与今天惨死的那个豆腐摊老板一样都是无辜的人。   可偏偏,这个无辜的人不仅仅没有任何怨言,此刻还一定在他身后用担心的“目光”“看着他。”   陆小凤突然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已经有一个无辜的人因为他惨死街头,现在,他实在有些害怕,他身后的另一个无辜的人,将会为他一时的意气付出什么样惨重的代价。   他已经无法再承受。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今天死的是花满楼,他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举动。   可是,他一点都不后悔杀了袁飞,如果重新再来一次,他知道自己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眼前,夜色正美得不似凡尘一般,皓月照楼阁,池水泛秋声。   他终于在一阵微凉的晚风之中转过身来,花满楼就在同一时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风扬起了陆小凤薄纱般轻快的衣角,也带起了花满楼脑后飘长的发带。   “我想喝酒”   “好,我陪你喝酒。”   金陵自古多酒家,而江南自古多名楼。   所以在这里,名楼即是酒家,酒家即是名楼。   在秦淮河边上,就有不多不少十二座。   他们每进一家酒楼,陆小凤都会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拍在桌上,让店家快点把最好的酒拿出来。   可是陆小凤每喝完一家,眉梢间的愁绪就会增加一点。   他看着花满楼,好像已经喝醉一般到,“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荒唐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我花了十万两银票,都买不到一场醉。”   花满楼沉默了良久,说不出话来。   陆小凤又问, “那你知不知道,我这十万两银票都是从哪里来的?”   花满楼还是说不出话来,他的确不知道。   他与陆小凤做了十多年朋友,他知道陆小凤会在睡觉时说梦话,知道他在洗澡时要加几次水,但从来都不知道他那些银子的来源。   他也并不想知道,更没想过去打听。   陆小凤见花满楼沉默了,眉梢的愁绪似乎又多了一点,“我见过很多人,做过很多事,我赚钱的方法至少不下一百种,但我可以保证…”   花满楼突然打断了他,“你说的这些,重要吗?”   陆小凤一愣,随即笑道,“不重要。”   花满楼的手臂轻轻一动,放在他对面的酒壶已经被拿在手中,然后斟满了两杯酒。   “陆小凤,你要清楚,花满楼喝酒永远不是因为寂寞,而是因为朋友。”   于是,花满楼就这样跟着陆小凤,一直从下游喝到了上游。   陆小凤喝两杯,他绝不喝一杯,陆小凤灌一口,他绝不少饮一滴。   他从未喝过这么多的酒,只为陪一个朋友。   他人生中太多的意外,太多的不合理,都源于他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世界上最最最麻烦的好友,也是最最最亲爱的朋友。   想到此处,花满楼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仰头饮罢杯中最后的酒,然后站起来,等着陆小凤继续去下一家。   陆小凤却突然站起身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拥抱。   花满楼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因为这是一个双手合实紧紧并拢的拥抱。   这并不算什么太过亲密的姿势,但对于认识了快二十年的他们而言,前所未有。   直到很久,犹未松手。   但可惜的是,陆小凤并未喝醉,花满楼也没有。连酒精都不能侵蚀他们的愁绪,更不能让陆小凤做出进一步或许有些失礼的举动。   他的眼角有些发酸,但是他知道那里绝对不会有眼泪流下来,只好狠狠的将眼睛闭了下去。   同时,他慢慢的抬起手,用那两个几乎是天下无双的手指轻轻的在花满楼后背上连点了三处穴道。   从这一刻起,花满楼再也不能动了。   被同时点住的,还有花满楼的哑穴。   可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拥抱在一起,仿佛像一对多年未见刚刚重逢   的老友。   花满楼说不出话来,更看不见陆小凤的表情,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中却陡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陆小凤的一只手忽然抽回,将一个东西塞进了花满楼的怀中,这一手的速度之快,让花满楼突然想起了一个天下闻名的神偷。   一下轻微的刺痛出现在花满楼的胸前,随即,便感到有冰凉的液体从胸口处开始蔓延开来。   仿佛只是一刹那的功夫,陆小凤的手最后点上了他背后一处昏迷的穴道,便将花满楼推开了。   喧嚣的世界变得寂静无声。   花满楼看到陆小凤的手中有刀,那是一把正在滴着献血的匕首。他认得,那是桃花堡桃李阁大堂之中的摆设。   他也看见鲜血正在从自己的胸口处涌了出来,可那刀分明只入肉不到半寸!   他突然间明白了一切,却只能在明白的那一刹那昏迷着倒了下去。   被塞进怀中的血包随着这一倒迅速晕染开来,如殷红的花朵一般盛开在花满楼胸前那片洁白的衣襟之上。   后来的陆小凤每每记起此时,都会想起一句‘哀大莫过于心死’。   那些回忆里把酒临风举杯高歌的日子,大概在他的生命之中永远止于今天了。   混乱之中,花平带着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陆小凤猛然的转过身去,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影,然后身形一晃,消失在了楼中。   就在这一天,很多江湖人士都亲眼目睹,那个大名鼎鼎陆小凤与花家的七公子花满楼不停的出入秦淮岸边的十二座酒楼,最后陆小凤却一刀将花满楼捅成了重伤,然后飘然离去。   也在这一天夜里,传出了陆小凤同时洗劫了金陵万通钱庄总铺的所有财产,总共七千八百万两银票。   更有传言流出,花如令前番所中之毒,也是陆小凤宴前暗中下手。   江湖再一次震动,各路人士无不扼腕叹息道,原来花家不过是被奸人所骗,花公子误交恶友。   一时间,所有人纷纷对花家的遭遇表示了无比的同情,更是不少人要登门造访,寥表安慰。   但花如令却谢绝了所有访客,不管来的是谁,一概被拒之门外。   就连司马紫琴与莫成才这两位世侄亲自造访,他也是见了区区半刻便借故离去。   可所有被拒的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纷纷表示理解。   他们都明白,任花家再是财大气粗,也断断不会将八千万两银子视若无物。   更何况爱子又因此重伤,无心见客也是人之常情。   花家此番虽然并未如同其他世家一样折损人丁,却也受到了巨大的财力折损,更何况,花家七公子的性命正危在旦夕,谁还会责怪花家?      ☆、浪子随风   夜色下,一个孤零零的人影正站在向晚楼的一条飞檐之上。   七层向晚楼,楼建最高,人站上去,整个人间仿佛都要尽收眼底。   自宋□□开夜市,本朝延续以来,入了夜的金陵总是一派繁华景象。   陆小凤记得,他上一次来这里找花满楼的时候,天上月亮就跟今天一样的明亮硕大,地上的城市也像此刻一样热闹喧嚣。   不管这里死了谁,不管江湖上如何动荡,人间里依然处处灯红酒绿,暖语笙歌。   陆小凤在十几岁那年,便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他并不悲伤,只是有些惆怅。   既然一切都从这里发生,那么一切从这里结束,当然再好不过。   所幸,他知道那些有关于花家的种种恶意猜测,和花满楼在短期内的恶意质疑,现在都已经迎刃而解。   所以,他也到了离去的时候了。   他是个浪子,浪子本就不属于某一个地方,是他过于贪恋这里每一杯酒暖,每一处声色,更贪恋那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才有了这许多今日的结果。   他终于将留恋的目光从那个世界中拔出,抬起了沉重的头颅。   明月正挂在空中,仿佛要为他照亮每一步离去的道路。   陆小凤眯着眼睛望着它,喃喃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浪子应随风?”   话未说完,他自己却先嘲讽的笑了出来,“你说的对!”   然后,他将脖颈处的带子系紧了些,便毫不犹豫的,起身跃进了夜空之中。   夜,就在那一刻鼓起了他身后那条张扬的、红色的披风。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部完啦,下部《天下有雪》。   ☆、季子平安否      今年的冬日似乎来的格外冷,纵是江南这样的流水旖旎之地,入了夜,仍然然会有沁入骨髓般冰冷的凉意。   这个时节,楼里的鲜花早经调地调,谢地谢,唯有楼外的一树梅花刚刚吐出了新芽。   这样冰冷得夜里,二楼栏前的桌旁却坐着一个人,桌上却没有茶也没有酒。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年轻又秀气的脸庞映在朦胧的月色之下,显得模糊而遥远。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最近过的并不快乐,更不充实。   一个快乐而又充实的人,当然不会在这样寒冬的夜里,突然从温暖得被窝里钻出来,只穿着单衣坐在月下发呆。   他显然有着很严重的心事,很难解开的心结。   只是,纵使有再多的心事,再多的心结,却无人可以诉说。   想必,他是在思念一个人。   除了思念,又有什么力量能够让人在寒夜里这样失眠而感慨呢?   他不禁又一次回想起了遥远岁月里一些尘封的往事。   也许只有这些往事,才可以慰藉他数月来沉闷的心情。   少年相逢,一见如故,后杯盏倾交数十年,未曾动怒。   便是人世间至亲的夫妻子女,只怕也难。   但想想,那个朋友究竟有什么好?不仅酗酒、好赌,而且自命不凡又到处风流。   每一样单独说出去,都是他不喜欢的。   他有时候也会发笑的问,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个朋友所幸不回答他,继续猛灌他从家拿来的好酒,喝完之后,才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说出一句话。   他记得那句话   ——整个江湖之中,只有在这里喝酒,我才怎么喝都不会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中毒。   ——你也怕中毒?   ——我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难免有中招的时候。   ——那你为何还要经常到处喝酒?   ——因为我根本抗拒不了。   想到此,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个朋友啊,真拿他没办法。   即使像这样把他一个人以美好的名义留在这里,他还是拿他没办法。   夜更深了,也更冷了。   只是金陵的夜再深再冷,都只是静悄悄的,无雨也无风,更极少下雪。   只有死寂般的阴冷,死寂般的宁静。   胸口那处小小的伤口早已愈合,他有时候轻轻的抚上去,平滑的仿佛感觉不到一样。   他的心情也如这道小小的伤口一般,有着微微的刺痛,但是想追根究底的时候,却又让他看不见也摸不着。   而这里本是他的家,生他养他的故土,他的父亲,甚至他的六个哥哥,都已经赶回了金陵来看他。   就在这样一片土地上,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迷茫了,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内心平静的坐在这里。   他本来就是一个内心柔软,但骨子里十分坚定的人。   他有他的原则,他不能接受这样被人安排好的结局,纵使那个人是他最最要好的朋友,也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   想凭一肩担起这所有的麻烦,不惜假装重伤他,去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那他呢,难道他就是一个可以丢下朋友不管自己去逍遥的人?   更何况,他还有一样东西要从那个人手中讨回来。   他要那个人亲手交给自己,而且,还要和见到的人一样完完整整,绝对不能有一丝差池。   冰冷的月色下,他终于站起身来,走进了屋中。   人即将远行,当然都要锁好门窗。   只是,还是稍稍有些遗憾,楼外那棵梅树,只怕不能陪伴它盛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梅树其实是陆小凤栽的,他知道花满楼喜欢花,但是冬天的时候百花凋零,所以心血来潮种了棵梅树,这事他干得出来...   ☆、我亦飘零久      雪,漫天的雪。   在十二月份里的隆冬里,世界已经变成了一座白色的城堡,雪却还是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管是谁在这样寂静的大雪之中远走几步,都会被埋没了身影。   在郊外的一片树林之中,就有这样一个大雪中行走的人,可茫茫的雪花并没有掩盖住他的身影,只因他的身后系着一条红色的披风。   他的步伐虽然不快,却很坚定,披风就随着那有力的步伐飘荡在身后,仿佛是这片白色天地中唯一的色彩。   雪依旧下的纷纷扬扬,好像永远不会停下。眼前的路也仿佛消失了方向,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这时,他却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越下越大的雪,也不是因为越走越远的路,而是因为他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酒香。   在这荒村野地的大雪郊外,有谁会在这里煮酒?煮的还是能够飘香十里的好酒?   对于一个在冰雪地中走了几个时辰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嗜酒如命又无酒不欢的人。   他不能不寻着酒香的方向走了过去,直到远处出现一座略显破旧的庭院,和一间同样破旧的茅草屋。   伴着越来越浓烈的酒香,他甚至听见还有人在唱着歌,歌声悠扬,在大雪之中显得婉转动听。   他不禁又想,唱歌的人一定是位年纪不大的姑娘。   他猜得果然不错,走进院中时,那个唱歌的姑娘就坐在门口屋檐下的小凳上,用扇子扇着面前的一盆炉火。   火上驾着一个大大的瓦罐,罐中正冒着热气。   他本来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上前去讨一杯酒喝,却突然被她唱的歌吸引住了。   春光过后会再回头   知心伴侣世间最难求   你莫要等花落心酸透   要趁春花开锦绣   莫要等,莫要等   莫要等飘雪时候   陆小凤并没有听过这首歌,可是他听到这里,心情突然间沉重了下去,差一点转身就走。   因为他想起了一个朋友。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与这个朋友一起坐在江南温暖的小楼之中畅饮,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孤零零得站在北方的荒郊野外。   也许,他今天根本不必站在这里,可这又不是他朋友的错。   那么,是他自己的错吗?   “嘿,那个呆子!”   他猛然间一怔,仿佛如大梦初醒,半晌才明白过来好像在叫自己。   他只好走了过去,问道,“你在叫我?”   那姑娘瞪着他,“这大雪天荒郊野外的,又没有别的呆鸟跑到我家门口发呆,不是叫你,那是叫谁。”   她的模样不大,一张嘴却煞是犀利。   “更何况,你披着这么一条显眼的披风,站在这么白茫茫的一片天儿里,我还以为是哪个没有投胎的饿鬼呢。”   经过这么一段铿锵有力的控诉,听的人也只好笑道,“我不是鬼。”   姑娘转过身去,头也不抬的扇着扇子,“说得对,像你这种长相的男人,即使做了鬼也一定是个风流的花心鬼,而不是像个傻乎乎的呆鸟。”   他只好苦笑道,“我从前的确是的。”   姑娘又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他道,“我是来讨酒喝的。”   姑娘道,“你喜欢喝酒?”   他答道,“我不仅喜欢喝酒,更喜欢喝好酒。”   姑娘仿佛有了一点兴趣,停下来看着他道,“什么样的酒算好酒?”   他笑道,“能够飘香十里,又是一位美人煮的酒就是好酒。”   姑娘听了,拍手笑道,“你这个人很会说话,我很喜欢,我可以给你酒喝,只是这酒还没有煮好,你不妨坐在一旁等一下。”   他又笑了笑,表示感谢,随即坐在了火炉旁边的空地上,却不再说话了。   檐外的雪依旧洋洋洒洒安静得下着,却因为无风而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炭火在滋滋作响,水声也咕咚咕咚。   按理说,就是冻成冰块的酒也早该融化了,可那个姑娘却只是不停的往罐里添水。   添了一次,又添一次。   第三次之后,姑娘终于忍不住偷偷的用余光去看向坐在一旁的那个人。   那个人一直在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看起来有点沉默,也一直在沉默,就像一个石头做的雕像。   但无论是谁都可以感觉得到,他本身并不是一个沉默的人。   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绝不会有那样的两撇胡子和那样张扬的披风。   微微让他有了点反应的,是越来越淡的酒香。   明明是坐在了炉火旁边,怎么酒香反而越来越淡了?   他终于从下落的雪花之中收回目光,却发现姑娘也在看着他。   “你在煮酒?”   姑娘的目光从思索转变成了鄙视,“你若是不瞎,就不会问这样蠢的问题。”   他愣了愣,又道,“还没有煮好?”   姑娘索性白了他一眼,“你若是不聋,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要等一等的。”   他看起来反而更加迷茫了,“可是酒好像快要被你煮的不像酒了。”   姑娘道,“这是我的酒,房子也是我的房子,你既然坐在我的房子前,等着要喝我的酒,就最好把嘴闭上。”   他只好把嘴闭上,却忍不住又问了句,“那什么时候能好?”   姑娘瞥了他一眼,“已经好了。”   他忍不住又惊讶了,“这么快?”   姑娘并不理他,站起身用钳子从里面夹出一个细口大肚的玉瓶来, “这是我的酒,我说它什么时候好,它就什么时候好。”   足足一个小西瓜那么大的玉瓶中,却只倒满了两个鸡蛋般大小的杯子。   他看着递过来的酒杯,忍不住又问了句蠢话,“你煮了这么半天,就只有这么一点?”   姑娘的白眼已经快要翻到天上了,“你若是不傻,便应该想到煮了这么半天,当然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他很识相的闭上了嘴,接过了杯子,打算好好的品一下这杯好像已经无色无味的液体。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杯酒确实真的已经无色无味了。   他混迹江湖数十载,喝过农家小院里新开封的米酒,也喝过江南花家窖藏三十年的美酒,但从来都没有见过最后会变成无色无味的酒。   但他很识相,依旧老老实实得闭着嘴。   姑娘突然开口道,“现在你还觉得这是好酒?”   他立刻答道,“当然。”   姑娘再次拍了拍手道,“我看你有些品位,不妨告诉你这酒的名字。”   显然,这一次他是真的感了兴趣,不仅身子前倾,眼睛也睁大了。   ——“此酒名曰飘零。”   半晌,他好像才缓过了神一样淡淡道,“好名字。”   姑娘得意道,“好酒当然要有一个好名字了。”   他又问道,“难道这名字是你取的?”   姑娘看起来更加得意了,“酒是我的酒,酒的名字自然也是我取的。”   她又顿了顿,“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叫飘零?”   他的确想,虽然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你知道,我是个女孩子,但我当年却像许多江湖中的男人一样满腔热血,一心要做个名扬天下除暴安良的女侠。那时候我就好比刚才的酒一样香气四溢,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能够闻到它的味道,瞻仰它的美好。可是我后来发现,这个江湖实在太大了,每走出一步都要偏离自己的意愿,而最初那些想法和信念,就如同你刚刚喝下去的这杯酒,最终变得寡然无味。”   他一直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听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又不懂了,因为这个姑娘看起来不过区区十三四岁的年纪。   可他又明白,有些事情本就与年龄和地位无关。   他喝完了最后的那一点酒,却觉得寡然无味中凭空多出了点什么。   他看着屋檐外的茫茫大雪,突然间心绪万千,想起一句词来。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他本是猛然间想起,念完之后,却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尖已经开始发酸。   只可惜此时的他即便念起这些字句来,也再没有了往日豪气干云的气概,只剩一股如霜雪般清冷的薄凉。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一旁的姑娘听了也道,“想不到,你居然是个又酸腐又喜欢念诗的人。”   他笑了一声,“我不喜欢念诗,也很少念诗,整个江湖听过的加起来也不超过三个。”   “也包括我?”   “包括你。”   姑娘纳闷道,“那你今日为何又念了?”   他没有说话,稍稍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才抬了起来,“因为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我的朋友了。”   说完这句,他忽然又陷入沉默了。   他本来是那种看起来很好接触,接触了也会觉得很舒服的人。   可是说完这句话之后的神情却突然就变了,不对了,好像一瞬间就变得不可琢磨了。   姑娘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道,“我不能去。”   姑娘道,“为什么不能?”   他忽然低下头,悠悠道,“因为是我把他丢下的。”   姑娘不解道,“既然你这么想你的朋友,当初又为什么丢下他?”   他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因为我犯了一个很严重地错误,不想再连累他。”   姑娘好奇道,“你犯了什么错?”   他却不肯再说了。   “那么,不妨让我猜一猜。”   说完,姑娘站起了身,在破旧的房檐下踱了几步,突然转身道,“你是不是杀了七个名门大派的高手,又杀了三个无辜的女人,还有一个朝廷命官?”      ☆、华山之约      小镇上的雪终于停了。   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之中,老板娘却突然发起了愁来。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她这家客栈的生意也足足好了三天三夜。   可是大雪一停,在此歇脚的人自然要开始动身了。   现在,她的客栈里已经人去楼空。   在老板娘快要叹出第三口气的时候,一个人走进了这间客栈。   他摘下斗篷帽子,露出一张年轻又秀气的脸庞,轻步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坐下了。   他显然从极远的地方而来,身上却只有很少的零星雪花,想必是在进门之前已经抖过了。   他的衣着并不华丽,却十分讲究,也许是因为赶路赶得太匆忙,以至于整个人有些风尘仆仆。   老板娘急忙转身去了后面,端出客栈里剩下的最后一坛好酒,快步走到桌前,殷勤道,“这位公子,你先喝杯酒暖胃,菜马上就来。”   他微微笑了笑,推辞道,“我不喝酒,如果有热茶的话,麻烦来一碗。”   老板娘开始想不通了。   在这里歇脚的,很少会有人不要酒,尤其是像他这样看起来又健康又正常的年轻人。   更别提前面刚走不久的一位客人,那位客人看起来跟他差不多的年纪,却几乎要把这座客栈给喝光了。   “茶?有的,您稍等。”   他却突然又伸手示意道,“茶也不急,我倒是想先向你打听一件事,请你一定要说实话。”   老板娘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因为他不仅看起来让人觉得舒服,更重要的是,他随即递过来的银票上的数字,足可以让她好好的歇上几年,甚至一辈子。   他显然很懂人情世故,但却又让人觉得,他极少这样世故。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跟我身材年龄相仿,嘴上留着两撇胡子的人?”   老板娘的眼睛忽然也亮了,“你要找的这个人,是不是还很喜欢喝酒?”   他立刻道,“你见过这个人?”   老板娘手中的酒坛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道,“见过,不止见过,这个人只在我这里住了一天,却几乎喝光了我所有的好酒。”   他看起来忽然有些着急了,“那人现在在哪?”   老板娘摆了摆手道,“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   “何时走的?”   “昨天夜里。”   他听了,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昨天夜里的时候,雪还没有停,他实在太了解那个人了,在那么糟糕的天气里,只要能躺着,就绝对不会上路的。   他又问老板娘道,“昨天夜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老板娘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门外突然又走进一个黑衣人来。   这黑衣人走到老板娘身后,只低声说了一句“来碗面”便竟自穿过大堂,坐到了离他们最远的一处位置。   老板娘立刻闭上了嘴,离开了年轻人的身边,起身向后堂走去。   年轻人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说话。   很快,老板娘就将一碗热腾腾的面端到了黑衣人的面前,然后才走到柜台前沏茶。   柜台很高,老板娘沏茶的速度也很慢。   过了很久,老板娘终于端出一碗茶走了过来,递到桌子上方,却不放下,就这么半悬着道,“这位公子,你的茶。”   他不禁有些困惑,也只好伸出手来去接。   接过茶杯的同时,手里也被了塞进一个小小的纸条,他当即明白过来,却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的做法看起来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手中的茶杯已经来不及放下,他只好单手抓着茶碗,整个人飞身出去拉住了老板娘的左肩。   同时,三枚快如飞星的暗器已至,片刻便已经不见踪影。   老板娘显然是被吓住了,已呆若木鸡。   他这才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又轻轻一拂衣袖。   茶水并未洒出一滴,而那三枚消失不见的暗器也都整齐的排列在了桌上。   黑衣人突然站起身,走过来拍手大笑道,“都说江南花家富可敌国,所以人们差不多都忘了,花家几十年本就是暗器世家,想来,是我班门弄斧了。”   他的脸上却并未因这一句夸奖而露出喜色,花满楼本就不是会为一句夸奖而轻易动容的人。   “你既然已经认出了我,何必还要对她下这样的杀手?你应该知道,我是个瞎子,无论她写了什么,我都看不见的。”   黑衣人淡淡道,“现在看不见,不代表你过一会也看不见。”   花满楼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笑意,半晌才道,“南海神镖已绝迹江湖二十余年,为何突然千里迢迢来到西安的一家小客栈中?”   黑衣人再一次拍掌笑了起来。   花满楼不解道,“我绝不会认错的。”   黑衣人道,“你猜的没错,我只是在笑,你们果然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就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花满楼道,“你见过他?”   黑衣人点了点头,道,“就在昨天。”   花满楼已然明了,“是不是就在这客栈之中?”   黑衣人再次点了点头,好像已经忘了花满楼是瞎子这件事情。   在江湖之中,不仅仅他们会犯这个错误,就连花满楼最好的朋友也时常犯这个错误。   花满楼沉默了片刻,又道,“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黑衣人答非所问道,“你不该找他,他的事情现在与你、与花家都已经再没有关联。”   花满楼道,“花家不是我一人之家,也许我无法左右,但花满楼个人的事情,也不是花家可以左右的。”   黑衣人突然道,“我是来杀你那位朋友的。”   花满楼听了,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无惊忧之色。   黑衣人笑道,“看你的神色,好像对你朋友的身手很有信心。”   花满楼没有否认。   他没有理由对自己朋友的身手没有信心。   黑衣人突然又道,“我虽已退隐江湖二十年,但在这二十年里,也听闻了不少传言,有你的,有别人的,当然,更多的还是你那位喜欢招惹麻烦的朋友的。”   花满楼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的确很喜欢招惹麻烦,想必你昨天已经见过。”   黑衣人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见到他时,他好像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喜欢惹麻烦,但那两根手指的一夹倒确是前无古人的绝技。”   花满楼道,“的确。”   黑衣人道,“而花公子你刚刚的那一招流云飞袖足可以独步江湖,本来我还想要趁着这次出来,去会一会那个叫西门吹雪的,可是现在却已经明白,这个江湖早已经换了时代,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呢。”   花满楼还是不能否认,他总不能说西门吹雪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你完全可以打败他。   花满楼道,“你既已退隐江湖这么久,为何又突然要去做一个杀手?”   黑衣人啧啧的几声才道,“江湖上已经好久没有发生过这样严重的事件,无辜枉死了那么多江湖子弟和门派高手,只要是一个有热血有同情心的人,都会坐不住的,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花满楼无法反驳。   黑衣人悠悠道,“我没能杀了他,是我技不如人,可是在这条前往华山的路上,还会继续有人去找他的。”   黑衣人又道,“据我所知,我只不过是第八个来杀他的。”   花满楼皱眉道,“一共有几个?”   黑衣人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要清楚,你朋友做下的那些事情,已足够让整个武林群起而攻之,那么自然就会有第九个,第十个,第十一个。”   花满楼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黑衣人看见他的样子,好像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听说过,你们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可是,我也听说过,他不仅将你捅成了重伤,还洗劫了花家的很多银票,虽然你父亲后来出面说银票之事乃子虚乌有,可你重伤这件事的确是有人亲眼所见。”   花满楼道,“若我说这些事全是子虚乌有,你会信吗?”   黑衣人道,“不信,天外飞仙,灵犀一指,都是这个江湖中已无人再能伪造的证据。”   黑衣人又道,“更何况,上个月,平西王爷也亲自出面,证实了陆小凤确实偷了兵符。”   平西王爷本就德高望重,更大权在握,他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动机去冤枉陆小凤?   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位王爷爱如生命的太平郡主已经失踪了很久?   花满楼轻声道,“这听起来确实很像一个已经闭合的,无法解开的圈套。”   黑衣人挑了挑眉,并不再问,却突然道,“花公子,现在已经是腊月,过了腊月便是正月。”   花满楼只有静静的听着。   “那么,想必你也已经听说了,华山派联合西安莫家一同给你那位朋友下了一封战书,要他在明年正月十五这一天,前往华山派清算前账。”   花满楼当然已经听说,他正是为了这件事从金陵一路赶来西安的。   黑衣人又道,“恐怕,到时候要找你那位朋友清算前账的,也不止这些门派和世家。”   花满楼当然也很清楚。   黑衣人看见他的表情,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我承认,你和你的那位朋友的确很厉害,即便是二十年前的江湖,也不能找出几个像你们这样优秀的年轻人。”   花满楼还是静静的听着。   “可是年轻人,江湖实在太大了,比二十年前我想象的,和二十年后今天见到的都要大。”   花满楼已经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若是你执意继续走下去,难免会步上你那位朋友的后尘。   他忽然站起了身,他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很久,不能再停留。   黑衣人明白他要是走了,突然道,“昨天见过你的朋友之后,我开始有些怀疑了,今天见到了你之后,这种怀疑更加严重了。”   花满楼道,“怀疑什么?”   黑衣人道,“怀疑你们之间这样的友情,你们两个这样的人,如此看来,那个叫陆小凤的年轻人的确不应该会做出那些事情的。”   说完,他突然哈哈大笑着,先一步走出了客栈。   老板娘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花满楼,最后犹豫着问道,“公子,你的眼睛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花满楼点了点头,微微冲她笑道,“是真的,我从七岁开始就已经瞎了。”   老板娘笑了笑,好像又觉得这时候笑太不礼貌,“可是您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还真的没有注意到。”   花满楼安慰她道,“没关系,谢谢你写的纸条,可惜我看不见。”   老板娘忙摆手道,“不不,应该是我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才对。”   花满楼道,“是我连累了你,你大可不必写那张纸条的。”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这种连累他人的痛苦,这的确比自己受苦还要难受几倍。   如果刚刚这个老板娘真的因为他而被杀,他一定会追悔莫及的。      ☆、第九个刺客      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停了。   破旧庭院中,那座的破旧屋檐下,煮酒的姑娘正看着眼前的人,微笑道,“我说的   对也不对。”   听着的人却只好报以苦笑,“看来你不止酒煮的好,知道的也不少。”   他又道,“你见过我?”   姑娘笑了,笑得乖张而又可爱,“就算我没见过你,普天之下,不认得你陆小凤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陆小凤看着檐外茫茫的大雪和眼前笑得像只狐狸的姑娘,只有继续苦笑。   “你既然知道我就是陆小凤,也知道我杀了那么多人,又为什么又要给我酒喝?”   姑娘道,“因为我本就是在这里等你来喝酒的。”   陆小凤笑道,“我一向不喜欢十几岁小姑娘,也没有那方面的爱好。”   姑娘瞪了他一眼,道,“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也不喜欢你这么大年纪的。”   陆小凤好像受了点打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看起来年纪很大吗?”   姑娘道,“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可是你刚刚出现在外面的时候,却有一点不像陆小凤。”   陆小凤道,“我不像我,那我应该像什么样子?”   姑娘道,“应该是像那种又神气又风流的大混蛋。”   陆小凤突然对她笑了笑,不说话了。   姑娘却跳了起来,“对!就是你现在这幅样子,看起来非但不像他,反而像一个要去出家的木头人。”   陆小凤看着她,悠悠道,“如果你最近也有跟我一样遭遇的话,心情也会不太好的。”   “你的遭遇?”   姑娘听了,却并没有表示理解,反而沉默了。   半晌,她才转身冷笑道,“你的遭遇就是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除了微笑,陆小凤此时已经想不出任何表情来应对。   他又忽然间想到,也许刚刚喝下的那杯酒里,只怕不会像尝起来那样无色无味。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轻声道,“酒里有毒?”   姑娘的眼神看起来并不虚伪,“我不想骗你。”   陆小凤也不想骗自己,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是怎么中招的。   任何□□只要一沾到他的舌头,他都能立刻发觉,甚至有时候用手摸一摸,也能摸出是否有毒。   姑娘盯着他,道,“你想不出?”   陆小凤诚实道,“我的确想不出。”   姑娘又道,“这毒无色无味,遇酒即融,遇热即化,你在这锅前坐的太久,它早已不在酒里,也不在杯里。”   而是在空气里。   陆小凤惊讶地看着她,“那你岂不是也?”   姑娘走到陆小凤面前,弯下腰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眼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陆小凤的确不知道,他认出了前面八个来杀他的人,却认不出眼前这第九个姑娘,况且,他也真的不想再知道。   现实往往都是残酷的,他的好奇心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严重了。   “江南总捕头紫衣刀袁飞,是我的叔叔,而我的姐姐,在九月初九那一日,永远的死在百花山顶了。”   说完,她忽然一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张□□来。   那副如精灵一般灵动的躯体上,居然是一张仿佛被无数碎片划过的面孔,在白雪皑皑的天地之中,看起来就像是地狱深处来讨债恶鬼。   陆小凤看着眼前这张难看之极的脸,突然间觉得心如刀绞,疼的他几乎差一点要流下泪来。   姑娘看着他骤变的神情,又将那副面具带好了,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我本就不是来陪你喝酒的。”   陆小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心突然乱了。   他本以为两个多月冰天雪地的跋涉足以让他变得麻木,可这一刻,他还是为命运的无常而感到难过。   他非常清楚,这张脸对于这样一个即将步入花季的少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江湖之中,还有多少这样的脸,多少残缺的身体,多少枉死的生命?   可这真的算是他的错吗?   就因为一时的意气与皇上打了个赌,所以这那些接踵而来的后果便都要算在他的头上?   可他的的确确杀了袁飞,他承认,他也不后悔。   陆小凤沉默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对这个姑娘说些什么。   他突然吸了吸鼻子,抬起头道,“我能不能问问,你起名字起的这么好,这毒又叫什么?”   姑娘道,“酒叫做飘零,毒当也叫飘零。”   陆小凤想了想,点点头道,“很好。”   姑娘道,“哪里好?”   陆小凤道,“酒的名字好,毒的名字也好,我都很喜欢,所以当真很好。”   他一直盯着外面雪后的晴天,看上去好像已经有些痴了。   姑娘突然站起身来,大步向外面走去。   陆小凤看着她的背影道,“你不杀我了?”   姑娘停下脚步道,“我本就没有把握杀了你,现在更加没有,可是我也不担心,因为你看上去已经比我更像个死人。”   陆小凤又道,“你叔叔的确死于我手,我却不想为此道歉,但你哪天反悔了想报仇,可以随时来找我。”   姑娘冷笑道,“你身上的毒,会一点一点要了你的性命,若你能活着走到华山已算命大,我又何必再来找你?”   陆小凤道,“我这个人一向福大命大,希望这次如你所愿。”   姑娘最后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随即走进了无边无际的白垠之中。   夜,静的像一场暴风雨前的平歇。   陆小凤就趴在这间茅屋的柴草上,翻来覆去的已经折腾了好几个来回。   孤独正在时时刻刻都在吞没着他,他已经有很久很久都不曾睡好一个觉了。   那个姑娘的脸就想一张画一样不停的在他眼前闪现,让他避无可避。   他不由得怀念起这半年多的岁月里,那些本来以为是寻常的夜,现在想起来竟然是那么的美好。   虽然也曾风餐露宿,但一颗心总是踏实的。   要知道,想活的潇洒并不太难,只要你不缺金钱,不缺朋友。   可是现在他想活的踏实一点,却发现这变成了世界上最困难的事。      ☆、天字第一号混蛋      天亮起来之后,陆小凤走出了那座破旧的茅屋。   阳光照耀着外面白茫茫的大地,显得整个世界不仅安静,也非常干净。   他看着这片耀眼的阳光,知道自己再一次活了过来。   煮酒的大瓦罐还放在门口,他用脚轻轻踢了踢,又转身看了看呆了一夜的小屋,突   然生出一种在这里过下去也好的感觉。   只是,他必须上路。   路还是那条被雪完全覆盖住的山林小路,所幸,这一次他只走了小半天,便已经看到了西安的城门。   早知如此,他昨夜真应该加快脚步赶路的,也许他躺在客栈柔软的棉被上,那种孤独要死的心情便会好一些。   可他真的躺在一家客栈之中后,又发现自己错了,这种茫茫然无措的时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管店小二要了壶酒,一个人躺在床上喝了起来。   即使有了昨天那样的教训,他还是一点也不怕。   酒是世界上最不能少的东西,但他寂寞时又发现,酒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   东西。   你本就在寂寞,它却让你更寂寞,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他再一次回忆起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回想着那位朋友陪伴在身边的感觉,那是一种比火盆里的炭火还能治愈的灵药。   这一躺,就又从正午躺到了晚上,甚至连饭都没有吃,更懒得起来点灯。   昨夜的种种感觉又忽然间涌上心头,他忽然感到一阵此生未曾有过的寂寞。   这半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与朋友同榻而眠,秉烛夜谈的日子。   他多么希望此时能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像之前一样听听这两个多月来内心所有的寂寞和惆怅。   他知道他希望的那个人是谁,他夜夜都如此期盼着,但夜夜都只有冷寂的风声。   但他又明白,不来其实是最好的。   一阵阵的脚步声突然传了过来。   他住的是顶楼,这脚步声却不仅楼下有,门口有,甚至房顶上好像也有。   他刚刚叹了口气,房顶便破了一个洞,门窗也被撞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过了片刻,一个人轻声说道,“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又一人道,“死了最好,我一定要补上几刀,他奶奶的,这小子过去可给过我不少难堪。”   其他几人也附和着,悄悄向床前走过来。   又过了片刻,他们确定陆小凤是真的“死了”之后,一把刀便猛然向床砍了过去。   可是手起刀落的同时,他们几个却分别从房顶与门窗被扔了出去。   客栈的老板闻声寻来,陆小凤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将他打发走了。   然后,他在床上转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觉。   可是他的心突然好像也跟这间屋子一样,上面破了一个洞,左面和下面都破了一个洞。   屋子的洞没有风,他心上洞却灌进了不少冷冷的风。   他站起身,打算出门去城里走一走。   房顶的大洞此时显得方便极了,陆小凤站在下面刚刚打算飞身向上,却有一把剑闪电般笔直的刺了下来。   这一剑很快,也很准,但并不想要他的性命。   一个人影随也随之落下,之后便是更加快速更加准确的一剑。   陆小凤的手此时也闪电般的伸了出去,来人却好像知道他会用这一招似的,突然转了剑锋。   陆小凤心下诧然,只得随机应变。   渐渐地,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应接不暇,可是很快他又发现,这人的剑虽然又快又狠,却一直不愿意下杀手。   一声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突然让他心间一动,大声叫道,“你等等!”   剑锋却并不等人,反而变得更加快速。   电光火石之间,陆小凤决定做了一个非常任性的选择,他突然停下站住不动了。   剑果然也停下了。   陆小凤就站在那束从洞□□进的月光下,剑尖就刚好停在离他勃颈处的两寸处。   “是你吗?”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是你吗?”   陆小凤又问了一遍,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眼前的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一声清脆悠长的收剑声。   陆小凤的身形晃了晃,他已听出这是惊鸿的铮鸣。   来人终于说话了,但声音却好像比他还要颤抖一些似的,“你这随心所欲不怕死的性子,真的不能改吗?”   这一刻,仿佛有惊雷一般的震撼劈在陆小凤的心头上,他一把拉住来人的手,往洞口的光束下拉了一步。   “真的是你?”   明明的月光之下,陆小凤的声音已经颤抖的听不出字句,热泪突然从他的双眼里一路滑落到脸颊,最后滴在了来人的手上。   花满楼仿佛被烫到了一样,抖了一下,本来已经想了很久的责怪之词再也说不出口。   他抬起另一只手想回握上去,陆小凤却突然放开他的手,伸出双臂抱住了他,比上一次还要用力。   花满楼轻轻地抬起双手,轻轻地拍了拍陆小凤的后背。   陆小凤的双眼已经模糊,这两个多月来日思夜想的那些千言万语,此时却全部抛在脑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满楼突然轻声道,“你再不放开我,我的手怕是要坏掉了。”   陆小凤微微的松开一下,然后又抱紧了,“不放,我实在是有太多的话想跟你说一说,可是没人能听。”   花满楼道,“那我呢?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是个被你刺伤的病号,养在天天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又找谁去说呢?”   陆小凤不由得想到花满楼这一路上的千里迢迢,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实在已经很小心。”   那一刺的失误,的确是他平生都不曾有过的失手。   花满楼安慰他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说完,他手中的剑忽然掉到了地上。   陆小凤一愣,花满楼苦笑道,“你看,我没骗你,你再不松开手,只怕我以后不仅是个瞎子,还要当个残疾人了。”   陆小凤赶忙松开了花满楼,却发现自己的手好像也有些僵了。   他忙上前去看花满楼,关心道,“你没事吧?”   花满楼摇了摇头,“还好,应该不用截肢。”   陆小凤笑了,他突然发现,所有的那些难过,那些痛苦,仿佛都在这一句戏言之间平淡了许多。   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好的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形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表达。   他满心欢喜的从房中找出蜡烛来点亮了,又拿着被子爬到房顶去盖住了那个大洞,然后从窗户钻进来关好了窗。   当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回过身时,突然发现烛光之下,花满楼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大高兴。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太过激动以至于眼花了,但过了一会之后,他却又肯定了。   花满楼的确有些不太高兴。   因为不管他说什么,花满楼的反应好像都淡淡的,完全不像刚见到他时那么亲热了。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花满楼道,“从那伙来杀你的到人里听到的。”   陆小凤又道,“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待在一起的?”   花满楼道,“现在想杀你的人,有很多都是待在一起的。”   陆小凤“噢”了一声, “你饿不饿?”   花满楼的表情淡淡的,“有一点。”   陆小凤立刻站起身来,兴高采烈道,“我也一天没有吃饭了,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拿点吃的。”   说完,他起身下楼,不多时便端上来几盘热菜几个热腾腾的馒头。   他坐下之后,看着一直没有动的花满楼,突然道,“如果我让你刺我一剑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板着脸了。”   花满楼道,“如果一剑将你刺死了,我岂不是变成个傻子了。”   陆小凤笑了,“我知道你舍不得。”   花满楼道,“我千里迢迢的来找你,刚一找到你就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陆小凤听了,将手掌的筷子塞到花满楼手中道,“那你就用这双筷子戳我,把我戳成一个蜂窝,应该可以消你心头之恨了。”   花满楼拿着那双筷子,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刻板的表情。   陆小凤落座之后,花满楼突然有些好奇道,“你不喝酒?”   陆小凤摆了摆手,“我现在非常高兴,一点都不想喝酒。”   说完,他却突然间想起了那片白茫茫大雪之中的郊外院子,想起了那杯酒。   然后他晃了晃头,用力的将那抹记忆赶了出去。   茶足饭饱之后,陆小凤和花满楼一起躺在了屋中唯一的一张床上。   他已经忘了上次像这样安静的夜是什么时候,他只想这样静静的躺着,再也不去想什么烦心的破事。   他的手此时紧紧的握住了花满楼的手,就像溺水之人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花满楼实在有些累了,连日以来绷着的心情终于在今日舒缓了些,他本来已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被他这一握,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陆小凤?”   陆小凤伸了伸手脚,愉快的“诶”了一声。   “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陆小凤得意道,“惊鸿的剑身长,剑锋破空的声音自然很特别,而且你没有下杀手。一个手里拿着一把绝世好剑又不想杀我的人,一定是花满楼。”   花满楼却并没有对他的洋洋得意表示赞同,反而更加冷静道,“那么,为什么我用剑刺你肩井穴的时候,你挡过来的那一掌却只有六成力?”   陆小凤心中那股欢乐的泡泡好像瞬间被人戳破了,半晌才道,“不想杀我的人,我自然也不想杀他。”   花满楼却道,“你不用骗我,以你的性子,最少也该用七八成的。”   陆小凤握住花满楼的那只手突然僵住了。   花满楼道,“你真的不打算说实话吗?”   陆小凤只好承认,“我中毒了。”   花满楼本来打算翻个身,却突然停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无奈地、轻轻地笑了一声,“陆小凤,你果然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字号的混蛋。”   陆小凤也只好苦笑,“你与其生气骂我,不如想一些高兴的事。”   花满楼此时已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能让他高兴的事。   “今日是二十八,明日就是二十九,”陆小凤突然轻松道,“快过年了。”      ☆、烟花声中一岁除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虽然春风还没有入关,但喜庆的戏份已经渗透了西安的每一处角落。   现在是除夕的夜,陆小凤走在城中的街道之上,恍然间已不知身在何处。   他一向不喜欢太过热闹或太过寂静的场合,但这样的时候难免例外。   更何况,花满楼还在他的身边。   身边,又是这样火树银花、灯红酒绿的人间。   这个依旧温暖、美丽的人间。   他已经别无所求。   在这样的夜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更没有人要来杀他。   这场景又仿佛像极了某一年的孟河灯会,只是没有了朱桥月夜的江南,更没有河灯可以让他数。   但这一切已经足够。   陆小凤微笑着,满心欢喜的微笑着,拉着花满楼的手,一路走过了城中的最长的一条街道。   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在他三十岁这一年的除夕之夜,他转过身时,刚好看到了这一生之中最绚丽的烟火。   他不能不停下脚步,对着同样闻声停止步的花满楼道,“你看不见,我给你数。”   城东放了四十八束。   城北放了七十六束。   城南的人一看就比较小气,只有不到二十几束。   城西放的最多,什么颜色都有,大概有几百束,已经数不过来了。   他索性不再数了。   烟花灿烂,明明如昼。   他突然想问一问苍天,这世上有没有一种烟花,能让黑夜永不再临?   幸好黑夜总有尽时,烟火也会有尽头的。   比较郁闷的是,在这样愉快又美丽的气氛里,他们竟然找不到一处地方喝酒。   虽然并算不太饿,但在今天若是不跟花满楼喝上几杯,陆小凤已不能算是陆小凤。   可惜他们进入的每一家酒楼都已经座无虚席。   花满楼笑道,“看样子,你好像只能去房顶上喝了。”   陆小凤正伸着脖子左看看,右看看,了然道,“我已经在找这样的房顶了。”   花满楼道,“不用找了,这一次,我已经帮你挑好了。”   陆小凤道,“你也会找地方喝酒?”   花满楼道,“我很少找地方喝酒,但你说的不错,不管在哪里,都会有一个叫清风楼的酒楼。”   陆小凤笑道,“这里的清风楼够不够高?”   花满楼微笑,“当然够高,不高的地方,怎么让你落脚。”   当陆小凤抱着两坛酒上来的时候,发现花满楼果然没有骗他,这座清风楼不仅够高,更妙的是,就刚好建在城西。   内城往西二十里,都是西安莫家的土地。   这么大的家族,这么大的门第,今夜必然通宵达旦。   满城的烟火,也只有城西莫家还边没有燃尽。   陆小凤看了一会,突然饮酒入喉,无限唏嘘道,“我真想把眼睛借给你一次,让你也看一看这下面的样子。”   花满楼似乎并不觉得可惜,“我的记性一向很好,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还有儿时的印象。”   陆小凤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印象中是什么样,但能让你记了这么多年,也一定不会太差。”   花满楼想了想,“的确不差,虽然我不喜欢说,但花家好像的确很大,七岁之前的每一次节日,整个金陵都会张灯结彩。我那时候年纪还小,总是比现在喜欢玩一些,所以很少注意得到。”   陆小凤听的十分认真,因为他已很久没有见到花满楼回忆过去,他知道这位朋友并不是一个喜欢活在过去的人。   “可是七岁之后再到每一次节日,全家人都开始围着我转了起来,我知道他们是怕我寂寞,但那个时候,我再想看也已经看不到了。”   他的语气里有些怀念,但并无遗憾。   陆小凤知道,他也此生此世都做不到花满楼的这一点。   他不仅畏惧寂寞,更加畏惧黑暗。   他突然闭上了眼睛,听了一会四处沸腾的人声与焰火之声,才道,“这是我第一次觉得,闭着眼睛也能有这么多的发现。”   人为什么总是要在大苦大难之后才明白那种最寻常的幸福?   酒已经喝完,烟花也燃到了尽头。   城西莫家的灯海却并没有暗淡下去。   莫家的少爷此时正坐在最中央的大堂里,代替他的父亲与莫家上上下下饮酒寒暄。   他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这样的日子里,居然真的会有两个人不庆良宵反而来偷偷摸摸的翻墙头。   翻的还是有着一百二十名死客把守的莫家地牢。   花满楼真的不是想怀疑陆小凤,他只是问了一个正常人都会有的怀疑,“上一次你说太平郡主在紫禁城里。”   陆小凤明白他的意思,那一次他们白白的跑了一趟,无功而返。   “所以,这次你确定她又在莫家的地牢里?”   陆小凤点了点头。   “整个江湖,只有莫家与平西王府世代交好,平西王爷也一定将太平郡主失踪的事情告诉了莫成才。”   “既然平西王与莫家满世界的寻找太平郡主,那么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如就将她放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平西王府自然不行,那么只有放在莫家。   “而太平郡主失踪的那一月,莫家一共新添家丁一百六十三人,九十二男,七十一女,其中年轻女子五十六人,烧火洗衣的老妇十五人,全部被派往地牢这一边的西府做事。那十五个平时洗衣做饭的老妇人,今夜是被派来给这一百二十人端茶送酒的,我敢打赌,太平郡主一定就在这十五个当中。”   花满楼听完,突然道,“我有时候实在想不通,你能记住这么多复杂的事情,为什么就是记不住要少管闲事这一件呢?”   陆小凤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无论花满楼相信与否,他都与陆小凤一同溜进来了。   只要陆小凤还没改掉多管闲事的毛病,他就得不得不偶尔掺乎进陆小凤的闲事里。   他叹了口气,因为他已经听见那一百二十个人的脚步声。   陆小凤突然道,“我实在是想不通,莫家怎么会找这么些个人来守园子的。”   花满楼道,“这应该问你自己。”   陆小凤纳闷道,“问我干什么?这法子又不是我给他出的。”   花满楼道,“法子虽然不是你出的,可是自从你破了幽灵山庄那件事之后,他们就好像突然受了启发,只要是江湖上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或者被什么人追杀的男人,莫家都一概收留。日子长了,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又想了个更好的办法,既然有人来就要有人走,这一百二十人的总数不变,人却总是会变的。”   “所以,他们也都跟幽灵山庄里的人一样,各个都是不要命的死客。”   陆小凤听了,几乎恨不得左右开弓扇自己两个大耳光。   幸好他没有真的扇下去,因为他这一生,已不知为多少人做过嫁衣裳。   所幸,今夜是除夕,看守再严密的地方,也会与往日不同。   十五个老妇人忙来忙去进进出出,陆小凤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太平郡主,此时也已经认了出来。   一个十八九岁的妙龄郡主,即使被人化妆成什么样子,也总是不太像的。   除了他们两个,又有谁会在此时去关心一个倒酒上菜的老妇人呢。      ☆、君需长记   太平郡主从来没有想过她还能有离开莫家的一天。   已经□□个月过去了,自从她在王府中被人绑去之后,就被人一直化妆成了聋哑老   妇人在这里做事。   虽然莫家与平西王府交好,但她一直都知道有几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   动。   他一直在找机会,但是她又不敢。   但是她现在居然离开了,还是被一个男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拐角处带走的,   反应过来时,人已在半空之中。   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是,抱着她的人看起来显然比她现在的样子年轻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陆小凤终于飞到了城外的一处树林外,放下了太平郡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花满楼比他要先到一会,这时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问道,“虽然现再问已经有些晚了,但这位姑娘,你的确是太平郡主?”   太平郡主看着他,面具下面的脸好像有些红了,点了点头,道,“我,我是”。   陆小凤也伸了伸胳膊道,“刚刚跑的实在有些急,郡主你还好吧?”   太平郡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花满楼,面具之下的脸更红了。   陆小凤当然看不出她面具下的表情,见她没有回答,还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刚才飞的太急颠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因为我受了点伤,刚刚追我们的人人又实在太快。”   太平郡主明显有些好奇又有些关心,“你受伤了?”   陆小凤冲她笑了笑,“没关系,一点小伤。”   太平郡主又纳闷道,“刚才有人追我们?”   陆小凤还是笑着,“带着你一出来,那帮老妇人里就有五个突然变成了绝顶的轻功高手。”   花满楼站在一旁,却完全笑不出来。   他本来提议自己出手去救太平郡主,但陆小凤执意不肯,即使陆小凤全身的内力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五成,却还是执意要冒这个险去玩一玩。   他显然是不想承认自己的行动力已大不如前。   起初花满楼说什么也不同意,但陆小凤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忍不住又心软了。   陆小凤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似的,大声道,“好了好了,现在可以按照计划行事了。”   “什么计划?”   离开了莫家的太平郡主显然很快恢复成了一个活泼的年轻女子,她正在用手挠着自己布满褶子的脸,对陆小凤道,“在实现你的计划之前,能不能先帮我把这个面具摘下来?”   陆小凤道,“摘下来可以,不过还要再带一层新的。”   太平郡主叫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你若想平平安安的回到家,就得再换一张脸。”   太平郡主又道“你们要一起送我回家吗?”   陆小凤突然笑了笑,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只有他。”   太平郡主不解道,“为什么?”   陆小凤还是笑着,“因为跟我在一起的话,会不□□全。”   郡主转身看了看花满楼,不知道是怀疑还是不好意思道,“他的功夫也很厉害吗?”   陆小凤笑道,“他很厉害的。”   太平郡主这才放下心来,对花满楼道,“那么这位公子,麻烦你了。”   花满楼冲她笑笑,安慰她道,“郡主不必客气,我一定会带你平安见到王爷的。”   太平郡主道,“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们,若是再要我扮上个一年半载的,只怕我真的要变成老太婆了。”   陆小凤突然道,“你不必道谢,因为我也有一件事刚好需要你帮忙。”   郡主道,“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父王都会听我的。”   陆小凤道,“这个我知道,我只不过想向贵府里那位素问草素神医要个解毒的药方。”   郡主答应的很痛苦,“没问题的,只要我肯求他,素神医一定会同意的。”   她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你放心,不管什么样的病,他只要听一听就能看好的。”   陆小凤点了点头,忽然道,“我真是想不通,你这样的性子,究竟是怎么不被人发现的?”   太平郡主道,“因为我还不想死,因为我知道有人在盯着我,只要我演错了一点,就有人会要了我的命的。”   在求生欲这件事上,天下所有人岂不都是一样?   陆小凤赞许般笑道,“事不宜迟,天再亮一些,你们就上路吧。”   太平郡主没有再发问,很听话的让他给自己换上了一张平凡女子的脸。   “那么郡主殿下,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我能不能有一个不情之请,跟朋友单独说会话?”   太平郡主虽然是个活泼的女孩子,但却是个十分懂事又活泼的女孩子。   陆小凤不得不承认,这样对他脾气的官家子弟,不管是男是女,都已经很少有了。   天已将明。   在大年初一的这天早上,天空突然又飘起了细细的雪花,还渐渐地刮起了风。   树林外,山脚下,一座破旧的亭子旁拴了着两批日行千里的好马。   陆小凤和花满楼就坐在亭子里。   花满楼突然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还是一起走安全些。”   陆小凤回答的很坚定,“可是郡主就不安全了。”   花满楼沉默了片刻,“你身上的毒虽然并不会要命,却已要了你四成的内力,再过两日又是一成,三日又是一成,我这一走,你有把握吗?”   陆小凤道,“从西安到兰州府并不远,你们若是快马加鞭,一定能在正月十五前赶回来的。”   他还没有忘记正月十五是什么日子。   花满楼当然也没有忘记。   陆小凤又道,“我的内力虽然只剩下五成,跑路用的轻功和招式却还在,只不过不如往日罢了,要保护自己已足够,难道你信不过我?”   花满楼当然信得过,他知道陆小凤这一生曾经经历过多少次危难,也知道他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可是他还是不放心。   “你有把握素问草一定能够解开飘零?”   “不止他能,秋止水也一定能,只可惜秋老头常年不知所踪,幸亏我们又救了太平郡主。”   好像怕花满楼不相信似的,陆小凤又道,“我的命一向都很好,如果你没有来找我,或者我没有刚好知道太平郡主的下落,就只好自己跑到兰州去找他要解药了。”   花满楼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因为他已被陆小凤骗过一次。   陆小凤看着他,严肃道,“如果我们一起走,遇到几个非常厉害的高手,你护得住郡主,却不一定护得住我,护得住我,却不一定能护得住郡主。”   “最主要的,我陆小凤还从没有让人拦在身后护着过,即使是你花满楼,我也会不习惯的。”   花满楼发现,不管他在金陵的家里时下曾过多大的决心,只要一碰到陆小凤这个人,就变得没有办法了。   他想了想,突然将手中的惊鸿递了过去,“你把这个带上。”   陆小凤看着那把剑,皱了皱眉道,“我向来不习惯用剑,也不喜欢用剑,尤其是江湖人都知道我会那个什么天外飞仙之后。”   花满楼道,“我也不是很习惯。”   陆小凤又道,“可你都带了这么长时间了。”   花满楼道,“这样的一把剑,我总不能随随便便的扔了,况且它本就是峨眉之物。”   陆小凤不屑道,“沈向英已死,昔年的沈家庄再无后人,它上一位主人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虽然不懂剑,也不愿再让名剑蒙尘,你就再忍忍吧。”   说到这里,陆小凤突然想笑一笑,却没有笑出来。   因为他已感受到自己的内心之中有多么不愿意与花满楼离别。   即使是短暂的离别。   他们才刚刚重逢不到五天。   五天对于那些将死之人已经很长,但对于现在陆小凤来说,就如同白驹过隙一样短暂。   现在那匹白驹就在他的眼前,他却不得不亲自喂好饲料,解开缰绳,将朋友送上去。   因为他希望朋友够能一路平安,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即使是那夜他拉住朋友的手,滚烫的眼泪低落在手上,都没有过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陆小凤站起身道,“风大了,雪也大了,你们该上路了。”   虽然是花满楼即将上路,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先走,他好像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离别似的。   可离别已经无声的弥漫在天地苍山之间,盖过了所有的风声,盖过了所有的酒香。   花满楼却没有动。   陆小凤又道,“华山之上有一处绝壁,名叫鹞子翻身,绝壁下有一处凉亭,我在那里等你。”   花满楼轻轻地答了一声,“好。”   陆小凤笑了,“这样才对。”   他们并不是戏文里被强行拆散的公子小姐,也不是花前柳巷即将分别的姑娘恩客。   他们不需要太多的客套和话别,甚至连酒都已不再需要。   花满楼站了起来,道, “你还记不记得四月份出金陵时我对你讲说过的话。”   陆小凤轻轻的点了点头,“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好像都记得。”   他再也忍不住,突然转过身来。   亭外的狂风忽然间猛烈地骤起,改变了所有雪花飘落的方向。   这一次的拥抱很轻,只要被抱住的人稍稍用点力,就能把他推下凉亭。   花满楼居然真的轻轻把他推开了,轻轻地摇了摇头。   陆小凤说不任何话来。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原来竟不是妄言。   他拿起了放在栏杆上的那件披风,向身后一甩,大步流星的走出了亭子,走下了台阶,走向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他没有回头。   山间的风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脸上,但他走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停缓。   红色的披风被狂风吹得猛烈的翻扬着,在遍地霜寒的苍山之中好像要燃起一团燎原的火。   但是花满楼看不见。   他看不见那一团红色的火,也不看不见这团火正在慢慢被风吹远,吹灭,最后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这天的风声也实在太大,他竟然没有听见朋友离去的脚步声。   他的耳中只有风声,凛冽而凄绝的风声。   声声入耳,声声避犹不及。   铺天盖地。      ☆、下棋亭   正月初六,晴。   大雪已经整整下了几天几夜,终于停了下来。   陆小凤站在山脚之下,抬头所眺之处,苍山负雪,彷如万物尽歇。   他开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山,踏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自古华山一条路。   这条路上站了不少华山派的守山弟子,但越往上走,守山的弟子们反而越来越少。   当他走到回心石处,上山之路已无人把守。   回心回心。   若上来之人到此回心,尽可原路而返,若决意向前,又何必再拦?   陆小凤看了看眼前就是又陡又窄的千尺幢与百尺峡,突然提了一股真气上来,却发现此时的内力好像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三成。   虽然如此,他还是上的十分轻松。   再上一步,天地便豁然开朗。   他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曾与花满楼说过,要一起来华山游玩一趟。   花满楼虽然也时常云游,却独独还没有来过华山。   他拍了拍手上的雪水,突然一路边走一边念了起来,那是去年初夏,他们出金陵那日,花满楼曾经说过的话。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下谁人不识君?   念到这一句,陆小凤突然自己嘲笑起自己来。   人怕出名猪怕壮,果然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只是他不能不来,他不会因为那些没有做过的事而退缩,既然华山派与莫家要找他算账,他听到那一日便已经决定前往。   但他不能让花满楼来。   他又想起了那日郊外荒园中的那句话。   ——飘零没有解药。   ——即使你把秋止水和素问草放在一起关上一个月,他们也研究不出解药。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尘世间的一切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飘零。   陆小凤一边走一边琢磨,再一次觉得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名字。   简直就像为他量身定做一样,要他看着自己引以为傲不可一世的武功一点点的因为内力丧失而变成空架势。   既然这样,他当然不能再让花满楼与自己冒这个险。   在花满楼走后的第二日,他便传书华山派将日子改到了正月初七。   西安与兰州府虽近,但带着一个不会任何武功的女子,六日间也无法往返。   他不怕花满楼会责怪他,因为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还不能不能再见面。   在上朝阳宫之前,陆小凤突然决定先去他与花满楼约好的那处石亭看一看。   一路上雪积道滑,但他还是走的十分平稳。   穿过天梯一般的苍龙岭,走过高耸入云的金锁关,最后才到达了东峰的鹞子翻身。   他站在倒坎的悬崖上向下望了望,只见一条铁索坠于凌空,三面茫茫不见路径,唯见远处一座石亭,立于孤峰绝壁之中。   要一个不会功夫的人下去也许难于登天,但对于大部分的轻功高手来说也并不算什么。   但这一次,他真的只是一翻身,顺着那条铁索滑了下去。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石亭中已经着了一人。   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皇上?”   陆小凤努力的眨了眨眼,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没有瞎眼。   皇上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陆小凤,却还是笑道,“你很惊讶?”   陆小凤也走进亭中坐了下去,可他不能不惊讶。   皇上却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此处是何地?”   陆小凤点了点头,“相传宋□□当年来访华山,偶遇陈传老人,一时兴起与其打赌下棋,却不想连输三盘,最后一盘将整个华山也输了,所以华山自古不纳粮,就是皇帝老子也管不住。”   皇上点头笑了笑,“那么你还想不想再赌一把。”   陆小凤不想。   他忽然拿出了那个已经揣了很久兵符,推到皇上面前。   他一向是个认赌服输的人,赌品良好,从不赖账。   皇上看了看它,不解道,“你既已救了太平郡主,又何必认输?”   陆小凤道,“我给他拿下面具的时候,她额头上细血管都已发青,显然积毒已深。”   皇上道,“王叔府中的素神医向来妙手回春,有什么毒是他解不开的呢。”   陆小凤苦笑道,“这世上的确有他解不开的毒,更何况他还是皇上你的人,即使会解,也会假装解不了的。”   皇上不由得赞许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小凤道,“去年四月初在金陵,花伯父中的毒便是出自这位素神医之手,而且那七位门派高手尸体不腐的方法,也与平西王王妃墓中的手法一抹一样。”   这些当然不会都是巧合。   皇上却突然道,“可今日在这里遇见你,的确是个巧合。”   陆小凤忍不住道,“京城与西安相隔千里,这也算是巧合?”   皇上道,“我只不过刚好要去甘肃走走,路过西安,顺便来这个我也管不着的华山看看。”   陆小凤道,“原来你打算带着郡主去兰州。”   皇上笑了笑,“当王叔要是看到素神医也解不开郡主的毒时,他应该明白要怎样做的。”   陆小凤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发现这天下终究要比武林复杂的多,所以皇帝可以统领天下,而武林盟主只能统领武林。   皇上又道,“其实你并未输,如果你当初肯陪我演完这场戏,本不必如此,这些计划里有些事情原不是非要针对你,除非…”   陆小凤道,“除非我不肯。”   皇上不置可否,转过头去,看向了满目皆白的苍山遍野,突然叹了口气,“这样人间仙境般的地方居然不归我管,实在是太可惜了。”   说完,他忽然站起了身,走向了石亭外突然出现的十个人影。   真龙已去,凤犹在空。   陆小凤一个人坐在下棋亭中,只觉得四周空山寂寂,冷雪无声,诺大的天地仿佛要将他吞噬掉一样。   一夜过去了。   夜尽天明。   陆小凤站在下棋亭的亭檐上,看着阳光从东面的朝阳峰上一点点升起,洒遍了这里每一片自由的土地。   华山是自由的。   而这样美丽的日出,不知道他此生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华山是自由的,华山派的人哭倒在朝阳宫了   ☆、天下有雪   正月初七,清晨。   阳光过后,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细雪,一如陆小凤离开花满楼那日清晨。   晴日飘雪,实属难得,   他一路迎着小小的雪花和阳光,走上了二百八十阶石梯的朝阳宫。   可站在最后一阶石梯上向上一望,却发现朝阳宫的门前好像不仅仅只有华山派与莫家的人。   七大门派之中的人似乎都已来的七七八八,除了那些因为更改日期而没有赶上的。   陆小凤这才明白过来,所谓名门大派,嘴里讨得是正义,做起来事也不过如此。   但他还是一路大踏步的挺着胸走过了宽阔的广场,走到了这群人面前。   这数百人之中,陆小凤差不多都认得。   但最恨他的,明显是昆仑派信任掌门何中玉。   只是岳青松这个东道主还没有开口,他显然不能太过失礼。   岳青松穿了一身紫衣高冠,站在华山派的弟子当中,已很有一派掌门风范。   他大踏步迈出了人群,站定在广场前道,“陆小凤,你今日来此,想必已经明了所为何事。”   陆小凤忽然很想让他闭嘴,不要再说这些废话。   岳青松又道,“时至今日,若你还不肯为此事负责,在场诸位,包括我华山派绝不会手下留情。”   陆小凤抬头,看着岳青松。   岳青松也看着他。   陆小凤又转过头,看了看四周的人群。   他忽然觉得很累,不仅是因为心已经被掏空,也因为自己此时的内力大概只剩下不到两成。   他十分清楚这群人的水平,也清楚自己的水平。   若此时立刻拔地而逃,拼了一条命,在华山这种天险之地也许能够勉强逃脱。   但之后呢?   全天下都会知道他今天望风而逃的事情。   他宁肯去死,也不愿意再加上这样一条笑料。   想到此,他忽然大声道,“你们是要挨个上?还是一起上?”   岳青松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被陆小凤视若无物,手中之剑突然被他握得铮铮作响。   何中玉却早一步第一个拔刀冲了上来。   但陆小凤只是轻轻一夹,便夹住了他的刀锋,他看着何中玉突然青紫的脸,开口道,“你师兄的刀法虽然差,却还没有差到你这个份上。”   何中玉的脸不仅有些青紫,还有些发黑。   随即,陆小凤的两根手指猛地用力,将何中玉的刀锋折下一段,迎上了岳青松突然□□来的剑气。   岳青松的剑法显然已得华山派真传,只可惜他的剑气虽利,陆小凤却只是左躲右躲,不肯与他正面交锋。   随即他看准机会,突然将手中的刀尖用尽全力掷了出去,再一个跟头凌空向后翻了半里。   岳青松被这一掷所震,不由得倒退数步。   人群中一人见此,突然起身跃过众人向前走来,步履缓踏之间,武当白色的道袍边角无风自扬,如鹰一般的双眼中却透露着阴霾之气。   陆小凤看着带剑而出的石鹰,轻轻的叹了口气。   石鹰的剑法虽然不及木道人,却已追赶上了师兄石雁,他的剑不仅比岳青松要强上许多,也比岳青松要阴狠许多。   这位现任武当掌门的太极剑,早已没有了张三丰当年兼纳包容的本意。   只有杀意。   足以杀了任何人的杀意。   半招过后,所有人已经看出,陆小凤的状态好像不大对。   他明显很清楚石鹰的剑路,也挡得住石鹰的剑势,但每次都会被剑震的身形一晃。   陆小凤自己也很清楚,再过不到两招,他就会禁不住石鹰身上那股纯阳的内力,被压跪在广场之上。   他此时才深刻的体会到,没有了内力只剩下招式的功夫是有多么不堪一击。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高手,看得出他内力不济也不只三两人。   这一战拖的越久,便有越多的人凑上阵来。   只是一个恍然间,致命的一掌便至,打在他的后背之上。   是少林的大力金刚掌?   还是武当的化骨绵掌?   他只觉得大脑开始有些混乱,倒也没觉得疼,可能是因为中掌的心脏那里早就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他的心里此时只剩下了一件事和一个模糊的念头——他的朋友今天没有来,实在是太好了。   事不宜迟,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便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朝阳宫的南面一路向下而去。   下棋亭就在东峰,朝阳宫也在东峰,路程并太不远,这也是万幸。   当他再一次站到离开不久的石亭上面时,那一掌的威力已经开始发散,疼的他差一点直不起身子。   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石檐上。   再回头时,人群即刻将至。   他向下望了望。   下棋亭下,是万丈深渊。   深渊负雪,深的雪花也落不到尽头。   陆小凤并不想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此刻更想好好的活下去。   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他比任何人都深知。   但他已没有时间考虑,他怀疑自己会像一个针插一样变成一个剑插,还会像不倒翁娃娃一样被人揍来揍去。   他忽然笑了笑,实在无法把那些想象与自己连在一起。   那么就这样吧。   他早已想的很明白,想的清清楚楚。   浮生如梦,为欢几何。   终多不过隙中驹、石中火。   而我平生观尽了南淮月,亦曾看罢楼船雪,身去过三千风沙路,更踏遍十里烟云的京华街。   男儿意气,侠骨豪情,他都已拥有过。   陆小凤长活一世,能得一位知己信步天涯,又何妨尽头只是一场坠落?   他忽然转过身,跳了下去。      ☆、江湖成歌   江湖人知,花满楼自幼眼盲,却很少为此感到难过。   漫长的一生中,他仅仅只有几次曾为了眼盲而惋惜,其中一次是陆小凤刮了胡子他看不见,还有一次便是现在。   现在,他正站在下棋亭的顶上,他有把握站得就跟陆小凤当时一样的稳。   四周空山寂寂,冷雪无声,他知道这里景象一定很美,就像人间仙境一样。   但他看不见。   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习以为常的黑暗。   他想起那日将郡主送到王府,听到的却是素问草对他说——飘零没有解药。   所以,他又被骗了。   他并不是一个愚笨的人,有些时候,他甚至比他的朋友还要看的透彻一些,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了今日这样的境地?   他甚至怀疑这是陆小凤串通所有的江湖人士开的一场无聊的玩笑。   他无法相信。   因为无法相信,他甚至感觉不到痛苦。   只有一片茫然。   他突然很懊恼,这双眼睛竟然不能慷慨一次,大方一次,让他很像睁开眼看看眼前这片天地,看看他朋友掉下去的地方。   他按了按额头,只觉得头疼欲裂,身子也晃了一下,却发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有谁会在这样堆满积雪的石亭亭檐上放东西呢?   他的心念一动,猛然间低下身,却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雪里。   那样东西的质感,那上面的纹路,他只需用指尖轻轻一碰,便已知道是什么,绝不会错。   那是他的连心锁。   他一直都知道,陆小凤是在金陵刺伤他的那一晚时拿走了这个东西。   而重逢只有短短的三天,他竟没有再想起。   他忽然想起了最后分别时那个轻轻的拥抱,是不是因为早就知道结果,才不敢用力?   忽然,有什么东西就这么沉甸甸的压在了心里,那不是想象中心如刀绞的感觉,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缓解,更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就此消磨。   直到正月十五的夜,上元佳节。   城中的烟火再一次燃亮了西安的天空,花满楼即使坐在屋中也能清清楚楚的听到这一夜的声响总共有六百七十一声。   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他的耳朵一向都比那个人的眼睛听得更准,但那个人就是喜欢给他数来数去那么做。   他举起酒杯笑了笑,却发现这一夜没有朋友。   只有一轮无比皎洁的圆月,挂在远方的天空之中,仿佛永昼。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有雪纷纷过》到此完结,谢谢每一个读者,下一章是注释和后记。   ☆、◆无番外◆注释/后记   1.文章名取自清响歌曲《羽林郎》,词作者是清朗。   2.第27章《七夕贺文》里陆小凤误买之花是凤凰花,凤凰花的花语是离别、思念。   3.第四卷《风起龙潭》‘这就是你’章节中,倒数300字左右借鉴自古龙陆小凤传奇未写完原著《隐形的人》其中一段,不完全相同有变化。   4.第四卷《风起龙潭》‘灵犀一指’章节里,用的是06版最后一集原创的剧情设定,原著他没徒弟...不然真找不出第三个会灵犀一指的了   5.第五卷《天下有雪》‘我亦飘零久’章节里,陆小凤念的《金缕曲》其实穿越了,是清代的,陆小凤应该是明朝人,不过原著也是架空的,但注明一下。   6.///关于结局///   江湖最后肯定会还他清白的,不会一直背着。   跳崖的人都不死也太老套了,所以我个人是喜欢这个结局的....   7.自古常有寻龙客,难遣灵凤再回翔。   今天是古大大30周年祭日,赶在这天完结了,非常感谢他写出了那么多好看的文章~ ╔☆→—————————←☆╗ ┊小说下载尽在 书本网 ┊ ┊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    ┊ ┊    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